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新象(三)
作者:朱顏1999      更新:2020-12-31 07:38      字數:5449
  全場鴉雀無聲。隻聽慶妃緩緩說道:婉嬪,你還有什麽說的?婉嬪站起身來,看著上麵眾人,道:原來,原來,你們早知道了!舒妃和其木格都不明所以,令嬪明白了一切,看著皇帝。隻聽皇後道:容妃早就中了毒,我們是知道,但不知道那個下毒的人竟是你!婉嬪笑起來,道:原來今天你們是來作戲的!是我,是我,為什麽不能是我!難道一個不得寵的嬪就該被活埋在這深宮裏嗎?

  然後她笑對著階陛之上的皇帝道:雍正十二年,那拉氏做了寶親王側福晉,那日,你喝醉了酒,我從為那拉氏燒火粗使的家下女子成了王府格格,一步登天,我多麽憧憬將來的日子,之後好一陣,你對我確實很好,但是新鮮勁兒三個月就過了,我隻能認命。後來你做了皇帝,我成了常在,按年頭又成了陳貴人,你再沒見過我。乾隆十五年,那拉氏被立為皇後,所有貴人以上晉升一級,我隨之晉為婉嬪,可你還是再沒見過我。說著慘笑起來:鄂貴人說快二十年了,我比她還長,哈哈……哈哈……比她還長……

  慶妃和舒妃一樣,什麽都不知道,她是自己看明白的,此時緩緩地道:但容妃妹妹和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要如此狠毒,置她於死地?婉嬪又慘笑起來,道:你說的對,她和我無冤無仇,可誰叫她是他的寵妃!你們知道嗎?我有多麽痛苦,我經常一夜夜睡不著覺,睜著眼睛到天亮……一夜夜,一夜夜,青燈憔悴,滴蠟成淚,那是多少夜多少夜啊……

  她聲音淒厲,但眾人心中均起了不忍之感,下麵多人觸動了心事,也流下淚來,但不敢出聲。隻聽她繼續道:我自小被父母拋棄,我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誰,後來被人收養,進宮做了燒火下女,日日苦役,我並無怨言,可他,他為什麽要給我希望,再將我無情拋棄?!本來我還可以被放出宮,可為他所幸,就再也出不去了……說著憤怒起來:就因為他是皇帝?!可我也是人,我也是女人!

  那拉氏道:皇上的寵妃很多,本宮不明白,你為何等到今日啊?婉嬪一笑,道:你以為我願意這麽做嗎?我一直默默忍耐,我對自己說,你命不好,你能不認命嗎?她們比你漂亮比你有家世,你有什麽?我認了,我預備老死在這裏。可是,你知道嗎?就是她!說著一指暈倒在地上的容妃,繼續道:她才來的時候,在你身邊學規矩,她真美啊,我也喜歡看她。我出於你身邊,一向和承乾宮的人交好。那天傍晚,我又偷偷去她屋子裏看她,哪知道,他便來了!說著一指上麵的皇帝,繼續道:他是來看她的,他將她壓到榻上……我來不及出去,隻好躲在穿衣鏡後麵……你不知道吧!那天是你阿瑪的祭日,你請旨回了娘家。

  那拉氏臉色一變,道:皇上要幸誰,無需告訴任何人。

  婉嬪看著那拉氏大笑起來:對,你說的對,你有器量,你賢惠,所以才能做了皇後,可我……她又慘笑起來,我不能出去,憋著氣息,閉上眼睛不看,捂住了耳朵,可還是聽得清清楚楚……你明白嗎?我有多痛苦!太後怒道:皇後,你問她,她到底是如何下毒的,毒藥又是哪裏來的?今天酒裏的毒又是怎麽下的,怎麽來的?!這些言語聽來作什麽?那拉氏忙道:是。

  婉嬪看著太後,道:你想知道嗎?你真地想知道嗎?誰叫你也喜歡她!她可真是什麽都有啊!太後聽她這麽一說,心裏吃驚,看來她是和人苟且,叫人給她辦事,太監就罷了,恐怕還有侍衛,這要說出來,可了不得,皇帝的臉麵要往哪裏放!屋裏還跪著低著頭的太醫們。於是立刻拿眼示意那拉氏。

