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67章 虛虛實實
作者:甲青      更新:2021-05-02 02:02      字數:5192
  陸瑁在吳地素來有君子之風,身為世家子,卻與貧寒有誌者交遊相處,甚至還常常把自己珍藏之物與他們分享。

  郡中即便是不認識陸瑁的人,也願意把妻女托付給他。

  這樣的人,你要說他是一個偽君子,馮刺史是不信的。

  但你要說活了幾十歲的陸瑁,被委以重任,出使大漢。

  現在僅僅單純是為了谘詢治國之道,馮刺史同樣也是不相信的。

  畢竟張溫的事情才過去幾年?

  最重要的是,馮刺史前兩天才跟張小四大吵了一架。

  在馮刺史的深刻反省中,他認識到,拋去孫策時期留下來的元老集團不說,孫權掌權後所拉攏的江東大族裏,孫家是最受信任的。

  畢竟吳郡四姓裏,孫家家風就是占了一個忠字。

  陸瑁身為陸遜的親弟弟,天然就是吳國的忠臣。

  所以陸瑁方才那番言語,求教可能是真的,但十有不單單是一個求教那麽簡單。

  馮刺史心如電轉,手頭卻是不敢怠慢“陸公,你真是要折煞我也,坐,請先坐下!”

  他扶著陸瑁坐下,然後又親自給他倒了一杯熱茶,然後自己這才返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陸公啊,所謂不在其位,不謀其政。”說著,他呷了一口茶,然後繼續說道,“我任涼州刺史,專注伐賊之事。”

  “不瞞陸公說,我雖身為刺史,但從未參加過朝會,就是這街泉亭侯之位,其實也是在隴右拜受。”

  “所以陸公要與我談治軍之道,我倒是還能說上兩句,但這治國之道……”

  說到這裏,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歉然一笑。

  陸瑁作勢就要起身。

  “哎,哎,陸公,不急不急,且先聽我說完。”

  馮刺史連忙壓了壓手,“不過我雖不知治國之道,但好歹也是任了一方刺史,故這牧民之術,倒還是知幾分。”

  “兼之永這些時日讀史,正好偶有所得,恰好陸公來問,倒是可以與陸公說說心得。不過此乃永一家之言,疏漏之處,還望陸公海涵。”

  陸瑁聽到這裏,連忙拱手道

  “君侯何須自謙?但請講來便是。”

  馮刺史又呷了一口茶,這才說道

  “所謂治國,不外乎整軍牧民治吏,其中之要,錢糧二字耳。”

  陸瑁眉頭一挑,似乎要開口說話,但也不知想起了什麽,目光閃了一下,最終還是沒有出聲。

  馮刺史說話的時候,眼瞼雖是垂下,盡量不讓陸瑁探視到自己的內心。

  但陸瑁的這一個細微的表情變動,卻是沒有逃過他的暗中觀察。

  “永觀史書,但凡諸國久立之後,必有弊端,但凡有誌者,無不圖變以延國祚。”

  說到這裏,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陸瑁,道

  “不拘是季漢,還是東吳,雖說皆是開國不久,實則多承後漢之製,其弊亦承之。”

  “永觀魏賊前些年已開始行九品中正法,豈非變乎?”他頓了一頓,又道,“故在永看來,漢吳亦當圖變強國,以伐賊人。”

  雖然不讚同馮永這番話裏的某些看法,但驟聞“圖變”一語,讓陸瑁就如醍醐灌頂,眼前猶撥黑雲而見朗朗晴空。

  隻見他脫口而出地說道

  “故君侯在涼州主持考課之製,亦是圖變?!”

  馮刺史微微一笑“陸公此次前來問詢治國之道,其實也是因為考課之事吧?”

  陸瑁暗自吃了一驚“君侯何以知曉?”

  這些日子你天天跑去學堂大門蹲著,門房秦大爺都認識你了。

  我還能不知道?

  馮刺史心裏嘀咕了一下,臉上神色不變,徐徐道

  “整軍也罷,牧民也好,就算是治吏,都是需要人去做的。而這些事,良才做之,則多能成良治;庸者做之,則多是惡政。”

  陸瑁一拍大腿,叫好道

  “妙啊,君侯此言,可謂大善矣!”

  馮刺史謙虛道

  “陸公過譽了。”

  陸瑁擺了擺手“君侯請繼續說下去。”

  馮刺史清了一下嗓子,食指與中指駢成劍,指向虛空

  “故欲治國,則需求良才,而這求良才之法,”頓了一下,馮刺史又說道,“時不同,則法不同。”

  “比如察舉之弊,想來陸公自明,不須永多說。”

  說著,他又意味深長看了一眼陸瑁

  “至於吳國當以何求才為佳,永從未去吳地,自是不敢多言……”

  陸瑁點了點頭,長歎一聲,起身對著馮刺史躬身行禮

  “得聞君侯一席話,瑁獲益良多,請受瑁一拜!”

  “陸公當真是要折煞我啊!”

