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嘉錢(六)
作者:朱顏1999      更新:2020-12-31 07:38      字數:4559
  皇帝到嘉興的目地,不光太後知道,皇後自然也知道,當年皇帝和太後母子不和,皇帝的身世披露,就是因她讓弘晝去揭發了溫淑夫人的那封“殺母奪子“的信,於是到嘉興後,她便稱病不出。太醫看過皇後,說她憂思以至於肝氣不舒。皇帝去看過她,她便說自己南巡以來一直牽掛昭陽,皇帝於是寬慰了她很多話,叫她好好休息,這段時間也不必去給皇額娘問安了。

  皇後知道皇帝體貼自己,因那件事帝後同與太後齟齬,免得這段時間太後給她難堪,心裏高興,對皇帝道:皇上,您去錢家看看吧,難得來一趟。皇帝隻道:老夫人和錢正源都已經不在了,額娘也沒在那宅子住過,沒什麽可看的。但皇後知道,皇帝閉門不出那幾日,絕對是去了錢家。等禦舟離開嘉興後,她便和袁春望說這件事。袁春望道:看樣子,皇上還是什麽都不知道。

  那拉氏歎了口氣,道:那時候,我要對付太後,本以為可以挑起他們母子不合,現在想想,做的有點過了,那畢竟是皇上的親舅舅。袁春望道:太後沒有告訴皇上,娘娘您不覺得奇怪嗎?那拉氏道:要告訴早就告訴了,四年前去圓明園之前就告訴了。錢氏夫人的事,始終是他們母子之間的一條刺,太後也不想惹火燒身。如今她更不敢告訴皇上。袁春望點點頭,道:娘娘,容妃無子,這令嬪現在變成了太後豎起來對付您的新人,您怎麽辦?

  那拉氏道:她這一胎也不見得是兒子罷。袁春望道:如果是呢?那拉氏看著他,道:你不可輕舉妄動,事關皇嗣,你沒忘了去年養心殿的事吧。袁春望道:奴才的意思是,她現在和容妃走的近,是覺得容妃還在專寵,娘娘,依奴才看,還是要先除掉容妃,她才沒了靠山。

  那拉氏笑道:你又有辦法?袁春望道:奴才一時也想不出,但一定為娘娘想想。那拉氏道:本來我是覺得不要管她了,沒有她,皇上還會寵別人,但既然她和令嬪一路,那就不能不管了。但你知道,這傅恒魏瓔珞和容妃是一路,所以不好辦……

  出來以後,袁春望嘴角扯起一個冷笑,心道:她自己不想動手,卻要利用我除掉容妃魏瓔珞令嬪,可容妃令嬪關我什麽事兒,我這條命可比那兩個女人金貴多了……

  那日皇帝從錢家回來後的晚上,李玉便想起了皇帝的身世,明白了皇帝下午為何那樣傷心。於是待容妃去沐浴不在時,他跪在皇帝麵前,流著淚道:萬歲爺,您一定要保重身子!錢夫人地下有知,見您這樣,得心疼死。皇帝拉起他來,長歎一聲,道:朕真是有太多罪過,原來連生身母親是誰都不知道。李玉道:錢夫人生了大清的皇上,那是多大的福氣,她老人家在地下也瞑目了。皇帝道:可惜她在世的每一天,都那麽痛苦煎熬,我這個作兒子的卻不知道。說著轉為黯然。

  李玉無可安慰,過了一會兒,道:太後……皇帝道:皇額娘對朕也是沒話說,沒有她就沒有朕的今日。生母已經不在,朕自當好好孝敬皇額娘。李玉道:怪不得從離開杭州開始,奴才就覺得太後有心事,慶妃娘娘一直在陪著太後。皇帝點點頭,但沒去見太後。後來他去錢家住的三日,也沒帶李玉。李玉明白,皇帝不想讓太後知道什麽,免舊事重提讓她難過。太後會問李玉,但如果李玉什麽都不知道,也就說不出來了。

  從錢家回來後,太後自然是問了容妃,容妃便把竹玩具的事說了。說是皇帝連那個箱子都帶回來了。為了不引起錢家的懷疑,他第二日便叫傅恒的親隨阿正去找一個類似的箱子,走的時候替換了那個箱子。太後點了點頭。容妃見太後鬱鬱不樂,知道是皇帝不來見她的原因,便給太後錘背,道:皇額娘,皇上和我說,他是怕見到您,彼此傷心。

  太後歎了口氣,道:孩子,你不明白,這孩兒沒有在自己肚子裏過一遭,那還是有差別。皇帝的性子,我明白。容妃沒有告訴皇帝這話。

  禦舟往江寧方向回駛。這日,皇帝去了魏湄的艙房。他最近在教她彈《春江花月夜》,說是應景。兩人撫了一會兒,魏湄還是自然地靠在他懷裏,叫他“師傅”,心裏說不出的甜蜜。後來在榻邊坐了,魏湄看著他,道:皇上,聽說您在嘉興身子不爽,現在感覺可好了?皇帝點點頭,也看著她。她如今懷孕兩個月,外麵還看不出什麽,而且她幾乎沒有害喜症狀,太醫們便告訴皇帝,說她身體好,教皇帝放心。但容妃從太後那裏聽來,說看樣子,多半又是女兒,容妃也沒把這話告訴給皇帝。

