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0章 假心真意
作者:甲青      更新:2020-11-03 23:08      字數:5266
  “消渴症?”

  “對。”馮永點頭,“就是消渴症。”

  嗜甜不是什麽問題。

  隻要有足夠的鍛煉就行。

  就像關姬那樣。

  如果沒有足夠的鍛煉,能管住嘴也行。

  但這個時代,肉食肥膏之物,對人們來說才是最好吃的東西。

  但身為皇帝,嗜甜又天天吃肉食肥膏之物,再加上酒色,那麽三高找上門來,就是很正常的事情。

  後世的有錢人,特別是那些暴發戶,因為飲食習慣,最容易得的病,三高就占了很大一部分。

  恰好,馮刺史前世曾在有錢人的圈子裏混過一段時間,所以對這個病自然就了解得多一些。

  現在馮永就懷疑曹丕實際上是因為得了三高中的“高血糖”,最後引發並發症,所以才早逝的。

  而高血糖和糖尿病及它們的並發症,在這個時代被稱為消渴症。

  當然,除了前麵的前提條件,能讓馮永懷疑曹丕有高血糖,最重要的還是因為曹丕自己所寫的文章

  “當其朱夏涉秋,尚有餘暑,醉酒宿醒,掩露而食,甘而不??,脆而不酢,冷而不寒,味長汁多,除煩解渴。”

  “真定禦梨,大若拳,甘若蜜,脆若菱,可以解煩釋渴。”

  不管是說蒲桃還是說真定禦梨,曹丕都不厭其煩地說它們“除煩解渴”、“解煩釋渴”。

  而消渴症有一個很明顯的症狀,就是煩渴喜飲,口幹舌燥。

  事實上,從曹丕本身的經曆來說,他的身體沒有理由太弱。

  因為他從小就學會了騎馬,十歲就開始跟隨曹人妻南征北戰。

  當了皇帝以後,還經常帶領大軍到處遊行。

  取得的戰果暫且不提,但長期鍛煉下來,曹丕身體肯定是有底子在的。

  而且以他遲遲不立太子,直到臨死前,才匆忙立曹叡為太子的做法。

  也可以從側麵反應出他對自己身體的自信。

  所以光是好色這一點,不足以說明曹丕的早逝。

  當然,好色也是重要原因之一。

  死了的曹丕對現在的大漢並不重要。

  最最重要的是,高血糖這玩意是會遺傳的。

  而高血糖又常常伴隨著糖尿病。

  糖尿病會影響小蝌蚪的質量……

  所以曹叡三子一女的早死,說不定還真與這個病有關。

  一通而百通。

  馮永隻覺得眼前豁然開朗。

  情報不是光要打探消息,還需要後期對大量信息進行篩選。

  同時還要求有極高的敏銳性,把看似那些毫不相關的消息,串聯成足以窺探對手意圖的情報。

  這個時代的謀士,或者高智商人士,很多時候幹的就是這個。

  靠的是天賦。

  但馮刺史沒有那麽高的天賦,但他有這個時代所沒有的知識。

  知識就是力量!

  經馮永這麽一提示,張星憶也想起來了。

  “曹叡的身體確實有可能一直不太好。隴右之戰時,洛陽那邊就曾有傳言,說曹叡在長安病死。”

  “為此曹卞氏還曾欲立曹植為偽帝,這個事情傳得全洛陽都是。”

  這個消息,大漢其實是一年多以後才知道的。

  因為那個時候,大漢對魏國的滲透最多也就是止於長安。

  不像現在,細作已經可以把洛陽的消息傳回大漢。

  這些年來,大把大把的錢糧撒出去,再加上馮刺史刻意把南鄉打造成遊俠兒聖地,遊俠兒已經算是一支可利用的暗探力量。

  “這個怎麽說?”

  馮永一時間沒想明白。

  “阿郎你想想,曹叡那時才二十三四,正值年輕力強之時,若非身體不好,那曹卞氏又怎麽會輕易相信曹叡病亡?”

