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鏡言自從得知益州城破的消息，就一直維持同一個姿勢，站在門口望著外麵黑漆漆的夜空，雙目放空不知道在想什麽。

  秋霽說了一遍之後，見梵鏡言沒有反應，抬頭去看她，卻被她臉上沉重的表情震驚住了，最後隻能小心翼翼試探著喊了一聲：“殿下。”

  梵鏡言這才回神，長歎了一口氣，似乎是在自言自語，感歎似的說：“是準提打過來了啊。”

  她的語氣顯得太平淡，秋霽一時拿不準，她到底是在擔心益州城的百姓，還是就是單純的感歎了那麽一下。

  “回去休息吧，這件事情還是要等朝廷去拿主意，不過我想他們現在肯定也拿不出一個有效的主意來，這件事情還有的磨，什麽也不要多想，益州城離我們太遠，遠水救不了近火，一切都看他們自己吧。”

  梵鏡言說的十分冷靜，正因為冷靜也顯得有些冷漠無情，然而她對所有的人都沒有特殊的感情，無論是南晉還是北齊，隻是在客觀陳述這麽一個事實，秋霽仔細聽了聽，竟然從裏麵還聽出了一絲淡淡的嘲諷。

  然而秋霽再想一想，南晉朝廷的腐敗和不作為，突然之間就理解了梵鏡言的話，他一言不發的行了禮，隨後消失在梵鏡言麵前。

  梵鏡言轉身，才看到簇水就站在自己身後不遠處，臉上還是難以掩飾的震驚和慌亂，她有些無措的看著梵鏡言，“姑娘，準提的人會殺過來嗎？我們會不會有事？益州城的百姓會不會有事？”

  “不會殺過來的，你放心，準提現在的兵馬根本就無法深入到南晉的腹地，我們隻要留在這邊就是最安全的，而且江陵城肯定是守衛森嚴的地方，就算是其他地方起了亂子，也不會蔓延到這裏，至於其他的不要多想，還是現在好好去休息吧，你想的再多也幫不了他們。”

  梵鏡言安撫似的拍了拍簇水的肩膀，然後帶著簇水回了房間。

  也許是認為梵鏡言說的有道理，也許是也意識到了自己多想無用，這些事情應該由大人物去做，簇水回到房間之後竟然很快就睡著了。

  然而梵鏡言並沒有那麽快入睡，她躺在床上看著帳頂繁複的花紋。想著剛才簇水問的問題，那些沒有說也不可能說出口的話，浮現在腦海裏，伴隨著的是一個一個不能回憶的畫麵。

  益州城破了，益州城裏的百姓肯定是會有事情的。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準提本來就是一個野蠻的地方，現在若洛敦突然下令出兵攻打下益州城，本身就帶著一種報複的意味，他更加不會善待裏麵的人的，百姓都是逃不出來，他們麵臨的，可能是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

  梵鏡言狠狠的閉了一下眼睛，想把腦子裏那些淒慘的畫麵趕出去，然而收效甚微，越是不想回憶的時候，那些畫麵反而愈加清晰，似乎連每一個細節都能放大。

  小公主也許沒有見過邊關百姓和異族之間的拉鋸爭鬥，然而梵鏡言做武林盟主之前浪跡江湖的時候，外族入侵，朝廷兵力不足，梵鏡言曾經跟隨江湖中的義士前往邊關一起抵禦外族。

  她至今還能回憶起來，當時自己幾個人趕到邊關的時候，看到的景象。

  黃沙漫天，滿地的屍體和焦土，整個城市裏麵破敗不堪，幾乎找不到一個完整的地方休息。

  邊關的百姓麵色惶然，活下來的那一些，衣不蔽體，衣衫襤褸，麵黃肌瘦，見到他們那這些配刀的人，幾乎是本能的向後躲避，要不然就轉身就跑，他們甚至找不到一個可以說話的人。

  外族的鐵蹄踏過去之後，留下的隻有屍體，痛苦，還有滿地的瘡痍，他們站在城池裏麵，看著這狼狽不堪的一切，內心的憤懣幾乎無處發泄。

  梵鏡言當時清楚的記得，他們的腦子裏隻剩下了一件事情，就是要把這些人趕出去。

  她不知道南晉的朝廷是怎麽想的，然而她卻能知道，此時此刻益州城的百姓，到底是過著怎樣人間地獄的日子。

  簇水問她益州城的百姓會怎麽樣，她無法回答，難道她要告訴簇水，城破之後，百姓會死，十室九空嗎？

  那種場景隻要想想，就會讓人從心底發冷。

  所以她十分厭惡無能的朝廷，也十分厭惡無能的君主，隻有無能的朝廷和無能的君主，才會任由外族的鐵蹄踏破邊城，蹂躪自己的百姓。

  她能感到自己身體裏，有一顆躁動不安的心髒，正在橫衝直撞，似乎要衝破胸膛。

  她抬起手按在自己心口的位置，似乎是在對著靈魂深處那個還未消散的小公主說：“我知道，我明白，無論曾經的目的是怎麽樣的，至少在這一刻我明白你的想法，你放心，如果是我奪得了帝位，這種情況必然不會再發生。”

  那躁動不安的心，似乎因為梵鏡言的保證平息下來，然而她激動的情緒，還留在梵鏡言的身體裏，讓她久久無法入眠。

  梵鏡言長歎一口氣，也不知道是要感歎自己的命運，還是感歎這個天下的命運。

  她閉上眼睛，將被子拉高蒙在頭頂上，努力不去想其他的事情，想也無用，除了讓自己痛苦之外，並沒有其他的好處。

  與其如此，還不如靜靜的等候，雖然她並不對南晉的朝廷抱有什麽期望，但是她希望天正帝至少還是一個有廉恥的君主，那麽益州城的百姓還可能有一些生機。

  太極殿因為向威的請願變得異常安靜，百官們小心翼翼地抬頭去看天正帝的臉色，然而天正帝隻是麵無表情的低著頭，他們什麽都分辨不出來，因此更加害怕，連忙低下頭不敢多嘴。

  天正帝並沒有梵鏡言想的那麽高尚，正相反，在向威請命準備出征的那一刻，天正帝心裏想的第一個念頭，竟然是為什麽我南晉的朝廷，隻有向威一個人有將才？

  他不敢同意向威的請求，這是一次極大的軍功，萬一真的贏了，向威還不知道要怎麽猖狂，雖然他現在看起來十分的遵守為人臣子的本分，但是誰敢保證手中的權勢大了之後，野心不會跟著變大了？

  更何況天正帝認為向威並沒有多麽的淡泊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