第二十六章 意外(五)
作者:朱顏1999      更新:2020-12-31 07:38      字數:4906
  坐在榻上喝茶時,容妃便笑吟吟地對他道:皇上,您好好告訴我,流言都說些什麽,沉壁很好奇呢。皇帝又嗔怪地翻了她一眼,她隻是笑。皇帝看著她,也笑道:那魏湄呢?她可是現在的令妃。容妃看著他,幽幽地說道:令妃隻是一個名號,她在您的心裏,難道和納蘭夫人是一樣的嗎?皇帝搖了搖頭。容妃笑起來:皇上,這世上隻有一個納蘭夫人,也隻有一個沉壁。我誰都不介意,皇上,您覺得沉璧應該介意嗎?皇帝微笑著搖了搖頭。

  這天下午,樂安和召了幾名樂師,容妃又為皇帝跳了《白翎雀舞》裏的最後一段。德勝是第一次看,華麗的舞衣,柔軟的腰肢,看得眼花繚亂,李玉一副與有榮焉的驕傲模樣。之後皇帝便和容妃斜靠在榻上說話,因舞罷略有出汗,她身上香氣更濃……

  二人依偎小憩了一會兒,醒來後,容妃拉高被子,蓋過二人的頭臉,慵懶地看著皇帝,下午光線正好,在薄被子裏,香氣亦濃。皇帝覺得柔情蕩漾,她穿著蕾絲邊吊肩西洋睡裙,真是珠圓玉潤,粉嫩嬌嬈,形容豐美,如絲絲縷縷的香氣一般,盡入心扉,一時腦子裏都是她動人的舞姿。兩人想起在杭州的那個春夜,也是在薄被子裏,彼此表白了愛意……

  正月十三,皇帝又恢複了上朝,皇後和大臣們都放下了心。傅恒看皇帝麵色如常,心裏有數,果然,皇帝離開勤政殿的時候,說要傅恒今天晚麵,他應了。眾人恭送皇帝出去的時候,弘晝看著傅恒,傅恒隻作不見,皇帝走後,便回了自己的書案。

  夢麟是新人,年紀又輕,所以除了自己的事,為各人打下手。他走到傅恒書案前,將一摞下麵章京新送來的折子擺上,傅恒看著他,點了點頭,表示感謝,他輕聲道:和親王似乎是有什麽事,他今天一直看您。傅恒隻微微一笑,回去看折子。

  夢麟又分了弘晝的折子給他送去,弘晝也示意感謝,他於是道:和親王,今天下官瞧皇上似乎有點兒不高興。弘晝哼了一聲,道:你少胡亂揣測聖意。夢麟道:是。轉身就要離開。弘晝又叫住他,道:你覺得皇上是為什麽事?

  夢麟遲疑了兩下,道:四阿哥的事皇上正在看他悔過的折子,那事已過去了,依下官看……弘晝見他欲言又止,便道:想說什麽就說!夢麟道:是,下官覺得是外麵的流言的事。弘晝問道:什麽流言?夢麟壓低聲音道:關於皇上和傅恒大人的夫人的,下官過年這些天有閑暇在家,聽了好多。

  弘晝輕蔑地一笑,也低聲道:你們中間也傳了?夢麟道:王爺早知道?弘晝道:都傳了好久了。夢麟道:沒人敢告訴皇上?傅恒大人也不在意?弘晝道:這你要問他。再不言語,隻看折子。夢麟搖搖頭,自回了自己的書案。阿裏袞,劉統勳,裘日修三人都在忙自己的事,沒有注意。汪由敦臥病未來。

  瓔珞昨日從正覺寺回來後,也想了很多,兩年後,她和皇帝再在正覺寺的二人見麵,和第一次是很不一樣了,雖然他對她並未徹底忘情。自己和皇帝的這種特殊情分,如果沒有對傅恒不利,對他們的孩子和富察家自然是十分有利。她明白,這很大程度上是因為沉璧,這兩年中,沉壁已經走進了皇帝心裏,不論她和皇帝是以什麽原因開始的。