  兩人正隨便說著閑話,李玉從外麵匆匆進來,在皇帝耳邊說了幾句。皇帝立刻站起身來,道:朕還有事,下次再來瞧你。魏湄忙站起來,送他到門邊,邊走邊道:皇上,太後她老人家自嘉興起身子也不爽,太醫瞧了,說不出什麽症候,嬪妾和諸位姐姐都很擔憂。皇帝道:年紀大的人,身子不爽是常事,朕聽太醫回了,並無大礙。說著一徑去了。魏湄怔怔地站在門內,不明白皇帝忽然這等匆忙是為了什麽。

  皇帝帶著李玉回了自己的艙房,瓔珞已經等在那裏。見他進來,忙下跪請安,道:瓔珞見過四爺!皇帝坐去榻上,道:你起來吧。瓔珞起來後,李玉向她問安,她也笑著和李玉說了兩句。李玉便要退出門去,皇帝叫住他,道:今兒中午朕、沉璧和納蘭夫人一起用膳。李玉忙道:是,奴才這就去吩咐。說著對瓔珞一笑,瓔珞也對他一笑。

  李玉走後,皇帝叫她在榻另一邊坐了,看著她溫言道:下次見到朕,若隻有李玉,你別跪了。瓔珞一笑:是,瓔珞遵旨。皇帝道:你怎麽會突然來了?是出了什麽事嗎?瓔珞起身走到那邊案上,拿過一個包袱來。皇帝詫異地看著她。瓔珞對他嫣然一笑,將包袱放在矮幾上,然後打開來。皇帝見裏麵是白色的鞋墊子並大荷包,更加詫異。瓔珞道:您不記得了嗎?去年在正覺寺那天,瓔珞說過,會給您做家裏的東西。

  皇帝這才想起,那日瓔珞給他送帽子時,確實是這麽說過,不覺激動起來,仔細去看那些東西。鞋墊子有四雙,荷包有三個,一個大紅,一個深藍,一個黑色。大紅荷包上用暗金線繡著個福祿壽三個大字,用暗黃的細縷線並朱紅色的兩顆珠子抽口,縷線末端作成散式;深藍色的荷包上用孔雀羽線繡著蘭花葉子,有一種高雅的春韶;黑色荷包上繡著茶花,紅花綠葉,極為豔麗。針腳細密,針法繁複,栩栩如生,瓔珞曾是繡坊最出眾的繡女,這自然都是出自她之手,而且用了好多心思。越看心裏越喜歡,越看心裏越激動,她在自己身邊時都沒為他做過這些……忽然想起在杭州聽《雨霖鈴》的那天,眼睛立刻濕潤了。半晌,道:謝謝!

  瓔珞一笑,道:您今天想戴哪一個,瓔珞給您帶上,好不好?皇帝遲疑了兩下,拿起那深藍色的荷包,瓔珞接過,他站起身來,瓔珞便矮身為他掛在朝帶上,替換下舊荷包,他又道:謝謝。兩人又坐回去,他忽然想起一事,問道:你怎麽知道朕鞋子的尺寸?瓔珞抿嘴一笑,道:我問的太後她老人家。皇帝不言語。瓔珞繼續道:您去年去關外的時候,我想給您納鞋墊子,便請教了太後,她教人給我送了詳細的圖樣,皇上到時候您試試,看看我做的是不是合腳。

  皇帝點點頭,看著她,道:你對朕真好!瓔珞知道他語帶雙關,還在感謝嘉興那件事,便笑道:您對我也好。可您知道,去年一年,我不方便,所以沒那麽多精力做針線,這麽久了,才做了這些,覺得寒磣,不好拿給您。南巡出來帶上了,還是覺得不好意思,後來您告訴了容妃娘娘以前的事,我想她也不會介意了罷,後來我又不好,所以直到今天才拿出來,但您還是別告訴她,免她多心。

  皇帝隻覺得銘感五內,眼中又隱有淚光,道:朕不會告訴任何人,但朕原以為,你不過是敷衍朕。瓔珞見他的神情,覺得心裏一酸,道:瓔珞說過,絕不會忘了您。皇帝點點頭,別過臉去,收了眼淚,才轉過頭來,笑道:你不好,就別做這些了,費神費眼睛。瓔珞明白他的意思,道:傅恒的我不做,都是珍珠在做,而且他素日穿著朝服,也不掛荷包。皇帝不覺十分意外。瓔珞看著他一笑,道:難道納蘭夫人不是應該專門侍奉皇上嗎?我又不是專做針線的。