  馮永聞言,卻是搖了搖頭

  “這隻能算是猜想,重要的是,如何確認曹叡的身體是否真的如所料。”

  張星憶也皺起了眉頭

  “曹叡乃是魏賊之主,其身體狀況如何,定然是絕密非常,莫說是細作,就是魏臣,隻怕也難打聽得到。”

  馮永自然知道此事不易。

  隻見他沉吟了好一會,這才緩緩地說道

  “打探曹叡的身體狀況固然是困難,那曹家宗親呢?總要容易一些吧?”

  若曹丕當真有消渴症,那麽曹家宗親肯定也會有一定的概率得這種病。

  想到這裏,馮永繼續說道,“還可以把範圍擴大一些,可以打探一下曹家的母族。”

  “重點是曹丕的母族卞氏一族,若是卞氏一族有人有消渴症,那麽曹丕就至少有七層可能得這種病。”

  “若是曹家宗親也有人得這種病,那麽曹丕就肯定是得了消渴症。”

  沒學過生物的張小四聽得有點蒙。

  馮刺史隻得細細地給她講一遍

  “消渴症是可以由父母傳給子女的,也就是說,這是一種家族病。”

  “若是曹丕真得了消渴症,那麽就有可能是由曹操或者卞氏傳給他的。”

  “所以我讓人去打探曹家宗親和卞氏一族,隻要此二族皆有此症者,那麽曹丕就肯定是得了消渴症。”

  家族裏有這種病,你又一天到晚地說要“除煩解渴”,除了消渴症還能是什麽?

  “當然,也有可能是曹丕自己染上了此症。若是真是這樣的話,那就隻能從曹丕的子孫裏打探消息。”

  “我們現在是先易後難,畢竟打探曹氏一族和卞氏一族的情況,要比隻打探曹丕子孫的身體狀況容易得多。”

  不過馮永對曹人妻和卞氏有消渴症存懷疑態度。

  畢竟曹操好像活到六十多,卞氏則活得更久,前兩年才死。

  張星憶這才明白過來。

  不過她又突然笑了起來

  “真要打探曹家宗親的身體情況,阿郎可比探子們容易多了。”

  “嗯?什麽意思?”馮永一愣,然後馬上明白過來,“曹子建?!”

  張星憶一合掌

  “正是!那曹三不是說,曹子建今年開春時身體有恙嗎?阿郎何不去信一封,以詢問身體的名義,問一問情況如何?”

  “妙啊!”馮永哈哈一笑,“真是天助我也!”

  曆史上,司馬老賊通過旁敲側擊,探知了諸葛老妖的身體情況。

  現在有吾馮鬼王光明正大地詢問曹家人的身體狀況,嗯,吾至少要比司馬老賊高一層。

  “四娘快快幫我擬一封信,看看如何詢問才好。”

  馮刺史迫不及待地說道。

  沒想到張小四卻是白了他一眼

  “兩月前你才讓阿姊幫你代筆,現在又讓我代筆,這信真要是到了曹植手裏,你覺得他會怎麽想?”

  呃,一時高興,竟是忘了這茬。

  細君的字跡鐵畫銀勾,剛柔並濟。

  而小四的字跡卻是柔媚風流,蘊藉婉轉。

  “那就再先讓人去打探,這信過些日子再寫。”

  細君的身體還沒有完全恢複,等出了月子再說。

  反正種事情,急也急不來。

  馮永不急,但曹三卻是心急如焚。

  “陳王殿下,你怎麽樣了?”

  歡天喜地從蜀國回來,卻得到了陳王病重的消息,讓曹三如遭雷噬。

  “暫時還死不了。”

  披著一件外袍半躺在榻上的曹植,臉色有些臘黃,眼中帶著些許紅血絲,他眯起眼看向曹三,自嘲道

  “我這雙眼近來看東西看向吃力,你且靠近些。”

  曹三連忙挪到榻前。

  “涼州那邊怎麽樣了?”