  馮刺史連忙上前,扶起陸瑁。

  兩人對話許久,皆是心有所感,此時執手,不禁相視一笑。

  馮刺史心裏暗道如今漢魏皆求變以圖良才,唯有吳未動,陸瑁此番回去,十有會勸說孫權。

  以孫十萬外寬而內暴的性格,特別是在大漢與魏國皆變的情況下,孫十萬至少也會在表麵做個樣子。

  所謂經濟決定上層建築,到時候吳欲學大漢而不可得,學魏那就是極大概率的事情……

  而陸瑁想的是馮明文此人,果真不愧是有“小文和”之稱,才幹過人。

  不過幸好,此人過於重利,以為治國乃是以錢糧先,卻是失之偏頗。

  吾觀蔣琬有治國之才而不知兵,馮明文知兵而不知治國,二者若是得逢明主,則漢國可興。

  然今漢家天子卻不過庸人之資,素無主見,怕是有能臣良將而不能用啊!

  兼之諸葛孔明身體病弱,怕是不久於世,待彼去後,漢國怕是再難有如今之盛。

  不過也好,如此一來,我大吳無憂矣!

  ……

  兩人各懷心思,臉上卻是惺惺相惜之色。

  歡談之後,在馮刺史的再三挽留下,陸瑁心滿意足離去。

  不日之後,吳國使團收拾行李,啟程南歸。

  待他們行至隴右冀城,涼州的第一場大雪就紛紛揚揚下來了。

  時間已經來到了建興十三年的冬日。

  吳國使團很多人根本沒有辦法適應西北的天氣,在寒氣的侵蝕下,有近十人當場就感染了風寒。

  不過幸好漢國的醫學比較先進,再加上這些年早就在西北積累了不少經驗,對治這等風寒自然是手到擒來。

  雖說如此,陸瑁等人亦是加緊趕路,不敢再耽擱。

  直到回到漢中,感受與西北大是不同的溫暖,這才鬆了一口氣。

  漢家天子得知吳國使團從涼州歸來,親自召見了陸瑁。

  而趁著這個空檔的機會,秦博拿著馮刺史的推薦信,悄悄地前去拜訪丞相府參軍李遺。

  李遺得到消息,竟是親自出來迎接

  “有勞秦校事送來兄長書信,遺不勝感激,裏麵請,有請,請!”

  秦博一看到李遺這副熱情模樣,心裏就是一喜,暗道聽聞這漢國年青才俊大半以馮君侯馬首是瞻,如今看來果然不差。

  有馮君侯的推薦,看來荊州糧食之事,怕是可以無憂矣!

  他一邊想著,一邊跟隨李遺來到前廳。

  “秦校事請坐,前幾個月秦君來到漢中時,遺竟不知秦君與兄長交好,以致失之交臂,實是失敬。”

  “李君言重了,所謂客隨主便,某到漢中時,沒有過來拜訪,才是真失禮。”

  兩人客氣了一番,寒喧過後,秦博這才向李遺提出此行的目的。

  哪知李遺聽了,眉頭卻是一皺。

  秦博本以為有了馮明文的背書,此行當是沒有什麽大問題,卻是沒有想到李遺竟是麵露難色。

  這讓他心裏“咯噔”一下。

  隻聽得李遺“嘖”了一聲,又是一歎,這才說道

  “唉,秦君來遲矣!”

  秦博連忙問道

  “李君此言何意?”

  李遺看向秦博,問道

  “秦君可知,如今南鄉交易所的糧價標價幾何?”

  “吾才至漢中,如何得知?”

  李遺豎起三根指頭。

  秦博大吃一驚“三百錢?!”

  李遺點頭。

  “怎麽會這般貴?”

  三百錢自然不是吳國的大泉五十,也不是漢國的直百錢,而是實實在在的五銖錢。

  事實上,往來漢吳之間的商隊,在很多時候,寧願收漢國的直百錢,也不願意收吳國的大泉五十。

  原因也很簡單,這些年漢國早就不鑄直百錢了,價值是實實在在的。

  但吳國的大泉五十,那可是越來越多,也越來越薄,裏頭甚至還摻著大量的鐵,質量極差。

  而在南鄉交易所,各類大宗物資的價格標準,五銖錢就是唯一的價格標準。

  倒賣各類物資的老油條們都知道,前些年坊間流傳有一個傳言

  那就是無戰事時,糧食不得漲過兩百錢。

  因為過了兩百錢,百姓就可能有人在挨餓。

  過了三百錢,就會開始出現真正的饑饉。

  當然,這兩年已經有了變化。

  糧價比前些年似乎要高一些,常常在一百七八十錢浮動,到達一百九十九錢的也有。

  這並不代表著大漢百姓肚子餓,相反,這幾年不少百姓家裏的存糧,比十幾年前多得多。

  為什麽糧食會漲價?

  一是因為朝廷對糧價的保底,保護百姓種糧的積極性。

  二是因為南中那邊的銅礦開發得越來越多。

  但不管怎麽說,糧價到達三百錢,就已經是一個不好的信號。

  若是蜀中本地的糧價已經高達三百錢,那再加上運到荊州的費用,成本隻怕是要到四百多錢了。

  想到這裏,秦博的臉色就難看了起來。

  毛料專賣,按計劃是後年才能有貨;

  紅糖專賣,必須要找到新的甘蔗來源,糧食的供應是前提。

  如此說來,到手的三件大功豈不是要飛走了?

