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刑部之後，周顯並沒有被關入監牢，而是被安置在一間幹淨的屋子裏。裏麵有床有椅，吃喝也供應周全。除了門口有十幾個衛卒看守，不得出去外，其他的並無不妥。

  從宮內來了一個禦醫，給周顯驗看了傷口，上了新藥。大概是真的累了，周顯躺在床上不久便睡著了。等他再次醒來，已經是後半夜了。

  在一個書吏的引領下，周顯走到一間屋子外。

  燈火閃爍，照在幾張嚴肅的臉上。

  主要的有六人，周顯認識其中兩個，內閣首輔魏藻德，崇禎帝近侍王承恩。另外四個周顯後來才知道，是刑部右侍郎孟兆祥，副都禦史施邦昭，錦衣衛都指揮使王國興，兵科給事中光時亨。

  魏藻德看周顯到了，主動走了門來。他向那名領路的書吏道：“你進去吧！”然後他壓低聲音向周顯道：“忘筌，深夜招你，是奉皇命不得不如此。得罪之處，還望你能夠見諒。你放心，你我同榜進士，我必會全力幫你。”

  周顯擠出一些笑容道：“那一切就拜托魏閣部了。”他和魏藻德雖為同榜進士，但私下交往並不多。特別是此刻他已為內閣首輔，他這次如此放低身份，倒令周顯有點意外了。

  魏藻德點了點頭，提高聲調道：“周督帥，我等奉陛下令前來審你。望你切莫心存僥幸，照實回答。請吧！”也不知道是說給周顯聽，還是對裏麵的眾人聽。

  主位上是坐的是孟兆祥和施邦昭，魏藻德和王承恩坐在左首，剩下兩人坐在右側。除他們之外，還有兩個負責記錄的書吏。沒有兵卒，甚至連衙役也被趕了出去。

  周顯沒有被定罪，屋子中間給他擺放了一個座椅。他坐在上麵，正對著坐在主位上的孟兆祥和施邦昭。

  孟兆祥剛要開口，周顯突然道：“剛睡醒便被諸位叫來這裏，口中生渴。我看此次會審會持續很長時間，能否先賜一杯茶喝？”

  其他人彼此看著，沉默著沒有說話，隻有王承恩端起自己桌上的茶杯走了過來。“忘筌，這杯茶咱家還沒動，要不你先喝。”

  周顯也沒故作客氣，接過來飲了一小口，將茶盞放在腳邊。“謝過王公。”然後他轉向其他人道：“諸位大人，請問吧！”

  孟兆祥為刑部主官，施邦昭為禦史監察。他們一個主問，一個副問。

  孟兆祥：“你是什麽時候收到朝廷讓你帶兵北上援救京師的詔令的？”

  周顯：“五月末，具體時間我記不清了。”

  孟兆祥：“也就是說，從你得到詔令到此刻到達京師，足足拖了將近二十天。”

  周顯：“可以這麽說。”

  孟兆祥：“為什麽？”

  周顯：“賀錦作亂，侵入魯西，不把他擊敗，我如何率部北上？”

  孟兆祥：“但你不僅出兵攻擊賀錦，還攻擊隆武叛軍，甚至出兵占據徐州。這又是為何？”

  周顯皺眉道：“這有錯嗎？”

  孟兆祥搖了搖頭，“擊敗敵軍，攻取徐州當然沒錯。但……”他轉頭向右側的一個中年男子道：“光大人，你來自兵部，還是由你來問吧！”

  周顯扭頭去看了一下那人，身材中等，留著一撮山羊胡。圓臉，斜眼，眉頭又細又長。就像一副隨意貼上去的平麵畫，怎麽看都不太協調。

  光時亨向周顯拱了拱手，“屬下光時亨，拜見大人。此次是奉命問詢，得罪之處還望大人見諒。”周顯為兵部右侍郎，官職上比他大上一截。

  周顯微微點頭，沒有說話。心想，原來此人便是光時亨。

  光時亨：“督帥善戰之名，世人盡知，這次擊敗賀錦、李定國叛賊更是精彩異常。但在闖賊李自成率數十萬大軍已經攻入山西之時，你卻執意發動這樣大規模的戰事，這就有點令人看不懂了。”

  周顯眉頭一挑，“如何看不懂了？”

  光時亨：“周督帥在山東手握精兵數萬，若是及時領著他們北上救援山西，或許闖賊根本不會壯大到如此地步。而您卻選擇南下，置京師安危於不顧。雖然您擊敗了賀錦，俘虜了李定國，甚至攻下了重鎮徐州。但這樣一來，您手中本就不多的兵力更加分散。即使此刻您主動率部來援救京師，也不過萬餘士卒。這不禁令人懷疑在您心中，到底是京師重要，還是攻城略地全您的善戰之名更加重要？說的輕一點，你這是因私廢公。說的重一點，你的心中沒有大義，沒有朝廷，隻在乎你的那點地盤。”

  光時亨話語客氣，句句稱您，但他的話卻是直接把周顯放在火上烤。這份審問記錄是交給崇禎帝的，而他卻想把周顯塑造成擁兵自重，不顧朝廷安危的形象。

  周顯斜瞥他了一眼，“你在兵部任職，可曾領過兵？”

  光時亨回道：“屬下還未有如此機會。但若是朝廷有所差遣，屬下定然粉身碎骨，以死報國……”

  聽他還準備繼續慷慨激昂的說下去，周顯擺手製止了他，淡淡說道：“幸虧沒領過兵，否則你這樣的草包將軍要害死多少我大明的將士。”

  光時亨騰的站起來，整張臉頓時憋成了紫青色，怒指周顯道：“你……，你怎麽能如此侮辱於我？”

  周顯冷哼了一聲，“為何不能？像你這樣無知的蠢貨若是在我軍中，最多一個把總。而此刻你不僅忝居要職，還在這裏大言不慚的妄談本帥之所作所為，愚蠢之極，可笑之極。”

  施邦昭出言道：“周督帥，光大人的指責的確有所不當。但在座的諸位都不知兵事，而這又是聖上想知道的問題。還請督帥稍微解釋一二，為我們，也為您自己。”然後他轉向光時亨道：“光大人，你也消消氣，先坐下吧！”

  魏藻德咳了兩聲，也出來打圓場道：“周督帥，我看您還是稍微解釋一下吧！也方便我等向聖上告稟。”

  兩人的話使周顯冷靜了下來，他沉默了一會，緩緩道：“你們覺得要擋住李自成，什麽最重要？表麵上看是士卒，但實際上是糧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