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聲悶雷響徹天際，五月初夏深夜，暴雨如注。

  “陳平，你帶幾個人迅速拉好警戒線，保護好現場，不要讓其他人靠近。”

  鸝城區公安局刑偵隊長唐楷有條不紊地指揮著現場，雨水沿著他的黑色雨衣滾落在帽簷上。不遠處，一團黑影伏在滿是泥水的地麵上。有幾個人正打著傘看熱鬧，卻也不敢離得太近。

  “張楨跟著我過來檢查，王燃負責拍照。”大致看過現場情況，唐楷心中已然有數，迅速布置下一步勘察取證工作。

  看這雨水的勢頭，案發現場保留情況不容樂觀，還是盡早檢查固定證據為妙。

  “唐隊，請您也給我分配一項任務。”唐隊麵前站著一個女警，一雙眉眼在夜色裏依舊明亮，燦若繁星，絲毫沒有恐懼和緊張的樣子。

  “你是新來的實習生嗎？”唐隊白天好像見過這個小姑娘，不過今天來報道的人很多，實習警、輔警、新錄用的新警員……唐隊沒仔細看，不過還是有點印象的，畢竟是刑偵隊少有的女警察……

  “唐隊，我不是實習警員，我是今年新考進來的，今天第一天報到。”小姑娘提高音量，對唐隊敬禮，“唐隊，您好！我叫林薔，我一定會在警隊好好表現的！”

  唐隊看著麵前敬禮的林薔，突然想起自己剛進警隊的時候：“挺好，年輕人就應該有這麽積極向上的態度！不過以後不用這麽客氣，我們都是同事，手放下吧，放輕鬆點就行……”

  “唐隊，沒有呼吸，脈搏沒有跳動，已經死亡。”警員張楨一臉嚴肅地匯報著情況，林薔不自覺地走進墜樓者身邊。

  墜樓女子以一種扭曲的姿勢躺在地上，淋濕的黑色頭發纏繞著她的臉，側臉著地，她的臉在雨水的浸泡下有點發白，死相猙獰恐怖。

  林薔胃裏一陣翻江倒海。

  “還沒吐，不錯。”林薔一聽唐隊的誇獎，隻好將快到喉嚨裏的嘔吐物生生咽了下去。

  “來，過來湊近點，跟我講講你現場勘驗的結論。”唐隊帶著林薔走到張楨身邊，“別害怕，以後見到的比這個恐怖的多。”

  “我害怕的不是屍體，而是……”林薔手足無措地看著麵前一臉期待的唐隊，“我不知道該看什麽，說什麽，感覺腦子裏一片空白。”

  “嗯……”唐隊和張楨兩個人互看了一眼，表情有點沉重，看來要開啟新手教學了。

  唐隊的胳膊碰了一把張楨：“張警官，做一下新手培訓？”

  張楨側過頭去，表示拒絕。

  唐隊歎了口氣，咳嗽了一聲，說：“來，小林跟著我過來，現場勘驗簡單來說主要有三種，屍表檢查、血跡檢驗和遺留痕跡物品勘查。”

  “屍表檢查、血跡檢驗、物品勘查……”林薔喃喃自語地念著，蹲下身仔細看著麵前的這句女屍，“死者穿著一件V領的白色碎花連衣裙，脖子上還戴著一條玫瑰金的項鏈，項鏈中間是一個雕刻成薔薇花的吊墜。這吊墜還挺好看的……”

  淨關注這些沒用的，張楨歎了口氣……

  “薔薇花項鏈？”唐隊眉頭一蹙，微沉的聲音融進了夜色的森寒。

  林薔沒聽到唐隊語氣中的不對勁，隻聽到了張楨的歎氣聲，立刻意識到自己勘察的問題，立馬挺直了腰板，語氣變得嚴肅：“死者眼球裏有紅血絲，眼眶腫大，不知道是死前哭了很長時間還是被雨水泡了很長時間……”

  “接到報警之後十分鍾我們就到達現場了，屍體能被雨水泡多久？”張楨翻了個白眼。

  “哦哦，不好意思……”林薔為自己的推斷表示抱歉，然後又仔細地翻了翻屍體，過了半天才說，“這手指上的美甲也挺好看的……”

  “……”

  唐隊又推了張楨一下：“張警官，授課時間到了。”

  “唐隊，你怎麽不親自教學？”

  “我要塑造一種‘隻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的高深莫測的形象……”

  “你可拉倒吧你，你高深莫測，你不是經常教導我們，放下姿態，深入群眾，做好一名鄰裏糾紛調解員，減少一件血肉模糊刑偵案……”

  “再這樣跟領導說話，扣獎金的啊……”

  張楨立馬走到林薔麵前：“來來來，我簡單地跟你說說。”