  皇帝笑起來,搖了搖頭,道:你和傅恒兩個人,就是專門哄朕開心!瓔珞笑道:您是我們的姐夫啊!皇帝點點頭。瓔珞誠摯地道:在嘉興,我把您的事也對姐姐的牌位講了,四爺,您別那麽傷心,錢夫人有您這樣的兒子,她定是十分驕傲的,姐姐也托夢給我,教我勸您,您要保重身子,讓我們放心,年初您那病可把所有人嚇壞了,姐姐在地下也不心安。皇帝點了點頭。兩人又說了好一陣。

  中午叫了容妃過來,三人一起吃了飯,容妃便說去送送瓔珞。兩人離門遠了,瓔珞便道:皇上應該很快會去見太後了。容妃道:真是謝謝夫人了!瓔珞道:皇上是我們的姐夫,你這麽說就見外了。容妃見她已能看出腰身,有點兒奇怪,說自己印象她好像才三個月。瓔珞微笑著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那裏已微微隆起,道:葉大夫也說,二胎很早就會顯懷,但裏麵沒有動靜。

  容妃覺得很新奇,問道:那夫人覺得這一次是兒子還是女兒?瓔珞笑道:我和傅恒都覺得是女兒。他可喜歡女兒了,而且女兒長得像阿瑪,七格格長得就像皇上,他是很羨慕的。容妃見瓔珞纖細的小手在腹部輕柔地移動,忽然想起在錢宅,她撞見的那個下午,臉紅了,忙轉言道:納蘭夫人,你真是一個有福氣的人,傅恒大人也有福氣,沉璧為你們高興!瓔珞不知她為何臉紅,隻感慨道:這還是多得皇上。容妃不說話,瓔珞見自己提起皇帝,她有歡喜的神情,便笑著道:皇上很愛娘娘罷?容妃點點頭。

  瓔珞見她始終像一個天真的小姑娘,心裏也自感歎,道:皇上在外麵看著嚴肅嚴厲,其實他對自己喜歡的人是很好的。容妃又點點頭,道:他對沉璧很好。瓔珞還是第一次聽容妃說皇帝對她,於是笑道:皇上定是很疼娘娘!瓔珞也為你和皇上高興!容妃微笑道:謝謝夫人!然後又對瓔珞說了令嬪沒什麽不適,和上次一樣,太後覺得又是女兒。

  瓔珞聽了也很詫異,忽然心有不甘,想了想,道:我寫信問問葉大夫,若這次還是女兒,說不準他會有什麽生男秘方。容妃笑起來,道:皇上兒子夠多了。瓔珞也知道她的意思,便道:我更是為了令嬪考慮,在宮裏還是要有兒子,她更要有兒子。容妃點了點頭,道:希望是兒子罷。於是兩人又說了幾句福康安,瓔珞見容妃掩飾不住的歡喜寵愛,知道定是皇帝也十分地寵愛福康安,心裏說不出的寬慰。

  皇帝終於是去見了太後,跪在她麵前,母子倆對視,都淌下淚來。太後起身,將皇帝拉了起來。皇帝坐了後,道:兒子不孝,讓皇額娘傷心了,那日您讓沉璧來勸慰兒子,兒子明白您對兒子的一片心。太後道:孩子,我對不起你,一直沒告訴你,我……唉,我怕你知道了,我們娘兒倆就生分了,哪知道,還是……總之,是我對不起皇帝。

  皇帝聽了這話,立刻又跪倒,道:皇額娘,您這麽說,兒子就更無地自容了。在嘉興,兒子心裏不痛快,所以不想您瞧著擔憂,沉璧也告訴您了,絕沒有什麽別的想法。太後看著皇帝,道:孩子,你快起來吧。我雖然不是你的生身母親,但養了你,我都明白。可惜,當年,我也做不了什麽,沒法救錢夫人的性命。皇帝聽了此話,淚如雨下,勉強起身,回椅子裏坐了。太後又道:旁的人說什麽,皇帝你不要相信,若有話,你隻管來問我,我已是快入土的人,不過是早走晚走罷了!說著便攙扶著劉嬤嬤進內裏去了。皇帝怔怔地看著太後去了,心裏十分難過,坐了一陣,剛想離開,卻見劉嬤嬤立在他身邊。

  他便問道:嬤嬤有什麽話要說?劉嬤嬤道:皇上,太後睡下了,您放心。皇帝點點頭。劉嬤嬤又道:奴才,奴才有兩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皇帝道:你說吧,嬤嬤也是看著朕長大的。劉嬤嬤道:當年的事,隻有太後她老人家心裏最明白,這些年,她沒少為錢夫人掉過淚。皇上,您真的不要怪她。皇帝道:嗯,那不是皇額娘的錯,皇考太狠心了,雖然朕也明白皇考。劉嬤嬤點點頭,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