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17章 互逞計謀
作者:甲青      更新:2020-12-03 18:58      字數:4681
  建興十年的冬日,比建興九年的冬日要暖和不少。

  不但涼州的冬雪要比往年來得遲,就是江淮一帶,結冰的地方也比往年少了很多。

  “稟將軍,探子來報,吳虜在濡須口似有大軍集結。”

  壽春城的都督府裏,一名文吏步履匆匆,把前方送過來的諜報送到滿寵手裏。

  滿寵麵色從容地接過來,問道

  “可知是何人領軍?”

  “聽說是孫權親自領軍。”

  滿寵一聽,古怪一笑

  “孫賊這些年來,歲歲欲整軍北犯,我還道今年能安分一年,沒想到他竟是在年底最後一個月才行動。”

  太和三年春,欲襲西陽。

  太和四年冬,欲襲合肥。

  太和五年冬,詐降。

  太和六年冬,原本以為能安分一年,沒想到十二月又欲北犯。

  吳虜多在冬日與初春時北犯,是因為魏有精騎,在天寒時出戰,戰力會有所下降。

  而吳人不善陸戰,故欲避魏之長也。

  吳虜在冬日有所行動,滿寵早就已經習慣了。

  隻見他吩咐道

  “派人把諜報送與王刺史,讓他做好準備,隨時策應。”

  雖與王淩不和,但終究是同在朝為官,又是同鎮守淮南之地,防備吳虜。

  這等國家大事,按規矩自然還是要知會一聲。

  王淩得知孫權欲親自領軍北犯,當下頓時大怒道

  “孫賊去年戲吾,讓吾在滿老匹夫麵前大失顏麵,吾尚思如何複仇,沒想到他竟是送上門來!”

  於是整頓揚州兵馬,進駐合肥。

  而滿寵則是在壽春繼續征召豫揚二州兵馬,同時召令兗州,做好隨時支援的準備。

  就在魏國正在厲兵秣馬,準備在巢湖合肥迎頭痛擊吳人時。

  吳國一支兵馬,卻是悄悄地從廬江郡皖城出發,繞過了巢湖,迅速向魏國的廬江郡撲去。

  這支兵馬的統帥不是別人,正是鎮守武昌的吳國上大將軍陸遜。

  (注廬江分成兩部分,一是南邊吳國廬江郡,魏國又在北邊設了一廬江郡,位於合肥西麵,與吳國廬江郡相對。)

  陸遜的聲東擊西之計,不但把守在合肥的王淩瞞了過去,就連在壽春征召兵馬的滿寵都被滿了過去。

  就在滿寵和王淩都以為吳國是像往年一樣,要從濡須口進入巢湖,進犯巢湖邊上的合肥時。陸遜已經帶著兵馬,奔襲到魏國廬江郡郡治六安城下。

  六安城的守將看到城下的黑壓壓的吳兵時,大為驚恐,連忙派人前往合肥和壽春報信,同時加強城頭的防守。

  已經年近五十的陸遜,雖已貴為一國上大將軍,又領軍多年,但身上仍保持著讀書人特有的儒雅。

  陸遜尋了一和上高地,看著眼前的六安城,吩咐道

  “派人前去勸降,同時讓軍中立刻伐木作攻城器械。”