  那拉氏也明白,忙道:今日大家都累了,先關了你,明兒再問,來人,將她拖下去。袁春望站在殿門邊,他對外麵說了一句,立刻上來四個太監,拖著婉嬪便走。婉嬪大笑道:你們怕了嗎?你們怕了!你們怕了!九五至尊,多麽的了不起啊,可……那拉氏叫道:還不塞嘴!一個太監立刻抄起自己的衣角,塞入她嘴裏,然後用手堵在外麵……那婉嬪不停地掙紮,但已再不能發聲了。

  那邊地上的容妃已被慶妃扶了起來,默默無語地坐著。皇後見皇帝怔怔地坐在台子後麵,想起來,婉嬪說話時,他一句話也沒說過,心裏忽然不忍,道:大家都散了吧,舒妃妹妹,你去送太後。舒妃忙站起來,和劉嬤嬤扶著太後走了。

  太醫們全部戰戰兢兢地退了出去,妃嬪們也都靜靜地走了。那拉氏才喚道:皇上?皇上?皇帝回過神來,道:你回去吧,叫人把沉壁也送回去。說著便下了階陛,李玉也一直沒說一句話,此時緊跟著皇帝,從側門出去了。

  皇後回了鏤月開雲,珍兒忙迎上來。皇後閉了閉眼睛,珍兒扶住了她。待她在榻上坐了,珍兒道:娘娘,前麵的事袁春望剛才都告訴我了,這究竟是怎麽回事?那拉氏道:容妃中了毒,皇上要找出下毒的人,太後早知道。珍兒道:看來皇上也不相信您。

  那拉氏道:他怎麽會告訴我?他誰也沒告訴,就他,容妃和太後,三個人知道。看樣子,容妃毒發在南巡路上和我們分道之後。所以回來以後,他才會那樣對待容妃,全是故意的,他根本就沒有冷落容妃,是為了找出這個下毒的人,他懷疑所有人,本宮,舒妃,慶妃,令嬪,這後宮裏的一個都逃不掉。

  珍兒道:幸好,娘娘一直覺得不太對,今天隨機應變,不然這婉嬪原是您身邊出去的,皇上恐怕要認為您和我們承乾宮也參與了此事,那麻煩就大了。可若這個人是令嬪,他要怎麽辦?那拉氏一笑,道:待孩子生了再辦。珍兒奇道:那他為什麽今天要令嬪喝酒?那拉氏道:你以為今天酒裏的毒是婉嬪下的嗎?珍兒道:難道不是嗎?

  那拉氏一笑,道:當然不是,今天是大宴會,皇上既然有疑心,定然是換了酒,婉嬪那個蠢貨,她下的毒皇上早知道是什麽了,皇上隻是不知道下毒的幕後主使人是誰。她下的夾竹桃是普通的毒,她並不要毒死我們,她隻是誤以為容妃真的失寵了,皇上三個月沒召幸容妃,這兩年來從未有過,確實像那麽回事兒,便等不及要容妃的命。皇上在酒裏下的是讓人腹痛的藥而不是毒,和夾竹桃的中毒症狀類似,而容妃一早便服了解藥,還有令嬪也服了解藥,以防萬一,隻是她自己不知道。

  珍兒道:我說呢,這婉嬪如何得知番木鱉和毒酒的毒相克?太奇怪了!那拉氏道:她也一早給容妃服了她那毒酒的解藥,她還想謀害令嬪肚子裏那孩子,卻不知早已上了圈套。珍兒才恍然大悟,不覺歎息道:那若真是令嬪,她之後這幾個月可怎麽過?那拉氏道:教人管著她,不為難她,也不教她尋死,直到孩子生了。

  那拉氏的語氣平平靜靜,但珍兒心裏聽著卻發毛,覺得皇帝實在深不可測,看著那拉氏,那拉氏歎了口氣,道:所以那時候,我說過,你們不能為難容妃,本宮有孩子時,皇上是不會為難本宮,和這是一個道理。聽了這話,珍兒想起去年養心殿杖斃太監的事來,心裏一陣後怕,忙甩甩頭,問道:鄂貴人是怎麽回事?她難道和婉嬪是一起的?那拉氏搖搖頭,道:不知道,問了才能知道。太後想憑她捏本宮的錯兒,還不夠分量。

  珍兒道:就是,皇上怎麽會為了一個不得寵的貴人就責罰您。正說話間,突然聽外麵人道:李公公來了!李玉已經跨進門來,向她請安。她笑道:皇上可好些?李玉忙笑道:好,好,今兒可是萬歲爺的生日。那拉氏歎了口氣道: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都是本宮的不是。皇上可是教李總管來訓斥本宮的?

