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鸝港市，天氣濕冷刺骨。

  父親徐啟楠進屋之後脫了鞋，把圍巾摘下來放在茶幾上，便坐在沙發上，把臉埋在雙手裏。

  “都說了好幾遍了，你能不能每次把圍巾摘了之後掛在門口的衣架上，誰天天給你收拾！鞋也是，就不能放在鞋櫃裏嗎？總是放在門口像什麽樣子！”廚房裏母親劉心梅係著圍裙拿著鍋鏟走出來，走到鞋櫃旁邊，“找到了工作就好好幹，這麽早回家能有錢賺嗎？現在就讓全家陪著你一起喝西北風是吧！”

  徐啟楠不說話，但是九歲的徐柯卻看到父親的手在發抖。

  “一個大男人，整天呆在家裏不做事，難道天上會掉錢下來嗎？衣服鞋都不收拾，家裏的衛生也不搞一下，你這個窩囊廢，真是不知道當時為什麽瞎了眼看上你！”劉心梅絮絮叨叨，罵罵咧咧地說個不停。

  父親從沙發上站起來反駁道：“我怎麽了？我不是每天都出去找工作，每天在努力推銷販賣飲水機嗎？但是市場隻有那麽大，我還能怎麽樣！”

  “不要找借口了，什麽市場隻有那麽大，那為什麽別人都能賣得那麽好，你怎麽就是賣不好！這些都是你找的借口！都是你不努力的借口！你做不好手裏的工作，你活著幹什麽？你怎麽不去死！”

  徐柯和姐姐每天就生活在這樣的環境裏，每天他們都吵得你死我活，甚至有時候母親會尖叫地摔碎東西，殘片散落客廳各個角落，而此時徐柯總是關上門，捂住耳朵，躲在房間裏的小角落。

  徐柯覺得這一切都是自己的原因，在徐柯上小學一年級的時候，有人舉報自己的父親因為超生違反了國家政策，導致父親失去了體製內的工作，現在父親成了一個銷售飲水機的員工，但是銷售業績又不好，家裏過得十分拮據。

  門外父母依然吵個不停，這種情況已經持續了兩三年，而且情況一直在惡化，父母吵得越來越凶，甚至父親有時還會動手打母親，這時的徐柯總會躲在房間裏，抱著雙膝，瑟瑟發抖。

  吵架聲隔絕在門外，窗外夜色深濃，寒氣逼人，月光從窗戶裏透進來，把房間分割成明暗交界的兩塊，徐柯就抱膝坐在黑暗的角落裏。

  外麵突然響起一聲尖叫，隨後是桌子椅子翻倒的聲音，徐柯捂住耳朵，不去聽外麵可怕的吵架聲，肯定是爸爸動手打媽媽了，媽媽就推倒了桌子，隻要捂住耳朵，就可以當做一切都沒有發生。

  過了好久，外麵萬籟俱靜，客廳裏突然響起一聲尖叫，是姐姐的尖叫，姐姐下晚自習回來了。

  徐柯聽到姐姐的聲音，打開門從房間裏走出來，正看到姐姐跪坐在媽媽身邊，而媽媽身上被紮了無數刀，一瞬間，徐柯無法呼吸，感覺五髒六腑都被掏空了，一股寒氣從腳底傳遍全身，徐柯撲通一聲跪下了……

  姐姐巨大的嚎哭驚動了鄰居，鄰居王明阿姨敲門進來，姐姐整個人已經哭到失魂落魄，王明阿姨打電話叫了救護車，然後伸手摸了摸媽媽脖子上的脈搏，搖了搖頭。

  救護車來了，警察也來了。

  凶手是父親，父親殺了母親之後嚇得逃走了，最後被警察找到，而徐柯指認了父親，父親被判了無期徒刑，鋃鐺入獄。

  一時間，徐柯失去了父母，和姐姐奶奶相依為命。

  從此以後，徐柯幾乎夜夜噩夢，一再看見母親那張滿是驚恐的雙眼，不停流血的身體，滿地板的猩紅鮮血，徐柯開始懼怕睡眠。

  這一切都是自己的錯，徐柯心裏承受著巨大的負擔，是自己的出生害得父親失去了工作，讓家庭陷入窘境，自己的逃避讓母親受傷後沒能及時送醫，從而導致母親的死亡，這一切都是因為自己懦弱無能膽小怕事……

