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沉璧(三)
作者:朱顏1999      更新:2020-12-31 07:38      字數:4963
  同一時間,在承乾宮,皇後恨得臉色鐵青。一旁的袁春望臉上一片漠然,心裏卻是翻江倒海。珍兒看著他們倆,大氣兒也不敢出。皇後道:皇上這是瘋了!他竟然讓那個女人見光!他真的這麽喜歡傅恒?長春宮,富察容音,魏瓔珞,真是陰魂不散。袁春望道:奴才就說您啊,是存了善念,結果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皇後道:他還封鎖消息,原來他早就想好了,這是為了防誰?袁春望道:一定不是衝著主子您,他都不知道背後是您。

  皇後一笑,道:袁春望,本宮知道你的心思,你不用激將本宮,你不就說本宮這是吃了啞巴虧嗎?袁春望道:奴才不敢。依奴才看,皇上誰也沒防。皇後道:那個女人從納蘭家出嫁,舒妃不能不知道,但宮裏都不知道,這定是皇上叫舒妃故意隱瞞的。袁春望道:舒妃知道什麽?她根本不知道那個女人是誰。否則,您想想,她能這麽安靜?她和魏瓔珞可是死敵。皇後沉吟了一下,袁春望接著道:所以,皇上要瞞的就是舒妃。這宮裏有什麽可瞞的?誰會想到那個人是魏瓔珞?她不會進宮的。

  過了一會兒,皇後道:本宮明白了,皇上要給那個女人找一個好身份配上富察家,明珠家夠格兒又已勢衰不引人注意,富察家和納蘭家結親,不會再如虎添翼,而舒妃是他的妃嬪,就算將來魏瓔珞詐死出宮被揭露,若有麻煩,皇上一樣容易擺平並控製納蘭家。袁春望點頭道:咱們這位皇上,可真是聰明過人哪。皇後冷笑道:他可真是喜歡這富察氏啊。

  袁春望道:主子,您怕什麽?富察家有傅恒,但輝發那拉家有您啊!珍兒吃了一驚,道:袁春望,你到底在說什麽?那拉氏看著袁春望,道:原來你都知道了。袁春望道:主子,幾年前太後和皇上的事兒,奴才就看明白了。主子,您做的對。靠人不如靠己。皇上,是根本靠不住的。您必須把前邊兒的一些人捏在自己手裏。

  那拉氏道:本宮不過是為了保護輝發那拉家。袁春望道:就是在這後宮,太後和您也不是一條心。但咱還有和親王呢。準噶爾之戰後,看得很明顯,皇上打壓了傅恒的風頭,給了和親王更多的信任,和親王這兩年剿殺白蓮教有功,皇上頗為嘉許。依著奴才看,這軍機處,將來就是分為兩派,一派是傅恒,一派是和親王,軍機處一分,朝廷也就分為這兩派了。

  珍兒明白了一些,問道:那皇上支持哪一派?袁春望道:都支持,也都不支持。珍兒道:但明明皇上剛給傅恒大人一個那麽大的恩典。袁春望道:婦人之見,那是為了籠絡傅恒,給棒子,再給糖,魏瓔珞永遠是皇上和傅恒之間的心病,這一點是改變不了的。而這一偏著傅恒,和親王又不舒坦了,這樣兩派才能鬥起來。

  珍兒道:為什麽皇上要讓他們倆鬥呢?大家相安無事不好嗎?袁春望道:你懂什麽,有人鬥,皇上才好辦事,才好控製人,前邊兒那是國家大事,可不是後宮女人風花雪月過日子。那拉氏忽然道:袁春望,本宮真是小瞧了你啊!袁春望笑道:您說,奴才說的對不對?那拉氏淡淡地道:他們鬥他們的,與本宮無關。珍兒奇道:娘娘,您不幫著和親王嗎?

