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29章 並州邊事
作者:甲青      更新:2021-02-27 01:01      字數:4946
  並州胡人作亂,誰最合適領軍前去平亂?

  司馬師想說當然是大人。

  可是如果連小小的胡人,都要大人親自領軍前往,那大魏才是真的沒救了。

  曹魏接受漢帝的禪位才多少年,難道就已經落到無人可用的地步了?

  更別說大人鎮守關中,豈能輕易離開?

  蜀人看到大人離開了關中,會沒有任何動作?

  所以司馬師第一時間就否決了這個想法。

  那麽應該是誰呢?

  司馬師看了一眼司馬懿,心思在飛快地轉動。

  他知道,雖然現在自己身無官職,但大人仍把自己帶在身邊,足以說明一些問題。

  所以自己不能讓大人失望。

  既然大人有意考自己,那麽必然是已經有所提示。

  司馬師又細細地把前麵說過的話過了一遍,想起大人所說的“喜用旁支宗與姻親”,當下心頭就是一動。

  於是他把所有曹氏宗親和姻親全部想了一遍,試探著問道

  “曹爽?曹宇?”

  司馬懿看了自家兒子一眼

  “畢軌好歹還在並州當了幾年刺史,曹爽和曹宇,連主政一方的資曆都沒有,怕是連畢軌都不如,你讓他們領軍?”

  司馬師訕訕。

  那就是姻親了?

  其實夏侯家還有一個夏侯獻。

  隻是現在的夏侯三族,已經不受陛下所信。

  夏侯獻也就是得了個閑職,呆在洛陽無所事事。

  可以說,現在夏侯三族代表人物的待遇,隻怕比受到浮華案牽連的自己還不如。

  畢竟自己已經被解了禁足,可以自由出行。

  而夏侯三族的主要人物,連出洛陽都不可得。

  思來想去,司馬師也沒猜出陛下最有可能會派誰去。

  因為這個人,既要深得陛下信任,又要有統兵之能。

  僅僅是這兩個條件,朝中其實有不少人符合的。

  但如果再加上宗親與姻親這個條件,那就有點難找了。

  畢竟經過兩代人對宗親的不斷限製和削弱,現在的皇家宗親,根本沒有太出色的人才。

  似乎看透自家兒子的心思,司馬懿又悠悠地說了一句

  “姓曹的,未必就是宗親;宗親,也未必就一定姓曹啊!”

  聽到司馬懿這個話,司馬師猛然醒悟過來,脫口而出地說道“秦朗!”

  秦朗的大人是秦宜祿,秦宜祿的妻室是杜氏。

  而秦宜祿本是呂布部將,後出使袁術,被袁術以漢宗室女妻之。

  獨留前妻杜氏與子秦朗在下邳。

  咳,世人都知道,武皇帝的愛好,略不同於常人。

  當年武皇帝圍攻呂布於下邳,城破後,看到杜氏頗有姿色,納之。

  於是秦朗就成了武皇帝的繼子。

  與秦朗相似的還有一個何晏,乃是尹夫人所生。

  而尹夫人,原本是大將軍何進的兒媳。

  不過秦朗與何晏雖命運相似,但性格卻是完全相反。

  何晏性格張揚,行事無所忌憚,身為假子,所裝的衣著居然與世子類似。

  他娶了武皇帝的金鄉公主為妻,但因為生了一副好皮囊,有粉麵何郎之稱,所以常與其他女子多有往來。

  此等作為,自然是被文皇帝所惡。

  故在黃初年間一直未能任官。

  待現在的這位陛下即位,何晏也僅是被授冗官之職。

  偏偏前幾年又和自己一樣,卷入了浮華案,前途更是顯得渺茫。

  而相比於何晏的張揚,秦朗就低調謹慎得多。

  從武皇帝到文皇帝,乃至現在的陛下,都很是喜歡秦朗。

  武皇帝甚至還公開宣稱世有人愛假子如孤者乎?

  如果說何晏是急於富貴,趨炎附勢,那麽秦朗在武皇帝和文皇帝兩代,則是主動不任官職,反而是熱衷外出遊曆。

  甚至還與當時不為文皇帝所喜歡的陛下結為好友。

  所以陛下登基後,立刻征召秦朗入朝為官,並且經常讓他伴隨出行,甚至還常親熱地呼之小名阿蘇。

  陛下不但多次賞賜秦朗,更為他在京城建了一幢大府第。

  其信重秦朗若此。

  最重要的是,秦朗才能並不低。

  在蕭關一戰中,前大司馬所領大軍,將士多有潰敗。

  秦朗所部,乃是在交戰的營隊中,少有幾個保存得比較完整的營隊之一。

  蕭關大敗之後,秦朗護著曹大司馬撤退,又與郭淮一齊收攏潰兵,這才給關中大軍留了不少元氣。

  這麽一想下來,司馬師越發覺得,秦朗確實是合適的人選。

  司馬懿聽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滿意地點了點頭

  “確實,秦元明本就是陛下身邊親近之人,隻是當年見危授命,領軍留守關中。”

