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57章 巧言令色者,須得巧言令色之人對付(一)
作者:甲青      更新:2021-03-20 06:28      字數:5033
  <b></b>李衡夫婦商議完畢,又安排好諸事,便等待羊衜前來。

  誰料這一等,就是大半個月,原來羊衜已經離開了武昌,前去荊州南陽老家。

  待他返回武昌時,這才與李衡一起前往建業。

  在李衡離家後,武昌很快流傳起一個傳言

  向來有識人之明的羊衜,從建業返鄉,路過武昌,再次與李衡相遇,得知對方仍是庶民之身,不由地感歎良才流落於民間。

  為了不讓大吳失去賢才,他決定把李衡帶回建業,親自舉薦於陛下。

  習英習聽到這個傳聞後,不禁大尺失色,花容慘淡。

  她本以為,羊衜乃是太子賓客,所以自家阿郎是要歸於太子門下,哪知居然是直接被舉薦於陛下。

  再想起這個傳言,習項習立刻就明白了其中之意

  羊衜舉薦自家阿郎,乃是個人之舉,與他人無關……

  日後若是自家阿郎有所不測,事後查起,最終也是止於羊衜,而不會牽扯到太子身上。

  想通了這裏頭的關節,習英習的心,頓時如墜深淵。

  隻是羊衜與李衡已離開武昌多日,怕是已經到了建業,此時就算是想追,那也追不上了。

  更何況,追上了又如何?

  若是自己真猜對了,那麽太子根本不可能在自家阿郎進諫陛下之前,與阿郎見麵。

  李衡自然不是知道自家細君正心如火焚,他跟著羊衜來到建業,按照習英習的吩咐,向羊衜請求,想要見太子一麵。

  羊衜聽到李衡這個要求,不禁駭然道

  “叔平何以有此等想法?”

  李衡不禁有些奇怪地問道

  “羊君乃是太子賓客,吾既為羊君所薦,以後自是要為太子效力……”

  羊衜大驚失色

  “叔平還請慎言!”

  他一邊說著,一邊快步走到門口,左看右看。

  幸好此時李衡是寄宿於羊衜的家中,羊衜在確定沒有人聽到李衡方才那句話後,連忙把房門緊緊關上。

  然後再轉身回來,神情嚴肅地叮囑道

  “叔平,吾此次舉薦你,乃是為國舉才,與太子毫無關係,不拘是陛下還他人問起,汝都須得切記切記!”

  李衡一愣,本能覺得有些不對

  “這……羊君此話何意?”

  羊衜從頭到尾,就沒跟李衡提過太子,為的就是若遭到呂壹,到時就由自己擔下所有責任,絕不能牽連到太子身上。

  隻是讓羊衜沒有想到的是,李衡一介庶民,居然還能看透朝中爭鬥,這讓羊衜不由地有些心驚。

  “吾舉薦汝,乃是不忍良才流落民間,讓他國笑話我吳國棄才不用,與太子毫無關係。”

  羊衜一字一頓地說道。

  李衡看到羊衜這般模樣,心頭一震。

  隻是他素來信服自家細君,再加上此番出來,本來就是存了以命博富貴的想法。

  若是自己被呂壹報複,性命不保,至少也要讓妻兒後半生無憂。

  所以他咬了咬牙,堅持道

  “吾受羊君之恩,常憾無以為報,故明知此次凶險,亦不懼生死,聽憑羊君驅使。”

  “然衡死且死耳,唯一擔心的,便是家中妻兒無有著落,若是能了了此願,某即便是被人烹之,亦是甘心。”

  羊衜聽了他的話,大是動容。

  他伸手拍了拍李衡的肩膀,壓低了聲音,同時又重重地說道

  “不瞞叔平,此次若是事有所失,吾怕亦是難以幸免,故吾早已將家人托於他人。”

  “汝,”他指了指李衡,又指了指自己,“與吾,可謂同生共死也。汝家人,亦是吾家人。”

  “吾在此發誓,若是你命不保,家中妻子,自會有人養之,但請無慮便是。”

  “吾若是欺瞞於你,則天地皆滅吾,受千劍萬刀而死。”

  李衡看到羊衜當著自己的麵發了這等毒誓,自然也不好再堅持一定要見太子

  “羊君既已把話說到這裏,吾又豈也不信,既如此,則吾再無憂矣!”

  羊衜生怕他不明白事情的嚴重,又不放心地再三叮囑道

  “叔平,汝要記得,此事若成,則汝有除奸之功,若是有失,到時你我若是落到呂壹手裏。”“到時隻盼你千萬要記得,切莫要牽連他人,則家人自有富貴。”

  “若是牽連他人,則家中嬌妻與幼子,則再無人保矣!”

  李衡既然答應了羊衜,自是早把自己的性命置之度外。

  如今得到保證,再不用擔心身後之事,又豈會分不清輕重?