  “從死者的麵容和身材上判斷，死者的年齡應該在20到30歲之間，細化範圍的話應該在23歲-26歲之間。”

  “雖然地上的血跡已經被雨水衝刷過，無法判斷失血量，但是初步可以判斷死者的致死原因是高空墜樓導致體內大量失血死亡，但是死者在墜樓之前是否已經因為其他原因死亡等等方麵需要等法醫進行進一步鑒定。”

  “如果死者是因為墜樓死亡的話，她需要翻越欄杆，我們查看她身上的痕跡時會發現，死者的雙手和雙腳上沒有攀爬的壓痕，相反死者臀部卻有像是鋁合金窗戶那樣的又細又窄的痕跡，手臂上有擦傷，死者不像是自己攀爬有鋁合金窗戶上跳下來的，倒像是被人抱上窗台被推下來的。不過詳細的情況，還需要對死者身體上的傷痕和現場指紋進行鑒定。”

  “現在我們需要對凶案現場進行勘察。”張楨站起身來，視線轉向唐隊。

  “這裏不就是凶案現場嗎？還要去哪裏？”林薔沒聽懂張楨的意思。

  “不，凶案第一現場應該是她被推下的陽台或者樓頂。”唐隊走到張楨和林薔身邊，“我們先去走訪一下報警人和目擊證人，了解一下死者的個人信息。”

  ·

  “對，是我報的警，我住在4號樓1樓，我叫王文華，今年37歲。”

  “快到12點的時候我躺在床上快要睡著了，就聽到窗外一聲悶響，我打開燈拉開窗戶一看，就看到昏黃的路燈下躺著一具屍體！”

  王文華撫摸著自己的胸口，平緩自己的呼吸，別說今天晚上睡不著了，估計這段時間都會失眠，應該抽個時間買點香紙去廟裏拜一拜祈個福什麽的。

  “警官，我的心到現在還怦怦直跳呢！你不知道，當時我看到之後嚇得尖叫起來，又怕吵醒剛睡著的女兒，硬生生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到現在都還難受著呢！”

  “王大姐，你認識死者嗎？她叫什麽名字，住在哪層樓？”

  “我不認識。”王文華還摸著自己的胸口，“有什麽想不開的要跳樓啊，搞得我們這個小區房價都得降，真是討厭……”

  原來，對於一般民眾來講，並不在乎死亡的人是不是很痛苦，是不是有悲傷的故事，更多的是自己切身的利益，林薔心想。

  “警官，您好！”唐隊旁邊竄出來一個50多歲的大媽，她推開王文華擠到唐隊身邊，“警官，我看到這個女孩是從8樓跳下來的……”

  “謝謝大嬸您給的線索，”唐隊臉上洋溢著笑容，“請問大嬸怎麽稱呼，住在哪兒？”

  “我就住在對麵的2號樓，你就叫我熱心市民就行，”大嬸舉著傘，聲音有點沙啞，“你們啊，可能不太相信，我晚上睡不著覺的時候，會起來搞衛生，抹桌子啊，擦玻璃啊，就看到對麵有個白影掉下來了。”

  “這個距離能看清嗎？”林薔不信任地問道。

  “這棟樓加樓頂總共就10層，我確定，就是8樓。”大嬸有點不高興了，“我雖然年紀大了，但我眼還沒瞎。”

  “新警員辦案心切，不會說話，大嬸別生氣，”唐隊滿臉堆笑，“大嬸這給我們提供的線索十分重要，回頭破案了，您就是立了大功啊，我們城市的安全就是靠您這樣的熱心市民保護的啊！大嬸一會兒跟我們回去做個筆錄吧，你是非常重要的目擊證人！”

  大嬸一聽自己立了大功，一種自豪感油然而生：“那必須的，城市的安全就需要我們這樣的熱心市民……”

  然後大嬸拉著唐隊的手滔滔不絕地開始說自己從小到大做的熱心公益事件……

  “陳平，過來！”唐隊高聲喊了一下。

  一個瘦高個的刑警跑了過來。

  “大嬸，這位是我們支隊的刑警，您叫他陳警官就行，”唐隊臉上馬上轉換成遺憾的悲傷表情，“實在是太可惜了，今天這會兒沒機會聽您說這些讓人感動的事跡，我們這邊還要去案發現場查找更多的證據。”

  “沒事的，你們忙你們忙……”大嬸拍了拍握著的唐隊的手，“你們多注意身體啊，辛苦你們了啊……”