  他一邊說著,一邊緊了緊身上又厚又長的羽絨服。

  相比於大江邊上,遠離岸邊的六安城,似乎要更冷一些。

  事實上,裘衣比起羽絨服來,還是要昂貴一些,而且也比普通的羽絨服要暖和一些。

  但陸遜身上這件羽絨服,是從蜀地定製的。

  又厚又長,夜裏甚至可以當作被子蓋。

  比起那些沒辦法加厚的裘衣來說,可是暖和多了。

  現在吳國的世家豪族,在府內走動大多都是披著裘衣,但外出的話,那都是要披上加厚加長的羽絨服。

  而對於那些小家族來說,則是選擇普通一些的羽絨服。

  畢竟羽絨服裏襯和外表皆是絲綢所製,比起裘衣來,也不算是失了麵子。

  廬江城頭射下箭來,很明顯是拒絕了勸降。

  陸遜也不著惱,因為這個在他的意料之中。

  隻是他又領著人,在營地裏巡視了一番,督促各營做好攻城的準備。

  雖然營地還算是有序,但卻有些亂哄哄的。

  陸遜歎了一口氣,卻是沒有做太多的要求,隻是讓各營的將領過來,讓他們約束好自己手底下的將士。

  世人皆言吳人善操船,卻不善陸戰,除了曆史傳統,南方無馬等原因外。

  還有現在吳國所施行的軍製,也是一部分原因。

  除了陛下親自掌握的禁軍,其他軍中各營最精銳者,莫過於將領手中那些可以世襲的部曲。

  故軍中統帥,最大的任務是協調諸將,讓他們領諸營齊心向前,不可各自為戰。

  不過陸遜身份尊貴,又素來德高望重,所以在他的督促下,吳軍的營地很快就建了起來。

  第二日,吳軍就已經派出營隊開始攻城。

  雖然攻城器械沒有做好,但這並不妨礙吳軍先嚐試把六安城的護城河填平。

  六安城雖是廬江郡的郡治,但其實並不算是大城。

  但因為它是臨沘水而建,所以護城河不但深,而且很很寬。

  負著土石的士卒開始向前衝跑,他們身上連皮甲都沒有,有的甚至是衣服襤褸。

  這些都是最底層的士卒,還有一部分死卒。

  魏軍在護城河對岸還立有鹿角,鹿角後麵的魏軍弓弩手在吳軍進入射程後,開始張弓拉弩,箭飛如雨。

  吳軍士卒吸進冬日裏冷冰的氣息,然後口鼻噴出白色霧氣,悶著頭隻顧向前衝。

  箭羽從空中落下來,有的插到地上,有的插進背上的石土,讓吳軍士卒幸運地躲過一劫。

  但也有箭羽穿透了士卒的身體,帶著士卒倒在地上,身體裏流出來的熱騰騰的血,很快在這種天氣裏變冷。

  沒來得及滲入地下的血很快凝固,和身體一樣,變得冷冰。

  更有甚者,沒有被射到要害,哀嚎著倒在地上,想要掙紮著爬起來,卻又被同袍踢翻在地,然後又有腳踩踏而過。

  接著有人踢到了呻吟不已的傷兵身上,自己也跟著摔倒,壓在傷兵身上,背負的石土撒了下來,把傷兵的臉麵掩埋了起來……

  陸遜就站在後方不遠處,看著前方空中魏軍射出的密密麻麻的箭羽,麵色沉靜,但是眼底卻有一絲絲的陰鬱。

  這些年來,吳魏兩軍一直是交戰於合肥城。

  魏賊不斷加固合肥,同時又在合肥布防重兵,按陸遜的想法,自己突襲六安城,魏賊當是沒有防備才是。

  從自己順利無比到達六安城下看來,魏賊確實是想不到這一節。

  但自己同樣也沒想到,六安城看起來是小,可從魏賊的反應看來,城裏隻怕布有精兵強將啊!

  這麽想著,再看到衝上去填護城河的輔兵們以極快的速度潰散回來,眼底的陰鬱就更濃了。

  “來人,傳令下去,讓軍中加快速度,不要憐惜兵卒,明天務必要把護城河給填平了!”

  “還有,最遲後天,務必要把雲梯全部造好,開始正式攻城。”

  “諾!”

  前方的喊殺聲與慘叫聲,仍隱隱約約地傳入陸遜的耳裏,但他已經沒有心情去聽。

  他的目光,看向了東邊。

  那裏,正是合肥方向。

  隻要能攻下六安城,那麽大吳在江淮就有了一個立足點,同時還可以威脅合肥的側後方。

  到時不管合肥如何城堅牆固,魏賊也隻能放棄。

  陸遜想到這裏,又特意派出精兵,讓他們注意防備合肥方向過來的魏賊。

  至於六安城的後方,則是芍坡湖,乃是春秋楚相孫叔敖主持修建的水利,用以灌溉周圍田地。

  壽春與六安城隔湖相望。

  魏國從來沒有想過吳國會繞過巢湖,攻打六安城。

  所以並沒有在芍坡湖布置有水師。

  魏軍想要增援六安城,要麽是從合肥直接出兵,要麽是從壽春派兵,繞芍坡湖這麽一個大圈。

  “陸遜此人,果然是善用兵者也,打了我等一個措手不及。”

  滿寵得到六安城危急的消息,連忙召集諸將軍議。

  看著眼前的輿圖,諸將皆是焦慮無比

  “前將軍,六安城小,怕是難以堅守,我等當盡快派出援軍才是!”

  滿寵目光閃爍,盯著輿圖,卻是沒有立刻說話。

  若是六安城落入陸遜之手,那麽吳虜就可以從六安城進入芍坡湖,進犯壽春。

  這就是活生生的從濡須口進入巢湖攻打合肥的完全翻版。

  唯一不同的是,大魏這麽多年來,苦心經營的揚州防線,全麵淪陷。

  到時揚州大部就要落入吳虜之手。

  中原門戶從此大開矣!

  “救肯定是要救的,但不能直接從合肥派出援軍,畢竟誰知道濡須口那邊,孫權會不會真的領軍過來?”