  “羊君之言,吾必牢記於心。”

  一切都在按計劃進行。

  李衡有尚書之才的名聲,很快以某種形式,在不經意間傳到了孫權耳裏。

  同時羊衜又很是“及時地”向孫權舉薦李衡。

  孫權果然極有興趣地接見了李衡。

  待他看到李衡氣宇軒昂,第一次麵對自己,竟是沒有絲毫的畏縮之色。

  光是這一點,此人的膽色就要比大部分人強得多,所以孫權心裏就先喜歡了三分。

  按慣例詢問了一些題之後,孫權很快看出來了,論起學問來,李衡確實與世家子弟有一些差距。

  不過一旦論起時務來,本人卻有一定的見識,又與那些充塞於各部曹,不知人間疾苦的權貴豪右子弟大不一樣。

  於是孫權心裏再添了兩分喜歡。

  問完了話,孫權按慣例讓李衡論策。

  所謂論策,要麽是說自己對時局的看法,要麽是對某種現象或者某個事件提出解決方法等等,不一而足。

  李衡等的就是這一刻,但見他開口道

  “臣本一介庶民,卻得陛下破格簡拔,敢不誓死以報陛下耶?今日有一言,雖知有身死之憂,亦不得不麵陳陛下。”

  孫權先是一愣,然後大笑

  “當真汝所言,朝官而暮獄,那吾豈不成了暴桀之君?且聽聽汝有何驚人之言。”

  孫權笑容尚未褪去,就聽得李衡大聲道

  “臣今日所言者,便是呂壹之輩,陷害忠良,毀短大臣,排陷無辜……”

  孫權聞言,先是驚愕,接著就是有些羞忿,臉色變得難看起來。

  但見李衡立於庭下,昂首而立,口舌如刀,滔滔不絕地陳說起呂壹的罪行來。

  侍立在周圍的宮人們不知什麽時候,早就已經嚇得趴了下去,不敢發出一言。

  偏偏李衡早存了必死之心,越說越是激昂,越說越是大聲。

  在孫權聽來,這簡直就是如雷鳴於庭中,轟隆不絕。

  “別說了,汝不過是初日得著官袍,又豈能輕易對朝中之事加以評論?”

  孫權看到下邊這個家夥一直沒有想要停下的模樣,忍不住地喝止道。

  “莫說是一日,臣就是一刻不脫官袍,那就是仍是吳臣。身為人臣,勸諫人主,有何過錯?”

  “反是陛下,先是授臣以官位,又不聽臣之勸諫,敢問陛下,所欲何為?”

  孫權被反問得啞口無言。

  李衡見此,更是得寸進尺

  “若是陛下認為臣乃妄言,可下詔讓臣下獄,以全朝官而暮獄之言;若是認為臣之言微有許可取之處,可下詔領有司查呂壹所為……”

  此時的孫權,雖已漸有昏庸之像,但還沒有到完全糊塗的地步,所以他自是不可能讓李衡下獄。

  呂壹本來就是孫權手裏的一把刀,若是刀主人不知道刀的所為,那就是一個笑話。

  隻是李衡所言,卻是讓孫權心裏終於有了一點顧慮。

  畢竟在他看來,李衡不過是剛從庶民破格提拔成為官吏,乃是清清白白身世,不可能與朝中有所糾葛。

  若是連李衡都覺得呂壹做得有些過分,那麽自己就應該考慮一下,呂壹所為的影響,是不是有些過火,讓鄉野也有所聞。

  刀太過鋒利,反傷了主人,那就非孫權所願。

  隻是江東各方勢力,複雜萬分。

  這把刀,在穩定皇權方麵,實是有不小的作用啊!

  孫權想到這裏,不由地有些意興闌珊地,但見他歎了一口氣

  “君之所言,吾已知矣,君之所議,吾自會好好思慮一番。”

  說完,他擺了擺手,讓李衡下去。

  孫權這個模樣,別說是李衡,就服侍的宮人都驚訝萬分。

  以前就連太子前來勸諫陛下,陛下也會嗬斥兩句,隻言太子太過心善,不懂帝王心術。

  沒想到今日卻是被這李衡說得變成了這副模樣?

  孫權與李衡的君臣奏對,又不是什麽宮禁之秘,所以自然是瞞不過有心人。

  朝中大臣聽到這事,許多人不由地就是精神一振。

  朝臣苦呂壹久矣,準確地說,是苦校事府久矣!

  隻是呂壹深受陛下親重,就是太子屢次進言,亦無法撼動此人地位半分。

  由是自丞相以下,諸臣不敢再多言。

  如今冒出來一個李衡,舍身進諫,竟是讓陛下承認要好好思慮一番,此可謂一反常態。

  扳倒呂壹之日,已可見乎?

  不少大臣已經開始蠢蠢欲動,隻待有一位重臣帶頭,就要一窩蜂地上表彈劾呂壹。

  然後再借機讓陛下取消校事府,則天下太平矣!