  “現在局勢不比當年,再加上陛下與之分別數載,想來亦是思念。”

  “不若就做個人情,讓他回到陛下身邊,這也算是好事。”

  隴右之戰時,陛下親臨長安,偏偏張郃在街亭兵敗,衛臻在武都敗亡。

  關中動蕩不安,為了扼守各個關口,同時也為了瓦解曹肇秦朗這些新貴的同盟。

  劉放孫資這兩個掌管機要多年的三朝老臣,建議讓秦朗去守汧縣。

  這一守,就是呆在關中五年不得歸。

  身為老狐狸,司馬懿又豈會猜不出劉放和孫資的想法?

  隻是秦朗在關中這幾年,因禍得福,成了大魏軍中新秀,怕是非兩人所願。

  而秦朗呆在關中數年,也未必不想著要回洛陽。

  陛下亦未必不想著秦朗回到自己身邊。

  所以趁著並州之事,順勢把秦朗送走,乃是四方皆遂之事,何樂而不為?

  “四方皆遂?”

  司馬師一怔,不禁有些不明所以地問道“不是三方麽?”

  陛下、秦朗、劉放孫資,還有哪一方?

  當他有些疑惑地看向自家大人,看到大人有些意味深長的神色時,忽然有些明白過來

  難道,大人也不想秦朗留在關中?

  想明白之後,司馬師先是愕然,然後突然莫名地一陣心悸

  大人,究竟是怎麽想的?

  “他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

  同在洛陽的曹叡,把並州送過來的奏章狠狠砸到案上,怒罵道

  “讓他去當並州刺史,是讓他好好安撫地方,不是去擅啟邊事!”

  梁習治並州二十餘載,政績常為天下第一。

  這麽好的治理基礎,畢軌居然還能搞出逼步度根反叛。

  現在上這麽一個奏章,真當自己是一個昏君,不識如何治理天下耶?

  事實上,雖然畢軌是皇親,但曹叡現在並不是很喜歡此人。

  原因也很簡單,因為在清查浮華案時,曹叡發現畢軌與浮華案眾人有莫大聯係。

  若不是登基以後,連遭大敗,單單就憑浮華案一事,曹叡就會罷黜了畢軌的並州刺史之職。

  隻是現在,曹叡根基不穩,所以即便是知道畢軌治理並州不力,他也得捏著鼻子忍下去。

  因為曹叡地位遠沒有曆史上那麽鞏固,所以對於那權貴子弟和年青學子,他不得不從輕放落。

  所以浮華案一事,比起原曆史上,影響已經小了很多。

  隻是讓曹叡沒有想到的是,與浮華案有關的畢軌,現在居然變本加厲,逼反了為大魏守邊境的步度根。

  這怎麽不氣得他破口大罵?

  這些“浮華偽飾之士”,果真是沒有一個好東西,隻會袖手空談,禍害國家!

  曹叡心裏恨恨地說道。

  但見他餘怒未消

  “步度根雖為比能所誘,但兩人前有嫌棄,故當自有疑心。”

  “今並州刺史畢軌出軍,隻會逼得二部合二為一,何所威鎮乎?”

  雖然怒畢軌不爭,但畢竟他的並州刺史之位,乃是自己任命,曹叡不得為他善後。

  於是下詔

  “出兵伐胡可,但不可越過關塞。”

  所謂關塞,便是兩漢築起的長城。

  曹叡不知道的是,他的詔令才剛剛出洛陽,畢軌已經領著大軍越過了關塞,來到了離關塞北邊不遠處的陰館。

  步度根的部族,不是直接向北逃去,而是折向了西邊。

  看樣子是想要越過大河,進入九原故地(即河套地區)。

  畢軌做出這樣的判斷之後,立刻派出將軍蘇尚、董弼為前鋒,繼續追擊步度根部族。

  他所不知道的是,軻比能已經親自領著萬餘精騎,從西邊而來,準備接應步度根。

  同時還派出自己的兒子作為前鋒,向著陰館西邊的樓煩前進。

  因為他與步度根約好了,雙方就在樓煩相見。

  經過這麽多年來的經營,軻比能的勢力,已經從幽州北部,擴張到了兩漢故地九原地區。

  步度根雖然這些年與軻比能相爭,但多是敗落。

  最後隻能退守並州的燕門郡、太原郡一帶,背靠魏人才能保存部族。

  可以說,軻比能已經從北邊全麵壓製了步度根。

  步度根想要重新回到草原上,要麽打敗軻比能,要麽就必須得到軻比能的同意。

  這也是步度根同意與軻比能合二為一的原因。

  寄人籬下,要是日子能過得下去的話,忍忍也就算了。

  偏偏畢軌是個不當人子的,所以還不如重新回到草原上。

  六月的草原,水草豐茂。

  蘇尚、董弼領軍魏軍的騎軍,一路向西,緊追步度根部族不放。

  雖然草原上不易辨別方向,但並州漢胡雜居,軍中自然不缺胡騎。

  更兼胡人逐水而居,步度根又是攜老帶幼全族出逃,速度不快,所以追起來,並不算太過困難。

  不過步度根留下來斷後的胡人精騎,為了自己的部族能安全逃脫,也是拚了命不斷糾纏,拖延時間。

  “呸!這些胡狗,當真是拚了命的!”