  “為人民服務！”唐楷笑著說，揮手跟大嬸說了再見，就帶著張楨和林薔進了4號樓。

  ·

  美聯公寓共有10層樓，一梯四戶，是年代稍微有點久遠的但是有電梯的老公寓樓。

  “我們先去樓頂看一下。”唐隊在電梯裏說道。

  “為什麽先去樓頂？目擊證人說是8樓。”林薔說完，覺得自己應該閉嘴，一來就質疑領導的決定，不是一個合格的職場社畜。但轉念想想，新人不懂就問也無可厚非，要是工作很久還問這種問題，恐怕就要挨打立正了。想到這裏，心裏對自己剛剛的莽撞感到坦然。

  不過唐隊麵對林薔對自己的質疑，也沒有生氣，耐心地解釋：“如果頂樓沒什麽線索，不是案發現場的話，我們回到8樓，可以更有底氣地對不能開門的房間破門而入。”

  林薔恍然大悟，伸出雙手給唐隊比了個讚。

  “……”

  ·

  樓頂的門沒有鎖，張楨推開門之後，一行人走上了樓頂。

  深夜下雨的樓頂漆黑一片，什麽都看不清，三個人打著手電筒在黑暗中摸索。

  突然，林薔在樓頂的一側，看到散落在地上的一束薔薇花。林薔的記憶中好像出現這樣的畫麵，窗外有暴風雨，黑暗的客廳裏，散落一地的薔薇花瓣，白色的花瓶碎片，還有，還有什麽，腦子裏像被刀割一樣，疼痛欲裂……

  一道閃電從天幕劈下，天邊轟隆隆的雷聲驚得心髒一跳。

  林薔眼前一黑，咚的一聲倒地了。

  “小林？”唐隊和張楨兩個轉身跑向林薔，唐隊抱著躺在地上的林薔，伸手去掐林薔的人中。

  林薔幽幽醒來，看著麵前兩張擔憂的臉。

  “你沒事吧？”唐隊把林薔扶起來，“你先在屋簷下坐一會，我們馬上就離開這兒，你是不是低血糖？你身上帶糖了沒有？”

  “沒事，應該不是低血糖，我也不知道我怎麽暈倒了……”林薔有點不好意思，現場勘查沒幫上忙，現在還拖了後腿。

  林薔想起來了，指著黑暗中的那個角落：“那邊有一束薔薇花，好像還有些別的東西。”

  唐隊先把林薔送到樓梯跟前，便帶著張楨一起去查看林薔說的地方。

  一束散落的薔薇花和一雙女士37碼的拖鞋。

  唐隊將拖鞋和花拍了照收到證物袋裏，然後勘查了其他地方，便帶著張楨和林薔一起下樓了。

  ·

  “要不你先去車上待一會兒吧。”唐隊在電梯裏跟林薔說。

  “不，我沒事，我想跟著唐隊和楨哥一起學習。”林薔可憐巴巴地看著唐隊。

  “好吧。”唐隊無可奈何。

  正對3號樓的應該是801和803室，801有人，803敲門無人應答。

  站在803門口的唐隊說：“如果目擊證人的證詞準確的話，應該是803。”

  “所以我們要破門而入了嗎？”林薔搓了搓手，也許這是自己平生以來，第一次暴力撞門。

  “你要幹嘛，用你的小身板撞門嗎？”唐隊用鄙視的眼神上下打量著林薔。

  “哦，那是唐隊和楨哥親自來嗎？”林薔退後了一步。

  “你上！”唐隊給了張楨一個眼神，也退後了一步。

  張楨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小小的銀色彎鉤小針，搗鼓了兩下，門就開了。

  林薔目瞪口呆，呆立當場。

  “別愣著了，快進來，記得穿上鞋套。”唐隊的聲音從前方飄來，他們倆已經先進去了。

  ·

  房子一室一廳，門窗完好，進門是客廳，客廳左側是衛生間，客廳對麵是臥室和廚房，臥室的外麵是一個陽台。

  客廳比較淩亂，沙發上放著毯子，看樣子死者應該在沙發上睡覺，茶幾上放著一杯喝過的水，上麵還有殘存的口紅印。

  死者的粉紅色小挎包放在茶幾上，手機在挎包旁邊，桌子上還有安眠藥瓶等東西。

  這樣相比的話，臥室裏麵比較幹淨，床上的被子疊得很整齊，梳妝台上擺著一瓶紅色玫瑰花，非常新鮮，化妝品都擺放得整整齊齊。

  臥室外麵的陽台上門窗緊閉，沒有防盜窗，陽台上還掛著幾件衣服，養著幾盆薔薇花和多肉植物，植物打理得井井有條。

  唐隊站在沙發旁邊招呼著張楨和林薔：“快過來。”

  張楨和林薔跑到唐隊身邊，探頭看著唐隊手上的東西，唐隊說：“錢包裏的身份證顯示死者名叫曾憶，24歲，她手機裏的通話記錄顯示她最後一次聯係的人名叫‘韓哲（薔薇森林咖啡館）’，時間是晚上10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