  建興十三年的六月,江南之地,已經進入了炎熱的盛夏。

  一輛馬車停在呂府門口,一位中年官吏從車裏跳出來,腳步匆匆,拾階而上。

  呂府早有下人守在門口,看到中年官吏到來,連忙小跑下來

  “錢君,我家主人早已等你多時了。”

  “速在前方帶路。”

  錢姓官吏腳步不停,語氣急促地說道。

  “錢君且跟小人來。”

  山雨欲來風滿樓,呂壹這些年得孫權所重,肯定是有不少耳目同黨。

  被稱作錢君的中年官吏,正是效力於中書典校府的錢欽。

  錢欽被人帶到後院密室裏,發現中書典校府的骨幹眾人皆在,不由地歉然道

  “吾來遲了,失禮失禮!”

  “此時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快先坐下再說。”

  錢欽尋了個位置坐下後,又抹了一把額頭的汗,再牛飲了幾大口茶湯,這才緩過氣來。

  “前些日子的宮中之事,想必大夥也聽說了。”

  身為主人的呂壹看到人已到齊,率先開口道

  “那李衡明麵上是在說吾一人,實則是劍指整個中書典校事府。”

  “不怕說句醜話,此番若是吾失勢,別說這些年來吾等好不容易才樹立起來的校事府之威,要喪失怠盡。”

  “介時朝中諸臣,群情洶洶,怕是不會放過校事府上的諸位。”

  說到這裏,他的臉色已是變得陰沉已極。

  呂壹長得有些矮,尖瘦的下巴留著一小撮山羊胡須,乍一看上去,竟是有幾分儒雅之氣。

  隻是倒吊三角眼破壞了整個麵相,讓他整個人瞬間變得有些委瑣起來。

  平日裏骨碌亂轉的眼睛,此時卻是閃著陰冷而又憤怒的光芒。

  當然,這個事情由不得他不憤怒。

  這兩年來,就連丞相顧雍都被他踩在腳下,此時不知從哪裏冒出來一個小人物,竟是敢捋虎須?

  簡直就是對他最大的挑釁。

  “李衡,不過螻蟻而已,若是欲其死,辦法不下萬種,呂君何以會對彼這般擔心?”

  “沒錯,以往別說是朝中重臣,就是太子在陛下麵前說呂君之過,陛下亦未曾放在心上,呂君是不是擔心太過了?”

  ……

  呂壹有些不耐煩地說道

  “爾等懂什麽?這次根本不一樣!”

  換了平時,他要弄死也就弄死了。

  隻是這一次不一樣。

  因為陛下的態度太反常了。

  再加上校事府本就是監察百官,所以他自然知道現在已經有不少大臣在暗中串聯,隨時要集體彈劾自己。

  這讓善於揣摩孫權心思的呂壹感到了一種危機。

  隻是校事府所做之事,皆是被人所惡,正經士子誰會沒事去背這種罵名?

  所以呂壹所能拉攏的這些人,幹壞事自然是一把好手,但要論起出謀劃策,那就是如群鴉亂叫,令人徒增煩躁。

  能讓呂壹看重的,也就是兩人而已。

  一人叫秦博,一人就是錢欽。

  此二者,雖說非世家出身,但好歹也是家境有些田地,又讀過一些書,比起他人,那自然是有見識一些。

  但見秦博點頭讚同道

  “沒錯,這一次確實不一樣。吾等富貴,皆係於陛下親重之上,故即便是萬夫所罵,隻要陛下不開口,那吾等亦是富貴依舊。”

  “但若是有人能說動陛下心生疑慮,則昨日被吾等送入獄中的諸臣,就是吾等之明日。”

  “聽到了嗎?吾是擔心李衡嗎?吾乃是擔心陛下耳!”呂壹罵向眾人,“早就叫你們多讀點書,一個兩個就是不聽。”

  “撈錢比誰都快,一聽讀書就裝聾扮啞!陛下當年勸呂蒙向學,待其學有所成後,方授重任,你們就不能也學一學?”

  眾人唯唯喏喏,不敢再言。

  呂壹一看,更是氣悶。

  他看向錢欽,問道

  “君素來多謀,可有什麽對策?”

  錢欽又喝了一口茶,這才有些憂慮地說道

  “依吾看來,李衡背後之人,不可小視啊!”

  校事府乃是陛下親手所設,自己這些人所做的那些事,陛下是真的不知道嗎?

  恰恰相反,呂校事正是事無巨細,皆報於陛下,這才換來了陛下的信任。

  所以自己等人對朝中諸臣所做的那些事,隻要陛下不在意,那就是小事。

  但若是陛下在意了,那就是大事。

  是大還是小,完全取決於陛下的看法。

  現在李衡就是一擊要害,用口舌之利動搖了陛下的看法。

  “所以吾等現在最重要的,不是如何去反駁李衡,而是去證明,我們所為,正是陛下所需。”

  “怎麽證明?”呂壹沒好氣地說道,“吾等這些人當中,誰還能似李衡那般巧言令色,搬弄是非……”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錢欽突然目光一閃,然後一合掌,笑道

  “說起巧言令色,吾倒是想起一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