  傅恒回來後,她便將這些想法告訴了傅恒,教傅恒放心,自是不提皇帝說將她放在心裏的話。傅恒隻點點頭,沒說什麽,但她覺得自己在說沉壁和皇帝時,傅恒似乎有點淡淡的不屑,她並未多想,覺得還是傅恒和皇帝因自己的心病始終不能解開,於是她坐在傅恒懷裏,好好地親他,然後問他,是不是可以不再介意皇帝。

  傅恒隻一笑,道:我才不介意他,我在乎的是你。瓔珞心裏又是得意,又是歡喜,便笑吟吟地和他說,自己按照葉大夫的交代,恢複了吃紫河車配雪蓮,還在吃過年時宮裏賜的人參茶,再教他放心。

  接著又告訴傅恒,自己已對皇帝講了福康安的身世,傅恒大吃一驚。瓔珞隻笑道:我並未打算告訴他,但他那樣問我,我覺得他已經明白了,所以就順水推舟告訴了他,讓他明白姐姐究竟是為了什麽才走的,還讓他更明白那拉氏這個人。傅恒歎息了一聲。瓔珞道:少爺,你放心吧,皇上現在知道安兒是他的兒子,心裏是很高興的,他會把安兒真正當作他和沉壁的兒子,這對安兒更有利。

  傅恒點了點頭,道:但他永遠也不能告訴安兒真相。瓔珞詫異道:為什麽?傅恒道:就像我不能告訴安兒真相一樣,他的出生始終是汙點,我們要如何說?安兒雖然是皇上的親生兒子,卻不能有皇子的名號和待遇,那他還是不知道的好,免得帶來不必要的麻煩,而且他已經是容妃的兒子,皇上名義上就是他的阿瑪,皇上自然不會虧待了他,因為不能相認正名的愧疚,可能比對皇子們還要好。瓔珞點了點頭,道:我真的覺得安兒和容妃如此親近,是姐姐的意思,是姐姐原諒了皇上,我就是這麽和他說的。

  傅恒點了點頭,沒說話。瓔珞又道:安兒其實是你給沉壁的。傅恒心裏又感慨萬千,確實,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法蒂瑪喜歡自己,自己不知道也不會喜歡她,她來了這裏,明白了自己和瓔珞,皇帝又愛她,她才愛上了皇帝,而她不能生子,他一早將自己的孩子給了她,那孩子又是皇帝的孩子…….

  瓔珞繼續在說:下毒的婉嬪也是你設計找出來的,而她好好照看著安兒,她和我們真是密不可分。傅恒又點了點頭,還是沒說話。找出下毒的人,本就是他應該做的,相較於法蒂瑪對他的情深意重,這算不了什麽。

  自從在揚州城外,那個驚心動魄的夜晚,他明白了法蒂瑪,她在他心裏亦自不同,雖然無關男女之愛,接著回揚州城內,更是一個驚心動魄的夜晚,他一輩子都不能忘記……他和皇帝,本是君臣關係,姑舅關係,他從沒想過會有這樣的交集重疊,因為瓔珞,又因為法蒂瑪和沉壁,永遠剪不斷,理還亂……他們四個人,真是天意……倒是沒想到自己屢次救了法蒂瑪性命,在他隻作尋常,未曾上心,亦不居恩。

  正月十三晚上,傅恒回家的時候,乳娘才喂好了薑薑,於是他把女兒抱過來,帶她看遊水的金魚,這就是過年時在城裏,他和二嫂一起上街給薑薑買的玩物,還放了幾株綠綠的水草。其實薑薑才兩個月,這個魚缸是福隆安的最愛,但他總要伸手進去,想將魚抓出來,所以夫婦倆將之放在高高的立櫃上。

  瓔珞見傅恒喜笑顏開抱著女兒站在魚缸前,說道:薑薑,好不好看?是不是很漂亮?阿瑪專門給薑薑買的!邊說邊親薑薑的小臉兒。他每次都說這幾句,她不覺失笑。以前她覺得再沒人像傅恒那樣喜歡兒子福隆安了,但自女兒出世,她才發現,傅恒更喜歡薑薑!她覺得是因為薑薑和傅恒太像,但傅恒卻不承認,隻道她瞎扯,還不準她去兒子麵前說……想到這裏,心裏開心愉悅到極點…….