  而姐姐也同樣陷入到這種困境當中，姐姐不僅失眠，而且還抑鬱、幻聽，精神遊走在崩潰邊緣，最後隻能退學。

  但是徐柯必須要振作起來，小小少年要照顧病重的姐姐和年邁的奶奶，徐柯每日放學回家，都會沿路撿垃圾瓶子和一些廢紙垃圾，堆在家門口等待第二天清晨去賣掉。

  賣垃圾其實也無法滿足三個人的吃穿用度，更何況姐姐和奶奶還要吃藥。

  姐姐吃了藥之後開始出去上班，可是她初中都沒有讀完，年齡又小，又沒有文憑，工廠無法進入，最後終於在酒店的餐廳裏找了一份洗盤子的工作。

  長時間的勞作，卻隻有微薄的收入。

  有一天，餐廳的一個服務員不小心摔了一跤，大堂裏缺人手，大堂經理就臨時把姐姐叫去給客人端盤子，慢慢地姐姐就不在後廚洗盤子了，開始在大堂給客人送餐了。

  酒店的服務員都打扮得比較精致，不像在廚房裏的洗碗工，就是蓬頭垢麵也沒有人說你，姐姐慢慢地開始學著化妝，學著打扮，但是因為沒有錢買化妝品，姐姐總是借其他人的化妝品用。

  有一天，姐姐在上衛生間的時候，聽到外麵有兩個人在討論她：“她這個人真是不要臉，總是說借用一下借用一下，什麽時候還了啊……”

  “就是，說是借用，還不就是想要白占……”

  “化妝品是多私人的東西啊，你就是借給她了，要是她沒用完還給你，你還敢要嗎？”

  “就是，我都嫌她有病，不說是什麽傳染病，就他爸爸把媽媽殺了這種瘋病，我可不想被傳染……”

  蹲在衛生間的姐姐緊緊握緊了拳頭，不愛說話的姐姐從此以後變得更沉默寡言了。

  在一次給客人送餐的時候，有一個大叔偷偷給姐姐塞了一張名片，名片正麵寫著“兼職模特，日進鬥金。”反麵寫著公司地址和聯係電話。

  姐姐仔細地放在口袋裏，朝男人微笑了一下。

  周一輪休的時候，姐姐去了名片上的那個公司，公司在一棟灰撲撲的建築樓裏，五樓。

  樓梯道滿是灰塵，看起來破破舊舊的樣子，樓梯道角落裏的蜘蛛靜靜地看著拾階而上的姐姐。

  五樓的玻璃門上麵貼著幾個字“簡影攝影工作室”，看起來又髒又舊的。姐姐推開門走進去，看見前台旁邊坐著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有點胖。

  “啊，歡迎歡迎，你是來之前給我打電話的徐槐安吧？我叫胡磊，在電話裏跟你說過，非常歡迎你來我們公司。”麵前的男人伸出手強行握住姐姐的手，眼神上下打量著姐姐，笑眯眯地說道，“你身材這麽好，不當模特可惜了，你要是在我們公司啊，我們一定把最好的資源給你，把你捧成大明星！”

  姐姐低著頭，拚命把手從胡磊手裏抽出來，聲音如蚊蟻一般：“我個子不太高，真的能做模特嗎？”

  “唉，可以的，多少模特都沒過一米七，我們隻是推廣衣服的，你這身高合適的……”說完，胡磊從前台旁邊的紙箱子裏拿出幾件衣服，說道，“而且我們報酬很高的，按件收費，一件20塊，你要是多穿幾件，一天賺個幾百塊錢，一個月的生活費就有了，這多合算啊！”

  姐姐接過胡磊手裏的衣服看了看：“可是這件衣服太暴露了……”

  “沒關係，你要是不敢穿，選不暴露的也行，反正按件收費嘛……”胡磊笑嘻嘻地看著姐姐，眼神裏透出狐狸一般狡黠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