  蘇尚吐了一口口水,把刀在尚還溫熱的胡人屍體上胡亂擦了幾下,又舉起刀口看了看。

  發現已經有點卷刃了,估計是這些天來砍胡人腦袋砍得太多,當下便有些心疼。

  便恨恨地踢了一腳屍體,罵道“不識好歹!”

  董弼也提著一把長弓過來,看到蘇尚對著屍體出氣,不禁笑道

  “那邊還捉了幾個活的,要不要去出出氣?”

  “要是那步度根在,我倒還有興趣,但這些胡兒,還是算了。”

  蘇尚一邊回答,一邊提刀走向不遠處的另一具屍體。

  他剛才似乎看到那具屍體動了一下。

  靴子踢了踢,沒有動靜。

  然後腳上加了力道,把屍體踢了一個翻身。

  屍體終於發出一聲微弱的呻吟。

  受傷裝死的胡人睜開了眼,便看到一個居高臨下,正用冷漠目光盯著自己看漢人將軍。

  他的眼中不由地露出了恐懼,還有乞求的目光。

  這還是一個僅有十幾歲的胡人少年郎。

  但蘇尚知道,就是這麽一個胡人少年郎,剛才的交鋒中,要拚了命殺自己,或者是自己底下的士卒。

  他冷漠舉起刀,砍在胡人少年郎的脖子上,血花濺起。

  胡人少年郎沒有來得及發出任何聲音,他的兩眼就已經失去了光彩。

  嘴唇似乎動了動,似乎在臨死前想要說什麽,最終還是什麽也沒能說出來。

  在這個爭戰過後小小戰場,不少魏人士卒正做著和蘇尚同樣的事。

  看到尚還有死透的胡人,便幹淨利落地一刀搠死。

  這就是兩軍交戰後對待敗軍傷兵的正常流程。

  不管對方是胡人,還是漢人,吳人……

  兩日後,這支魏軍的前鋒來到了離樓煩三十裏的地方。

  與此同時,一支胡人精騎出現在他們的眼裏。

  這支胡人精騎不同於這幾日來一邊逃一邊拖延的那些胡騎。

  他們是正麵對著魏軍,臉上沒有驚慌,而是如同看到了獵物的禿鷲,躍躍欲試。

  一聲尖銳的鳴鏑過後,蘇尚與董弼派人到前方大喊

  “大魏正在追擊逃叛,前方何人,膽敢攔截?”

  這些日子以來的追擊,讓魏軍相信,步度根根本沒有膽子回頭一戰。

  再加上急於追擊,所以斥候也沒有時間派到前方打探個明白。

  所以現在一支胡人精騎突然出現在自己麵前,讓蘇尚與董弼吃了一驚。

  前麵很快有胡人回答

  “我等乃是軻比能大人所屬,爾等莫不是也是前來歸附大人的?”

  “軻比能?!”

  蘇尚與董弼對視一眼,皆是看到對方眼中的驚駭。

  他們自是知道,步度根就是舉族前去依附軻比能。

  隻是他們沒有想到的是,軻比能居然敢派兵前來並州接應!

  沒錯,雖然已經出了關塞,但樓煩這一帶,名義還算是屬於大魏的邊境。

  軻比能此舉,不啻於擺明了是在挑釁大魏,與大魏相爭。

  “軻比能這些年來,數次進貢,自稱大魏臣屬,現在卻私自收大魏逃叛,難道是要造反嗎?”

  造反?

  聽到魏人送過來這麽一句話,領軍的胡人頭領哈哈一笑

  “進貢是為了你們漢人的好處,沒有好處,誰願意當你們的臣屬?”

  雖然漢已成魏,但因兩漢之威,胡人仍是習慣稱中原人為漢人。

  倒是漢人自己,稱自己為魏人。

  胡人首領也懶得再跟這些漢軍廢話,他一揮手,嗚嗚的牛角聲響起,鳴鏑聲彼起此落。

  胡騎開始呼嘯著策馬奔騰。

  看著手底下的馬上健兒,胡人首領對著旁邊的一位胡人老者說道

  “叔父且稍,看小侄如何屠了這些漢人,為叔父出氣。”

  老者正是舉族而逃的步度根。

  他勉強笑笑。

  蘇尚與董弼看著胡人的動作,又豈會不明白對方的意圖。

  甚至他們還注意到南北兩邊皆有動靜,知道對方早有打算。

  兩人又驚又怒,當下齊齊拔刀大呼

  “殺!”

  並州男兒,豈會懼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