  隻聽傅恒在那邊說道:今天我要去晚麵。她一怔,明白了傅恒在說什麽,今晚他定然是和皇帝說如何處理流言的事。於是道:好,我去叫珍珠開飯。說著走出房去。兩人吃晚飯的時候,瓔珞有點擔心地看著傅恒,傅恒笑道:擔心什麽?瓔珞道:你不要再介意那流言。傅恒點點頭,道:嗯,好。一時吃好了飯,她自己為傅恒更衣,走之前,傅恒還將她抱在懷裏親了一會兒,她心裏終於覺得安適起來。

  待傅恒走後,珍珠端來一個漆紅捧壽食盒,笑道:主子,我看您和大人雖然生了兩個孩子,卻還和以前一樣,一點兒沒變。瓔珞知道這是宮裏今天賜的燕窩,打開瞧了瞧,果然是形狀整齊占滿盒兒的上品,笑吟吟地道:嗯,今晚就用這個。然後又道:我要彈琴。珍珠便放了盒子,將琴桌上的燈燭點著,再剔亮了燈花。瓔珞走去坐下,開始撫琴。

  珍珠聽她彈的是《白翎雀》,科爾沁回來後,她要陸師傅改編成了古琴曲,最近一直在彈這首,瓔珞說因白翎雀又叫白海青,而傅恒是海青,她於是抿嘴一笑,捧著盒子去廚房吩咐柳嫂。

  瓔珞沉浸在琴音裏,她喜歡這北國大漠的婉轉之調,深情而氣象高遠,就像她喜歡《平沙落雁》和《廣陵散》一般。彈完了琴,她便走到書案前,鋪紙寫字,她現在在臨王羲之的《蘭亭序》,這兩年她接連懷孕生子,所以始終沒有習草書。這次出了月子,傅恒便叫她臨《蘭亭序》。

  珍珠回來,見她在寫字,於是看著她寫:「情隨事遷,感慨係之矣。向之所欣,俯仰之間,已為陳跡,猶不能不以之興懷。況修短隨化,終期於盡。古人雲:“死生亦大矣。”」然後抿嘴一笑,道:主子,那日,我見姑奶奶也在臨這帖。瓔珞笑道:嗯,那是之前傅恒叫永琪在臨,永琪在信裏告訴了她,她也和兒子一起唄!

  倏忽又一個月過去,魏湄早出了月子,見著了皇帝。為慶祝十四阿哥滿月,圓明園在後湖東北麵的同樂園按例唱了《山川種秀》《福壽呈祥》兩出戲,太後當場感慨,已多少年沒聽過這兩出戲了,因這兩出是專為皇子滿月唱的戲。一時之間,魏湄在後宮風頭無兩,很多人將豔羨容妃的心全部轉到了令妃身上。

  年後第一次見麵的時候,兩人逗弄了兒子一會兒,魏湄覺得皇帝高興,但沒有生昭華的時候高興,覺得是因為昭華更像皇帝,而且皇帝的兒子那麽多,於是和皇帝說將來再生像皇帝的兒子。皇帝見她將生子說得如此輕易,心裏覺得好笑又感喟,搖了搖頭,道:皇額娘和你說過了吧?魏湄點點頭,道:臣妾不是說馬上。皇帝看著她溫言道:這兩年真是辛苦你了。