  “馮郎君……”

  “我說的是涼州。”

  “涼州……”

  曹三沒想到曹植第一個問題居然是這個,當下沒有什麽準備,囁嚅了一下,這才說道

  “涼州……涼州,還,還好吧。”

  “涼州素來是叛亂之地,蜀人入涼州,又遇天災,難道就沒有人作亂嗎?”

  “沒有,不但沒有,而且在馮……馮郎君……”

  “是馮賊。”

  旁邊有一個朝廷派過來的文學防輔官接口道。

  曹三不敢再言,看了曹植一眼。

  曹植點頭

  “馮文和屢犯我大魏,乃是極惡之徒,確是馮賊。”

  “是,是馮賊,馮賊善收人心,涼州不拘漢胡,皆願聽其令,故雖遇白災,卻無人作亂。”

  “不可能!”文學防輔官再次開口道,“涼州苦寒之地,民風剽悍,特別是那些胡人,平常無事也要鬧三分。”

  “去年那麽大的事情,怎麽可能一點動靜沒有?”

  曹三又向曹植看去。

  “你且把自己此行的所見所聞全部道來就是。”

  曹植淡然說道。

  “是。”

  曹三得了吩咐,不但把涼州的見聞說了,甚至還把漢中所看到的事情都說了一遍。

  文學防輔官聽完,又不甘心地細問了一些問題。

  曹植卻是不耐煩了

  “問夠了沒有?若是不夠,能不能先讓我問完了你再問?”

  文學防輔官顯然沒想到曹植突然會這麽說,他愣了一下,臉色變得有些難看起來。

  曹植卻是渾然不怕,冷笑道

  “這裏是陳王府,不是宮中,更不是聽充觀(即魏國審大獄之所),若是不服,盡可去上秘奏,讓陛下降罪於我。”

  文學防輔官乃是朝廷派到王府監察的人員,哪個宗親敢對他們不敬?

  如今被曹植直接落了麵子,對方的臉色變得更難看了。

  當下哼了一聲,一甩袍袖,直接走了。

  “陳王……”

  曹三有些擔憂地看向曹植。

  “無妨。”曹植麵色雖是不佳,但語氣卻是輕鬆,“吾初封王時,僅有士卒百五十人,且皆為老弱。”

  “至陛下登基後,僅剩下行將朽木者五六十人,如今更是惟尚有小兒七八歲已上、十六歲已下者三十餘人可用。”

  “今年年初入朝見陛下時,陛下還欲要從這些人當中征調,如今吾雖貴為王侯,但卻是欲為布衣而不可得也。”

  說到這裏,曹植慘然一笑,“府內如此,尚何懼有所失耶?”

  這番大不敬的話,要是在曹丕時代,曹植自然是不敢說。

  但現在自己怎麽也算是當今陛下的皇叔,而且還是親皇叔。

  自己那位皇帝兄長都沒有殺自己,難道現在這位侄子陛下還能把自己殺了不成?

  曹三聞言,卻是大哭起來

  “殿下,馮君所送大禮,紅糖、毛料、蜜酒等物,皆被彼所扣,豈曰無所失?”

  “馮君心意,吾已知矣!禮到不到,又有何區別哉?”曹植長歎了一口氣,“隻盼馮君不會怪吾派你前往,乃是存了不純之心。”

  曹三抹了一把眼淚,小心地從懷拿出一封信,雙手捧到曹植麵前

  “陳王,這是馮君親手給你寫的信。”

  “這倒是難得,居然沒有被扣下。”

  曹植雖是自嘲地說著,眼中卻是閃著喜悅的光,同時略有急促地伸出手拿過信。

  “已經被人看過了……”

  “無妨,乃是意料之中的事耳。”

  曹植渾不在意地說道。

  他一邊說著,一邊打開了信看了起來。

  信上的內容不過是一些問候之語,同時還道出了對曹植文采風流的仰慕之意。

  沒有一字不應該提的話。

  讓人感覺很是舒服,同時也讓人感覺很悲哀。

  舒服的是因為馮君知道分寸,悲哀的是就連蜀人都知道自己的處境。

  小心而又仔細地看完最後一個字,曹植這才發現,曹三不知何時,雙手又捧了一幅字卷,送到他麵前。

  讓曹植不禁有些驚訝“這是什麽?”