  李玉忙笑道:娘娘說笑了。奴才是來給萬歲爺傳話兒的,他說您今天幫了他的忙,他記著了。他還說……說著,便不言語。那拉氏道:李總管但說無妨。李玉道:是,皇上說今兒這兩個人他要親自處理,娘娘就不用操心了。

  那拉氏一笑,道:本宮明白,皇上想做什麽便做什麽,這婉嬪罪大惡極,本宮也是今天才知道的,皇上沒有懷疑本宮就好。李玉也笑道:還是娘娘了解皇上,皇上怎麽會懷疑您呢。那個鄂貴人的事兒,太後她老人家特別生氣,皇上的意思,您自己去和她老人家說說?那拉氏道:本宮明白了,你教皇上放心,明天本宮就去太後那裏請罪,然後再去皇上跟前請罪。李玉忙笑道:娘娘言重了,言重了。那拉氏道:本宮乃六宮之主,是本宮失察,請罪是應該的。

  李玉走後,珍兒便抱怨道:剛還說皇上不會為了鄂貴人罰您,竟是想錯了。那拉氏一笑,喝茶。珍兒奇道:您還笑?那拉氏道:皇上這是為了我好。他是在維護本宮。珍兒才又恍然大悟,又問:婉嬪說的皇上在承乾宮一早就寵幸了容妃的事,您不怪皇上嗎?那時候她可還在您身邊學規矩,連貴人都不是!

  那拉氏道:皇上寵幸她是遲早的事,她的容貌她的身份,皇上納了她自然是有目的的。你是說皇上不應該在承乾宮?可當年在潛邸,那婉嬪不也和這差不多。珍兒想了想,道:您說的對,其實婉嬪說不上怎麽好看,又是個燒火下女,皇上怎麽會……那拉氏道:我還記得,那天他確實喝醉了,那一陣,他確實對這婉嬪不錯,所以便害了她。說著長歎了口氣。

  珍兒道:照您說的,這令嬪在皇上心裏是遠比不上容妃的。那拉氏搖搖頭,道:差遠了,皇上是什麽性子,除非是容音的孩子,否則,在他心裏都是那麽回事。珍兒歎道:皇嗣還是比不上一個漂亮女人!那不是十二阿哥也……那拉氏道:皇上還沒考慮過將來的事。正說著,袁春望進來了,他聽見了那拉氏最後說的這話,道:娘娘此言差矣。皇上如今看重四阿哥,娘娘不是知道嘛。那拉氏一笑,道:你又想說什麽?

  袁春望道:娘娘,今天這事兒好,皇上看見了,宮裏嫉恨容妃的可不是您,您不過是按規矩辦事。所以您就趁機和容妃握手言和,這樣,她就再不是我們的大患了,她後麵可是皇上,您什麽時候見皇上為了一個女人一再地插手後宮的事,此事更是從頭至尾親自處理。娘娘何苦來呢?那拉氏笑道:袁總管真是從來不讓本宮失望,本宮正有此意。皇上既然並不信任令嬪,令嬪和容妃絕對好不了,不過就是表麵上,令嬪因她是寵妃,她因令嬪有皇嗣,兩人各取所需罷了。

  袁春望道:所以,娘娘,您應該將眼光移到前邊兒,多關心一下四阿哥。說著對那拉氏一笑。那拉氏也微笑道:看來,本宮要找個時間去見見容妃了。

  因早上在九洲清晏殿發生的事,皇帝下午和皇子們的賀壽茶會取消了,永琪一天都待在了家裏,他已不用哈哈珠子,而是上了太監伺候,因為他有女眷。他現在身邊最親近的太監名叫鄭英,鄭英也是五阿哥府裏的太監總管,是南巡後皇帝指的。聽容妃說,本是養心殿的太監,李玉考察了很久,絕對可靠,永珹也一同被指了一個,叫黃興。鄭英三十多歲年紀,皮膚很白,大眼睛高鼻梁,儀表堂堂,聰明又好脾氣,說話時常笑,府裏上下都喜歡他。依博爾見他聽了鄭英的回報,一直麵有憂色,忽然明白了永琪的擔心,他並不是因為福晉要過門的事,而是因為福晉是西林覺羅家的人。