  自己此番出來,正是因為朝廷上下皆視校事府為眼中釘,若是不能及時拿出成果,鞏固在陛下心中的地位,誰知道後頭會發生什麽事情?

  “李君,吾聽聞,蜀地糧價一直不高,怎麽會突然就漲了這麽多呢?”

  秦博有些焦慮地問道。

  若不是馮明文在涼州那邊,秦博就要懷疑小文和是在玩自己,或者是想趁機提價。

  “不瞞秦君,這些日子,有從北邊和西邊來的人,要買一大批糧食囤著過冬,所以糧價這才漲了許多。”

  “北邊?那不是魏……”說了一半,他又覺得不太對,漢人怎麽可能賣糧食給魏賊?

  還有西邊?

  李遺咳了一聲“是羌胡。秦君,你有所不知,我大漢視漢夷如一,這些年,不少胡夷跟著得了不少好處,好不興盛。”

  “所以手上也是有不少好東西,胡夷嘛,不善耕種,這眼看著就要過冬,可不得趕緊把養了一年的牛羊換成糧食……”

  秦博一聽,頓時就瞪大了眼。

  還有這等事情?

  漢中怎麽起來的?

  南中鬼王的名稱是怎麽來的?

  你當我真不知耶?

  我才從涼州回來,你知道伐?

  知道那邊一頭兩腳牲口值多少錢?

  現在你跟我說漢夷如一,胡夷興盛,居然還能炒糧價?

  入你阿母咧!

  隻是秦博看著李遺臉上沒有一絲作假,而且這等事情,隻要去打聽一下,就能打聽出來,根本沒辦法隱瞞。

  這讓他又有一些狐疑莫不成當真有這麽巧?

  李遺心裏卻是篤定得很。

  沒錯,這一回糧價上漲,背後確實有興漢會的影子。

  但白手套確確實實地胡夷的頭人。

  以馮鬼王在陰平武都隴右的號召力,想要拿幾個胡夷部族過來擦屁股,有的人上來舔。

  咋啦?

  胡夷不是大漢子民?

  不能買糧食?

  隻要官府不出手,興漢會就是糧食交易的最大莊家。

  那些賣糧的,巴不得最好天天漲!

  秦博來到漢中,最多也就是慕名去南鄉逛了一圈,看看傳聞中的群鬼亂舞之地。

  他連交易所的交易規矩都不知道,又如何知道群鬼亂舞之地有多少彎彎道道?

  看到秦博這副模樣,李遺臉上亦是有些愧色,似乎對不能完成兄長所托很是羞愧。

  隻見他安慰道

  “兄長來信裏,言秦君有意尋財源以補府庫,一心為君上分憂,遺亦是極是欽佩的。”

  頓了一頓,他繼續說道,“這糧食之事,一時半會是沒有辦法解決,但遺會一直幫秦君看著,但凡價格回落,遺會立刻派人通知秦君。”

  秦博有些意舉闌珊

  就怕到時候校事府已經出事矣……

  除非能再找到一件功勞,讓校事府渡過此次危機。

  “所謂錢糧嘛,現在糧食沒辦法,但這錢財一事,遺倒是還有一個辦法……”

  “噢!”秦博精神一振,“請李君教我!”

  “秦君請隨我來。”

  李遺帶著秦博來到一間屋子門口,吩咐守在那裏的下人

  “把屋裏的燈燭全部點上。”

  然後領著秦博進入屋子,李遺又令下人把門窗全部關上。

  “秦君請看。”

  “這……這……”

  但見屋內燭火璀璨,一排一排的火光,在九枝燈上跳躍著,紅黃交錯的火焰突突地放著光,照得屋內比外頭的還敞亮。

  即便秦博常年出入宮中,也從未見過這麽多的蠟燭一齊被點上。

  也就是說,即便是天子,也不會一次性地燒這麽多蠟燭。

  因為蠟燭作為貢品,是非常珍貴的。

  秦博艱難地咽了咽口水,他的眼睛已經花了。

  “秦君請看。”

  李遺打開一個箱子,裏麵整整齊齊擺著的,全是蠟燭。

  他拿出一支,遞給秦博,“秦君摸一摸,圓不圓?”

  “圓。”

  “滑不滑?”

  “滑。”

  “白不白?”

  “白。”

  “美不美?”

  “美!”

  “李君何來此物,竟是又圓又滑又美又白……”

  秦博愛不釋手,他是真沒見過這等蠟燭。

  吳國的貢品蠟燭,那都是黃色,而且淡黃暗黃雜黃的都有,黃得還不一樣。

  哪像手裏這種,竟是如玉一般。

  李遺嘿嘿一笑

  “如何來的秦君就不要管了,吾隻問秦君,秦君可願拿此物吳地賣?”

  秦博猛地抬起頭來,緊緊握住手裏又圓又滑又美又白之物

  “李君手裏有多少這個東西?”

  “不多,明年可分秦君大約三四萬支吧。”

  這特麽的還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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