  思索了好久,滿寵這才緩緩地說道

  “王刺史乃是勇將,讓他守合肥擋孫權,當是無慮。壽春城已經召集了不少人馬,現在正好派去增援。”

  說到這裏,滿寵頓了好一會,這才繼續說道

  “隻是援軍不能走合肥那邊,陸遜既然敢偷襲六安城,他不可能不防備合肥派出援軍。”

  底下的部將聽到這話,更是焦慮不解

  “將軍,若要增援六安城的話,走合肥是最快的路程,若是不走那裏,拖延過久,隻怕六安城危矣!”

  滿寵卻是不為所動

  “六安成雖小,但城牆堅固,且城中兵精將勁,隻要將士一心,固守待援,則可守久也。”

  “陸遜雖善用兵,但吳兵不善陸戰,更別說攻城,故廬江暫時無憂也!”

  說著,他的眼睛閃過冷光,“吳虜利於船戰,以前其不來尚欲誘致,舍船二百裏而來,滅之正當其時!”

  “馬上派出快馬,就說吾會親自領軍前去救援,讓廬江將士安心守城。”

  緊急整頓壽春城兵馬以後,滿寵親自領軍,逆淮水而向西,然後在決水與淮水相交處,順著決水南下,繞到了廬江的西邊。

  而此時,六安城的攻防戰,已經達到了白熱化。

  護城河早就填平了,六安城下已經鋪了一層屍體。

  陸遜最初的擔心成了現實。

  六安城雖小,但卻難攻。

  現在已經開始派軍中各將部曲親自上陣,仍然無人能在站穩在牆頭上。

  最接近的一次,也不過是能攻上城頭,然後被趕了下來。

  陸遜沒有關心六安城下的情況,他的目光,越來越多地投向了東邊。

  隻要有足夠的時間,六安城肯定是能拿下來。

  可是東邊合肥方向實在是太過安靜了。

  安靜得讓人有些不安。

  畢竟按日子計,若是魏賊要增援六安,此時早就有動靜了。

  這種有些反常的情況,讓陸遜心裏隱隱有些不安。

  想起陛下仍是屯兵濡須口,根本沒有進入巢湖,陸遜心裏又有些無奈。

  雖說是誘敵,但六安城的戰況這般激烈,若是有人能領兵進入巢湖,進逼合肥,給魏賊壓力,那就更好了。

  一邊想著,他一邊有些燥熱地鬆了鬆身上的羽絨服。

  滿寵此人,頗有才幹,又是曹操留下的老人,可不能小視。

  反常的平靜,不可小視的對手,再加上常年領軍的敏感性,讓陸遜心裏的不安變成了懷疑。

  “來人。”

  “上大將軍。”

  “傳令下去,今日攻城,提前收兵。”

  “諾!”

  攻城正急的時候,突然緩了下來,對守軍來說是一件好事,因為可以抓緊時間修補城牆,讓疲憊的將士得到一些喘息時間。

  但對於急於要攻下六安城的吳軍來說,卻是不啻於後麵要用更多的人命去填。

  “上大將軍,城中賊人看來已疲,為何突然要收兵?”

  “吾恐賊人有所圖耳。”

  “莫不成是合肥那邊有動靜了?”

  “正是因為合肥無動靜,故吾才心憂耳。”

  “將軍何憂?”

  “合肥不見滿寵蹤影,吾如何不憂?”

  陸遜歎了一口氣,看向那傷痕累累得六安城城牆,心頭莫名就想起了前年的蕭關大戰。

  聽聞馮永領軍出蕭關後,連破數城,吞並安定後還能回身以少勝多,大敗曹真。

  蜀人這些年來,接連拓土,如今已經打開了關中大門,全麵進逼。

  而吳國這邊,雖有石亭大勝,但卻仍是一直被合肥壓在江南,不得突破。

  陸遜心裏頭就是一陣氣悶和焦慮。

  馮永是怎麽做到連破數城的?

  “說不得陛下已經在巢湖吸引了魏賊,讓其不敢分兵?”

  聽到這個話,陸遜嘴角一抽,瞟了一眼說這個話的將領。

  這個話,別人可能會信,但陸遜又豈會不知真假。

  自從陛下在逍遙津被張遼逼得“走登高塚”、“蹴馬趨津”以後,心裏對合肥實是又恨又有些懼。

  所恨者,無一日不欲下合肥也。

  所懼者,無十萬大軍,不敢臨合肥城下也。

  現在濡須口,不過是誘敵,哪來的十萬大軍?

  故陛下這才裹足於濡須口,不入巢湖耳。

  第二日,終於有吳軍探馬給陸遜帶來了他最想要的消息

  “急報!上大將軍,西邊的安豐郡,似有魏軍!”

  還沒等探子把消息詳細說來,陸遜已經猛然驚醒過來

  “不好!滿寵乃欲斷吾後路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