  魏湄道:皇上,魏湄哪裏辛苦了,什麽事都不用做,有人伺候著,除了琴棋書畫,老天和皇上都對我太好了,知道魏湄想生皇上的孩子,便給了魏湄。皇帝問道:你為什麽這麽想生朕的孩子?魏湄道:魏湄沒有想什麽,就是喜歡生皇上的孩子,為丈夫生兒育女,本是嫁為人婦的本分。皇帝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皇帝第二次去看她,便是二月中的這一日,這日是今年皇帝第一次翻她的牌子,因她又可以侍寢了,內務府便上了她的綠頭牌。皇帝來的時候已過了亥時,她早已沐浴就緒,躺去了床上。細君回了皇帝,皇帝不覺意外,之前都是魏湄伺候他上床,便叫李玉一同進了寢室,隻見燈火通明。更完衣,李玉照例去守在門外。皇帝上了床,魏湄立刻在被子裏抱住他。一股玉蘭花的清香撲鼻而來,皇帝道:你去熄燈吧。魏湄搖了搖頭,道:皇上,今天臣妾想點著。皇帝更詫異,看了看床帳,見未放,但也由得她。

  魏湄道:皇上,您今天可好?說著立刻親住了皇帝。皇帝很驚異,之前她從不主動……被她如火的熱情挑動,皇帝再無顧忌,她完全癱軟在皇帝的強勢裏,盡意釋放她對他的依賴和盼望……魏湄以前並未有這樣的感覺,因她和皇帝確實沒有幾次,而且時間都不長。這次生子後,她刻意節食,但自然還是頗為豐腴,皇帝覺得她的豐滿和沉璧不一樣……而這種不一樣皇帝已經久違了,上次皇帝和才生育過的妃嬪行|房,就是和魏湄,那已是一年前,而那時候,他的感覺遠沒有這麽強烈,尤其是皇帝現在和其他妃嬪少有親熱。

  容妃在皇帝心裏,總有少女的感覺,因她從未生育,而魏湄,現在已是十分成熟的婦人,他對她也再無需保留。而她本來和皇帝的親熱就少,所以皇帝的感覺又像她還是一個青澀的處子,這種十分成熟又十分青澀的混合讓皇帝新鮮又興奮。

  魏湄汗出如漿,心裏歡喜到極點,真想皇帝這樣對他永不結束。而且在明亮的燭火裏,她心裏的感覺更不一樣,覺得李氏和她說的真是句句真言,自己雖然已生了兩個孩子,其實還是什麽都不懂。想來皇帝和容妃便和這一般,或者更過之,容妃那溫柔的性子和自己一樣,定是什麽都由著皇帝……婉嬪說的發生在承乾宮的那件事,她還印象深刻,人人印象深刻吧……

  她兀自遐思,皇帝那邊已經雲散雨收,躺回枕上,閉上眼睛,長籲了一口氣。她掙紮著起身,將被子蓋在兩人身上,然後靠在皇帝身邊,輕聲道:謝謝皇上!皇帝笑起來,問道:謝什麽?魏湄臉紅了,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說了那話,半晌,道:謝謝皇上,讓臣妾真正成了一個女人。

  這話在皇帝心裏掀起了一陣波瀾,他睜開眼睛來,側頭看著她。隻見她臉上全是汗,沿著兩側順流而下,眼裏亮晶晶的,臉頰緋紅……她跟自己的時候,還是黃花閨女,她是自己選的,短短兩年裏,她已為自己生了一兒一女,他給她的孩子……她確實是一個真正的女人了。

  魏湄見皇帝看自己的眼神,心裏甜蜜,伸出手去,為皇帝拭汗,柔聲說道:皇上,皇上。說著貼著他,閉上了眼睛。皇帝忽然覺得自己心裏的一種長久以來莫可名狀的隱痛被治愈了,輕輕撫摸她的長發,良久,道:朕高興是選了你。

  魏湄偎著他,微籲了口氣,想起兩年前和皇帝在樂安和第一次見麵的那天,是她自己要跟皇帝的……她終於跨過了容貌和出身的不夠和羞慚,得了皇帝的這句話,此生足矣!皇帝似乎也很明白她的心思,道:你進了宮,沒後悔吧?魏湄搖了搖頭。皇帝又道:這宮裏不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