  那拉氏還未說話,袁春望接口道:珍兒,這你就不懂了,咱娘娘啊,是第三尊佛,最好他們倆鬥的你死我活,娘娘就可坐收漁翁之利。珍兒看著皇後,那拉氏隻對她微微一笑,沒說話。袁春望又道:和親王又不是皇上,差得太遠了,皇後娘娘心裏隻有皇上。

  又過了數日,皇帝一早把傅恒和弘晝二人叫到養心殿。二人進殿的時候,在外麵見到海蘭察,傅恒看著他,他也看著傅恒,做了一個眼色,傅恒和弘晝心裏都明白了。二人進去後,垂手等皇帝示下。皇帝從書案後站起來,重重地踱步,然後走回案邊,將上麵一個散著的奏折向二人麵前一摔,道:你們看看!

  傅恒彎腰撿起來,看了看,然後給了弘晝。弘晝看完,道:江蘇銅山縣黃河南岸張家路堤工決口,銅山同知李敦,守備張賓,寢帑誤公,按律當斬,隻是高斌的處置,還請皇上示下。傅恒道:皇上,高斌是有包庇下屬之嫌,可他並無瀆職之過。皇帝摸了摸自己的頭,道:高斌,年年領銀修堤,到了關鍵時刻,他就是這麽報答朕的?

  傅恒道:高斌治理河道多年,又向來認真勤勉,現在正是治河抗災的風口浪尖,不如暫且革職,留工效力。弘晝道:高斌律下不嚴,負恩徇縱,如今河堤被毀,他身為河督,責無旁貸!然後又對著傅恒道:傅恒大人,你到底收了他什麽好處?要如此為他說情?傅恒不看他,隻對著皇帝,道:奴才家與高家向來水火不容,若說奴才收了他的好處,簡直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話。然後看著弘晝道:殺了高斌,誰來治河?!和親王,你懂嗎?

  弘晝用手指著他,道:你……隻聽皇帝在上麵說道:夠了,銅山同知李敦,守備張賓,就地正法。至於高斌……一並綁赴刑場。弘晝又很得意,傅恒忙道:皇上!皇帝將頭側在一旁,不看他,道:你說的對,高斌得用,朕不能殺他,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讓他觀斬,再行釋放。先行不要告知他,讓他以為腦袋不保,好讓他記住這個教訓。跪安吧。弘晝出去了,傅恒還跪著。

  皇帝道:你還有事兒?傅恒道:關於高斌的處置……皇帝道:你認為,朕對他殘忍?傅恒道:皇上何必嚇他。皇帝道:洪澤,高郵洪水,他身為河督,延誤災情,朕赦了他,河南外河同知,陳克濟虧帑案發,他多方包庇,朕又赦了他,此次,銅山決口,不擔威脅高家堰堤,還要下遊淮楊水災泛濫,真是無能之極,罪無可赦。朕不殺他,已經是法外開恩了!說到最後,伸出手臂指著傅恒,手指直抖。

  傅恒隻道:皇上,您心裏也明白,高斌是個能臣,治水一事,積弊嚴重,他無法力挽狂瀾,隻能盡力周旋,更何況他是慧賢皇貴妃的親生父親,已年屆七旬,皇上可以殺可以放,卻不可辱,以免世人誤會。皇帝閉了閉眼睛,沒回答。

  傅恒出殿以後,海蘭察又迎了上來,傅恒看著他搖了搖頭,海蘭察明白了,退在了一邊。傅恒出了遵化門,卻見弘晝站在道旁等他。弘晝一笑,道:傅恒大人,你真是高風亮節啊,想當年,皇上是何等地寵愛高貴妃,今日你不計前嫌為高斌說話,結果皇上也沒領你的情。傅恒道:和親王,你我食朝廷俸祿,就應該按事實說話,就事論事,高斌多年殫精竭慮治理水患,乃是利國利民的功臣,你我怎能為私怨所左右,公堂之上,你引導皇上談私,更是不妥。

  弘晝道:佩服,弘晝佩服!傅恒大人,你還真是無私哪!但弘晝瞧著,你也有私心吧?傅恒道:我有什麽私心?弘晝道:你素日和劉統勳汪由敦二人交好,高斌也是漢人,你這是要讓漢臣們都為你滿洲富察氏所用吧?