  這犯事兒的鄂貴人就是西林覺羅家的,她是鄂爾泰的侄孫女,而福晉赫朱是鄂爾泰的孫女。鄂爾泰結黨之事,為皇帝所深忌。皇帝這一兩年都在清肅高鄂黨,卻不知為何要將鄂爾泰的孫女給他做福晉,她覺得永琪在想這件事,於是她想了想,但也不明白,便對永琪道:容母妃沒事就好。要不,我們去把嘉佳姐叫來一起參詳參詳?永琪道:我自有辦法知道。依博爾笑著親了一下他的臉頰,道:嗯,我的主子多麽能幹的,我隻是想讓嘉佳姐有個心理準備,我們要如何和這位福晉相處。

  永琪一笑,把她拉過來,抱在懷裏,道:就你機靈。等等我,等我弄明白了,我們再和她說。依博爾也笑道:好,我的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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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曆史原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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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鄂貴人西林覺羅氏,從二品安徽巡撫鄂樂舜之女,國子監祭酒鄂拜之曾孫女,保和殿大學士鄂爾泰之侄孫女。滿洲鑲藍旗人。西林覺羅氏於乾隆三年,在乾隆朝第一次的外八旗選秀中被指定為內廷主位。乾隆十三年正月,因故已降為鄂常在,具體降位時間不詳。西林覺羅氏在宮廷檔案的排序,甚至在揆常在之後,即為眾常在之末。鄂常在出身西林覺羅氏的屯台家族甚為顯赫,直至她的叔公鄂爾泰因結黨等事被乾隆帝所忌諱而在乾隆年間遭到整肅,如鄂常在的父親鄂樂舜因假公使銀和憑借權勢向鹽商索取白銀,在乾隆二十年左右被賜自盡。因此,鄂貴人的家族逐漸走向沒落,她亦因而位居常在之位數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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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隆四十五年十一月十三日,因鄂常在的生母去世,乾隆帝賞予鄂常在銀五十兩以予安撫。乾隆六十年(1795年)九月初三日,乾隆帝宣示皇十五子顒琰為皇太子,同年十二月,居常在之位長達四十多年的西林覺羅氏才象征性地晉為鄂貴人。嘉慶年間,宮中稱西林覺羅氏為鄂太貴人。直至嘉慶元年,西林覺羅氏已侍奉乾隆帝超過五十五年,資曆僅次於藩邸出身的婉貴妃陳氏。嘉慶十四年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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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婉嬪按照慣例,側福晉位下應有家下女子四人。陳氏初為側福晉輝發那拉氏位下之家下女子,在某段時間被寵幸而封為格格。乾隆帝即位後,陳氏與格格海氏一樣,初封常在,清宮檔案稱其為陳常在。乾隆二年(1737年)五月十二日,陳常在獨自晉封為貴人,稱為陳貴人。乾隆朝第二位晉位者,僅次於純妃蘇氏。乾隆十三年(1748年)七月,乾隆帝冊封嫻貴妃那拉氏為皇貴妃,並準備立為皇後。於是嘉妃及陳貴人等四人,同受恩典,晉封一級。乾隆十三年九月,內閣典籍廳為陳氏晉封為嬪所擬的字樣有“婉、巽、穎”三字。乾隆帝從中選擇了婉字,陳貴人由是成為婉嬪。乾隆十四年(1749年)夏四月,正式冊封為婉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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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氏看似沒降位的表麵下,實質所享的份例一度被削減,僅有貴人的待遇,而生日的賞賜更是多年按常在之標準配合。乾隆五十九年(1794年),居嬪位長達四十多年的陳氏才晉為婉妃。嘉慶十二年(1807年)二月初二日逝世,享壽九十二歲,乃為乾隆帝後妃中最長壽者。嘉慶十二年(1807年)十一月初三日,金棺葬於清東陵的裕陵妃園寢。《喂馬檔》記載鄂貴人西林覺羅氏在婉貴妃陳氏死後,曾親自到靜安莊送別即將被抬到清東陵的陳氏。目前並不知道這兩人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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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曆史上,乾隆這兩位不得寵的妃嬪都進宮很早,最後壽終正寢,還很長壽,可見心態是不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