  “馮君得知小人是殿下所派,大喜之下,寫了一首詩,專贈與殿下。”

  “哦,速給我瞧瞧!”

  曹植迫不及待地把字卷展開。

  “好字!”

  拋開雙方的立場不說,僅僅以字觀人,馮郎君不愧是征戰沙場的人物,字裏行間,透出一股淩厲之氣。

  “將進酒?”

  僅僅是看到第一句,曹植便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好磅礴的氣勢!

  不過這確實也是正好符合曹植對馮永的認知。

  畢竟那一首《蜀道難》,正是這種風格。

  “馮郎君之作,已是自成一家之風啊!”

  曹植不禁感歎道。

  待看到“天生吾徒有俊才”時,曹植的麵色已經開始有些潮紅,呼吸變得粗重起來。

  再看到“子建昔時宴平樂,鬥酒十千恣歡謔”時,曹植終於放聲大笑起來。

  他猛地翻身下榻,呼叫道

  “馮君所贈吾之美酒在何處?”

  “殿下?”

  曹三心頭一突,感覺有些不妙。

  曹植卻不管不顧,取下自己床頭的長劍,赤腳快步走到門口,大呼道

  “文學防輔官何在?”

  “殿下?”

  曹三想要把曹植拉回來,曹植卻是猛地一甩開他的手,徑自闖到文學防輔官平日所在之處。

  果見到了一堆尚未開解開的酒壇和箱子,不用說,那定然就是馮郎君送給自己的禮物。

  正在清點物品的文學防輔官看到曹植赤腳披發地闖進來,不禁又驚又怒

  “殿下意欲何為?”

  曹植哈哈大笑

  “自是來取馮君送吾之禮。”

  “此乃賊人之物,殿下莫不成當真想要與賊人相通耶?”

  “我呸!吾與馮君,乃是君子之交,汝等狗賊,莫要辱人太甚!”

  曹植“鏘”地拔劍出鞘,指著文學防輔官,喝道

  “客居他人府上,欺辱主人,即便百姓亦知此乃惡客,況乎汝身為官吏乎?更別說劫人之物,汝欲作盜賊乎?”

  文學防輔官看著劍尖已經已經指到自己的鼻子上,再看到曹植的眼睛已經紅了,知道他正是激憤之時,當下不敢再刺激他。

  隻得強自笑道

  “殿下說笑了,小人隻是替殿下清點一下物品罷了。”

  “吾之東西,何須用你來清點,滾,快滾出去!”

  文學防輔官的臉又青又白,卻不敢再說,隻得抱頭而出。

  曹植出了一口惡氣,哈哈一笑,把劍一扔,然後抱起一壇酒,拍開封泥。

  濃鬱的酒香立刻在屋子裏彌漫開來。

  “好香的酒!”

  是日,陳王府文學防輔官連夜給朝廷寫了奏章

  “陳王得馮賊之信,突發狂症,赤腳散發,舉劍欲刺臣,狂悖無禮之極,大失親王臉麵,後又徹夜飲酒不止,雲‘唯有飲者留其名’……”

  原本文學防輔官計劃是想把那幅字卷勒索過來,一起送到洛陽。

  可是現在看曹植這模樣,他真要是敢提這事,怕曹植會真一劍刺了自己。

  當下隻是暫時作罷,然後又連夜派人把自己的奏章送了出去。

  哪知第二日大清早,文學防輔官還沒睡醒,陳王府就突然傳出帶著哭聲的叫聲

  “不好啦!殿下吐血暈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