  傅恒道:和親王,你說話要小心,軍機處諸人都是忠心於皇上,為皇上辦事。弘晝一笑,道:這話就是到皇上麵前,弘晝也敢講。傅恒也一笑,道:和親王,先前瘋漢劉德照的事,你已經強把他歸入了白蓮教的反賊一路,漢臣們確實大有不平,劉統勳汪由敦兩個倒沒說話。依傅恒看,王爺還是要好好想想,這到底是在幫皇上,還是在害皇上?滿漢都好,若顛倒黑白,無中生有,增加朝廷的殺戮,萬一捅出更大的麻煩,不說皇上的安危堪憂,就是王爺你,恐怕晚上也睡不著覺吧?

  弘晝怒道:你……你敢嚇唬我?傅恒還是微微一笑,眼神有點兒奇異,道:傅恒不敢,王爺心裏比我還明白。說著低頭一拱手自己走了。

  弘晝恨得後頜一咬,但心中不免起了思量,傅恒說的話,確實提醒了他,他如今主辦白蓮教一事,這些人都是些亡命之徒,鎮壓得太厲害了,確實對自己不利。突然想到,皇帝這是在拿自己當替罪羊,若辦得好,皇帝去了心事,若辦得不好,皇帝可以將自己推出去平民憤。想到這裏,出了一身冷汗,才明白過來傅恒剛那個眼神,又想:他在皇帝身邊日久,對皇帝的心思果然比自己明白。原來皇帝派了自己那差,自己還頗高興,白蓮教屢禁無功,這可是皇帝多年的心病,這麽重要的事他交給了自己,足見對自己的重視,卻沒想到這一層。一路思量,慢慢走回了軍機處。

  拈花庵在靠近京城西北門德勝門內,雖然是皇家庵堂,但這一帶甚是荒涼,宮中犯事的妃嬪或是前朝無寵的妃嬪常被打發到這裏。瓔珞下了馬車,帶著珍珠和小全子進了庵門,庵裏的住持虛雲已站在門內等候,見她主仆進來,忙施禮道:忠勇公夫人,老尼有禮了。她見瓔珞帶著白色鬥笠,麵紗四麵垂下,遮住了臉看不清,不明白她為何不以真麵目示人。隻聽瓔珞一笑,道:師太免禮。小全子立刻給虛雲送上一個包裹。

  虛雲接過,入手沉重,忙歡喜道:多謝夫人,夫人不必再贈香火,年後這位爺送來的三百兩已很多。瓔珞笑道:師太,我知道這裏是宮中在支持用度,但師太手頭其實並不寬裕,經常去宮裏要,師太也拉不下臉,內務府的那些人更不好打交道,傅恒大人說,既然我來了,便應該再照顧一下。虛雲忙道:謝謝大人和夫人,拈花庵和老尼一定日日為大人和夫人祈福,願夫人早生貴子。瓔珞笑著點了點頭。

  虛雲便引著主仆三人往正殿上香。這是瓔珞自少年時入宮後,十餘年來,第一次真正地出門。她跪在蒲團上,看著座上的觀音像,想起了姐姐阿滿,閉著眼睛,耳邊回響起自己少年時和姐姐共度的好時光,那些銀鈴似的歡笑在風中飄蕩。虛雲知她是富察府才過門的新娘子,雖然看不見臉,但見她似乎有哀傷之意,感到十分不解,但也不好問。少時,瓔珞睜開眼睛,對虛雲說道:走吧。

  虛雲立刻引著主仆三人去了後麵的廂房。瓔珞走著,見一間間的廂房都不大,暗想,這裏麵不知有多少宮中怨女。到了一間廂房門口,虛雲合掌道:夫人自便,老尼隨時等待夫人吩咐。瓔珞略一頷首,自己推門進屋去了。虛雲轉身離開,小全子和珍珠守在門外。

