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容與的語氣太過於平靜，似乎這對他來說是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仿佛他的心血可以隨意被人忽略，所以盛鴻明顯的愣住了。

  “你知道？顧世子清楚後果，為什麽還要做這件事情？你還想讓我把這本冊子交給皇上嗎？你要知道你這個冊子交出去了，可能惹的麻煩，比得到的讚賞更多。”

  盛鴻即便說著打擊顧容與的話，也沒有不重視那個冊子的意思，甚至還用手壓在了冊子上麵，顯然是對冊子裏的內容極為喜歡。

  顧容與輕輕笑了一下，如曇花一現，很輕很淡，仿佛所有的功名利祿在他眼前都是過眼雲煙。

  “難道因為怕惹到麻煩上身，所以我就不去做這些事情了嗎？其實這本冊子最後以誰的名義交出去，我並不在意，我隻是希望冊子上寫的東西能被重視。我也不在乎自己得到的時讚揚還是防備，因為邊關百姓的安危和生活才是更重要的事情。”

  “王爺已經很多年沒有來邊關了，所以你並不知道這邊的百姓過的是什麽樣的日子，他們每日提心吊膽，要麵對準提的劫掠，還要麵臨著天災和人禍。”

  顧容與的語氣很平靜，但是他說出的話，卻像一個個耳光，直接打在盛鴻的臉上，讓盛鴻的臉頰又疼又熱。

  那是羞愧和自責。

  盛鴻一路走過來，看到了邊關百姓到底有多艱難，這次天災人禍帶來的創傷，不是奏折那幾行冰冷的字能形容的。

  隻有親眼看一看，才知道他們到底是如何生活的。

  盛鴻也不是傻子，他看到邊關將士的衣著，基本也能猜出來，軍餉一層層的被克扣了。

  但這件事他不能和皇上說，他一個王爺，最重要的是來看看顧容與到底在邊關的聲望有多高，管的太多，他這個王爺可能就變成階下囚了。

  盛鴻能平平安安的從皇子變成王爺，依靠的就是識時務，不讓天正帝懷疑自己有任何想做皇帝的心。

  天家無父子，他比誰都清楚。

  這種事情本來不應該讓顧容與來做的，朝廷重臣，十年寒窗苦讀，金榜題名，卻隻知道看著皇上的臉色行事，打壓顧容與，對百姓的困苦視而不見。

  功名利祿迷人眼，當年的滿腔抱負，已經被黨派之爭消磨掉了。

  就連盛鴻自己，不也是為了安安穩穩的活著，不爭不搶，不聞不問嗎？

  他們都沒有資格彈劾，指責，辱罵顧容與。

  顧容與的胸腔裏，有一顆火熱的心髒，那是他們所沒有的。

  “我很抱歉。”盛鴻慚愧的說。

  顧容與善解人意的笑了。

  “王爺身不由己，何必道歉呢？該道歉的也不是王爺，您來巡視邊關的目的是什麽，都都清楚，我把東西交給您，也是希望借著您的手，能呈給皇上，要說抱歉，也應該是我先對您表示歉意，畢竟這本冊子您交出去，也可能給您帶來麻煩。”

  天正帝生性多疑，盛鴻拿著顧容與寫好的冊子呈上去，天正帝也可能會懷疑盛鴻是不是也想做點青史留名的事情。

  顧容與把冊子給盛鴻，也是看中盛鴻的人品，不怕盛鴻為了一己安全，扣下來罷了。

  他把利用說的坦坦蕩蕩，絕不隱瞞。

  盛鴻心情複雜的看著麵前的冊子，自然是不會怪顧容與對他的利用。

  “世子整理這份東西，用了很長時間吧，我看有一些關於水患的建議，字跡還是新的，是不是水患過後才添進去的？”

  那冊子裏的字跡新舊不一，應該是顧容與來益州之後，每次看到不合適的地方，想到解決辦法，一點點寫出來的，足見顧容與的用心。

  水患那部分字跡略顯潦草，偶爾能看到筆跡處有顫抖，應該是心情不穩定的時候寫下的。

  可見水患在顧容與心裏，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王爺慧眼。”顧容與展開一個平淡的笑容，哪怕被人誇讚自己用心，也沒有一點得意之色。

  他實在穩重的有些過頭了。

  但盛鴻知道，像他這麽大的青年，至少也應該是盛雲珂那種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被人誇獎兩句就能高興很久的模樣，可顧容與老成持重的如不惑之年的中年人。

  他的成長環境太壓抑，所有年輕人應該有的精氣神，他都已經沒有了。

  盛鴻心中歎了一句“可惜”。

  顧容與看的通透，將冊子交出去，也沒有說希望自己在任的時候，益州的百姓過得好一點。

  他知道隻要自己在，那麽益州城的百姓過的就不會好。

  最近邊關發生了很多事情，事後顧容與自責了很久，麵對水患和準提人的侵略，朝廷袖手旁觀，都是因為他在這裏，但他當時把這份愧疚壓在心裏，連梵鏡言都不知道。

  梵鏡言隻看到他因為沒有保護好公主殿下而自責，但他自責的不光有對梵鏡言的愧疚，還有對益州百姓的，因為他認為百姓現在受的這些苦都是被他連累的。

  盛鴻鄭重其事地將那份冊子收了起來，對顧容與保證。

  “世子放心，這份冊子我一定會交給皇上，而且會以一個最恰當的方式，並不會讓益州的百姓繼續受苦，這些事情本來就是朝廷的事情，不應該隻有世子一個人承擔。”

  顧容與站起來對著盛鴻行了一個大禮，“多謝王爺。”

  盛鴻不知道應該怎麽形容自己心中的感覺，南晉的朝廷上難道就沒有清醒的人嗎？

  其實也是有的，但是清醒的人總是少數的。

  這個世界上但凡清醒的人總是更加痛苦的，因為所有人都糊裏糊塗的過著日子。

  當清醒的人看到糊塗的人，會有一種錯覺：是不是我做錯了？

  但顧容與還好，起碼他還堅定自己的信念，他知道自己沒有做錯，正因為這樣，他比那些開始自我懷疑的人更加痛苦。

  一個人要怎麽去實現自己的理想呢？所有人都不幫助他的情況下，他就是那個逆著人流獨行的人。

  顧容與要用多大的努力，才能夠阻止自己不被人流所吞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