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顧容與和梵鏡言相識以來，顧容與從來沒有見過梵鏡言有任何巨大的情感波動在。

  梵鏡言仿佛和這個世界隔了一層紗，她做的任何一件事，都是別人希望她做的，隻有和顧容與有關的時候，才能有那麽一點主動。

  梵鏡言把如何複國，如何做一個合格的君主，當成是一種義務，她對於百姓的感同身受也隻是在於一種俠義和慈悲上。

  對於南晉的朝廷到底多無能，天正帝到底多昏庸，梵鏡言看過了，隨口點評那麽兩句，就像是看一部史書，說兩句觀點，但絕對不會憤怒和惱火。

  人看話本子還有個情緒起伏呢？可是梵鏡言沒有，她身在其中，又冷眼旁觀。

  但是梵鏡言今天說了這麽一番話，哪怕語氣再平靜，顧容與也能感受到，她是真心實意從內心裏感到憤怒，她像是突然就從旁觀者的姿態轉變成其中一個人，終於有了真情實感。

  “殿下息怒，這種事情我們不是早就預料到了嗎？現在知道結果了，也就不應該憤怒，您看，我們做準備的時候，不就想到朝廷會袖手旁觀了嗎？您消消氣，不要為了不相幹的人氣壞了身子。”顧容與輕聲勸解道。

  “事情一碼歸一碼，我雖然已經料到，天正帝會有一個常人難以理解的決定，但是我沒有想到，他竟然真的能如此不要臉！”

  “聖旨上哪一句是實話？每一句都要把你貶損到塵埃裏，難道斥責你，就能讓岷江的水倒流回來，能讓老天爺收回雨水，能讓百姓的良田恢複原來的樣子，能讓百姓的房屋完好如初能，讓他們有家可歸嗎？”

  “他們真的是安逸的太久了，根本就不知道邊關百姓過的到底是什麽樣的日子，上一次的旱災沒有讓天正帝警惕，這一次的洪災，我看他也根本就不重視，可能還會想，洪災會變得這樣嚴重，都是你的錯呢！”

  “北齊發生這種事，不說我父皇，就是現在的梵迦葉，都絕對做不出如此沒有底線的事情，南晉的氣數，真是盡了啊！”

  暴雨還在下著，顧容與身上隻是披了一件簡單的蓑衣，他替梵鏡言舉著傘，保證梵鏡言沒有被雨水淋到，不管自己身上到底有多少地方被雨水浸濕了。

  他聽著梵鏡言的話，內心剛才升起的那種無處發泄的憤懣竟然平息了，他想：南晉和我有什麽關係呢？隻要梵鏡言能夠君臨天下，百姓就能過上好日子了，為了這個目標，哪怕前麵是刀山火海，他也能給梵鏡言走出一條康莊大道。

  梵鏡言猶如一節翠玉修長的竹子，矗立在他的麵前，雨水裹挾著大風，飄到兩個人的身上，梵鏡言也不在意自己被沾濕的裙擺，那四散飄落的明黃色的布帛沾了雨水之後，慢慢的向下沉，又被大風卷過，隨後落到了岷江奔騰的河水裏消失不見。

  那聖旨好像預示著南晉朝廷的命運，將會伴隨著暴雨和大風，一起消失在了奔騰的江水中。

  “我沒有生氣，我隻是感到不值得。”

  梵鏡言伸出手，從顧容與手裏接過雨傘，往他的頭上移了移。

  “穿著蓑衣就不用雨傘了？別擺這副表情了，我又不是南晉的皇室，我不擔心南晉的未來，換個表情吧，否則我感覺自己在欺負你。”

  顧容與順從的低下頭，以免她的傘舉的太高，累到胳膊。

  他低頭看著麵前的姑娘，梵鏡言還很嬌小，剛剛十三歲的年紀，站起來不過到顧容與的下巴處，這個姑娘為他撐著傘，神色是一種看透世情的淡然，這個姑娘的眼睛很幹淨，襯托著他心中陰暗的想法，讓他生出一種自慚形穢的羞愧感。

  不過他隱藏的很好，看起來就和平時一樣鎮定自持，沒讓梵鏡言發現異常。

  “我沒有這個意思，隻是怕你太生氣，傷了自己的身子。何必為了不相幹的人生氣呢？最後還解決不了問題，他們什麽樣子我們早就知道了，現在也不失望，不是嘛？”

  “殿下已經好幾天沒有休息了，既然朝廷那邊已經有了結果，殿下也去休息一下吧，後麵還有好多事情要忙，別累壞了自己。臣還需要殿下呢！”

  最後一句話，顧容與說的格外深情，以至於梵鏡言錯覺的以為，顧容與在變相和她表白。

  “天正帝真應該慶幸，南北分裂之後，他們盛氏為了防止將來也有將軍起兵造反，早早的就將政權和軍權分離開來，又限製了將軍手中的權利，否則但凡你手中有一星半點的兵權，我現在都不會讓你留在這邊賑災，我寧可讓你揭竿而起，當個梟雄，也絕對不會讓你在這邊受氣！”

  梵鏡言的語氣太認真，嚇了顧容與一跳，他沒想到梵鏡言比他還敢想，最後隻能開玩笑似的說：“若是那樣的話，殿下想要奪回皇位也簡單了不少。”

  鎮國公府被天正帝限製，早早的又將所有的軍權收了回來，就連向威也是他為了打壓鎮國公府而扶植上來了，現在顧容與隻是空有其名，頂著鎮國公府世子的虛銜。

  還要看著天正帝臉色過日子，天正帝高興了，給個官做，實權卻已經沒有了，但凡顧容與手中有一星半點的兵權，他就敢立刻揭竿而起，扶梵鏡言稱帝，到時候兩方對峙，南北相爭，就是他們兄妹之間的事情了。

  那豈不是比梵鏡言自己先回到北齊的奪皇位，然後再揮兵南下要簡單的多嗎？

  “臣若是有軍權，一定先扶殿下登基為帝。”

  顧容與輕聲說。

  梵鏡言突然沉默下來，仿佛對顧容與這句話沒有什麽反應，她低著頭，顧容與看不到梵鏡言的表情，所以也就無從得知，梵鏡言是認為他說了一句玩笑話，還是將這句話聽到了心裏。

  但是梵鏡言一不說話，周遭突然就安靜下來，顧容與隻能聽到風聲和雨聲，許久之後，在他想著要不要再說點什麽，緩解兩個人之間的沉默的時候，梵鏡言突然對他說：“算了，事已至此，再生氣也沒有什麽用，我們還是來想想，眼前的事該怎麽解決吧，城裏的草藥和大夫都不夠了，感染風寒的人太多，以後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