  瓔珞進屋,才拿下了鬥笠,當年的愉妃海氏已經走上前來,拉住她,高興地道:瓔珞!我們又見麵了!瓔珞還未答話,她立刻放了瓔珞的手,退後兩步,跪下道:給忠勇公夫人見禮。瓔珞一把挽起她來,道:愉妃,你這是幹什麽!海氏微笑著看她道:應該的!然後又仔細地打量瓔珞,見她眼中有淚,說道:怎麽你氣色不好?瓔珞一笑,道:我沒事,我們坐下說吧。

  海氏於是讓她坐了,自己去爐子那裏倒了熱茶來給她,道:外麵天冷,你凍著了吧!喝茶暖暖!瓔珞喝了兩口熱茶,心中的感慨稍減。隻聽海氏高興地說道:這些年,你一點兒沒變,我真沒想到還能和你再見麵,而且還是在宮外。你不知道,那日收到你捎來的信,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如果送信的人不是小全子,我是怎麽都不會相信這全是真的!

  瓔珞也微笑道:我也經常覺得是在做夢。你在這裏好嗎?我看你也是一點兒沒變。海氏道:挺好的,每日裏頌頌經,做做晚課,粗茶淡飯的清靜。瓔珞看她穿著尼姑的衣服,但依然帶發修行,甚是平和,也為她高興,道:很想五阿哥吧?海氏點了點頭,道:也就是掛念永琪,從半年前開始,他倒是經常給我寫信,他還算……不錯。小全子送信那天,我才明白,那正是你出宮的時候,在太後麵前給我母子請的恩典,讓永琪和我通信,你自己卻不提一句。瓔珞微笑著道:近日,皇上已經把他給了容妃,慶嬪也繼續照顧著他,你可以放心。

  海氏並不知道容妃是誰,但自己出宮時還沒有此人,知道是新人,又是妃位,知道定是皇帝的新寵,笑著籲了口氣,看著她道:那也是因為瓔珞你吧。瓔珞一笑,道:永琪是皇上的兒子。海氏道:皇子們眾多,皇上就是有心,也照顧不過來……瓔珞,謝謝你!你的大恩,我們母子沒齒難忘!瓔珞搖頭道:愉妃,應該是我,和傅恒謝你才是!沒有你,哪有我們的今天。海氏道:瓔珞,你別這麽說,當年我懷著永琪的時候,如果不是你和先皇後娘娘,我早就死了,如果不是你,永琪生出來那天也被活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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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曆史原型高斌瀆職案。高斌,慧賢皇貴妃之父,高鄂黨領軍人物,慧賢皇貴妃之妹嫁鄂爾泰二子鄂實,其子高恒,其侄高晉。高斌乃清朝治河名臣,曆任總管內務府大臣,吏部尚書,河道總督。乾隆十八年(1753年),洪澤、高郵等地洪水泛濫成災,高斌因身任河督失職而被下部嚴議。同年,河南外河同知陳克濟,海防同知王德宣等人虧帑事發,高斌因袒護屬下而被革職,並被派到河務工地效力贖罪。乾隆十八年(1753年)九月,黃河衝決江蘇銅山等處堤壩,高斌被罰赴銅山堵住堤口。此時,江蘇銅山同知李敦、守備張賓因侵帑誤工而被就地正法,高斌與副總河張師載二人被綁赴刑場陪斬。因事先並未言明是陪斬,高斌嚇得魂飛魄散,全身癱軟,昏迷在地。乾隆二十年(1755年)三月,高斌卒於工地,終年七十二歲。乾隆帝命令追贈內大臣銜,在內務府中取銀一千兩,料理後事。二十三年(1758年),賜諡號“文定”。五十一年(1786年),高斌的牌位入祀賢良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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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說這節裏的殿議和原劇62集中完全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