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我有一事不明。”

  回程的路上，柏昀駕著馬車，同坐在車內的安紅袖說話。

  “但說無妨。”安紅袖低垂著眉，輕輕撫摸著懷裏的衣裳，那是今天離開秀水村時，劉氏教給她的。

  是劉氏一針一線做出來的衣裳。

  柏昀駕著車，蹙了蹙眉道：“你既如此厭惡他們，又緣何要幫他們？”

  聞言，安紅袖撫摸衣裳的動作頓住，須臾，抬起頭來望著眼前的虛空，好一會兒才道：“我是討厭他們，但，範氏沒有錯，孩子也沒有錯。”

  安氏的不幸，是安陽帶來的，是老安家帶來的，但不是範氏帶來的。

  畢竟，範氏出現時，安氏和安陽已經和離，而且，因為範氏的到來，安陽才沒功夫繼續糾纏他們。

  從這方麵來說，她應該感謝範氏。

  而範氏的孩子，是她接生的，她是個醫生，都說醫者仁心，她自是盼著自己接生的孩子好。

  所以，才會多管閑事讓包氏給範氏做飯。

  同樣的，也是因為那個孩子，安紅袖才會把秀水村的房產給了範氏。

  安陽或許拎不清，但她相信，範氏是一個拎得清的人，她明白自己的意思，也明白自己的訴求。

  當然，她也不怕範氏反水，畢竟，老安家這一家人，也不過如此，而範氏已經有了孩子，她投鼠忌器，想來，不會太過作死。

  聽了安紅袖的解釋，柏昀點了點頭，沒再多說。

  安紅袖掀開簾子看了眼道路兩邊的田地，眉眼彎起，長鬆了口氣，淺淺笑了。

  －

  “殿下，啟程吧。”

  平城的西城門外，元素騎著一匹棗紅馬跟在秦終南的身邊，見秦終南回望著西城門外的石碑半晌沒動，心下長歎了口氣。

  左弛、左埕看著那巨大的石碑皆是不忍，其餘將士更是。

  因為，那石碑上刻著他們的親人，他們的戰友。

  明明他們一起奔赴前線，可現在，這些人卻永遠地留在了這裏，永遠都沒辦法在跟他們一起回去了。

  而那些，在家裏心心念念盼著他們回去的家人，也終究等不到他們了。

  山川寂靜，秋風微涼。數萬人的寂靜無聲，氣氛說不出的壓抑沉重。

  半晌，秦終南皺了皺眉，翻身下馬，一步一步朝著石碑而去，左弛、左埕對視了一眼後，齊齊看向元素，見她蹙了蹙眉頭後，猛地翻身下馬，朝著秦終南追去，也都齊齊下馬。

  眼看著幾人朝石碑而去，其餘將軍也都下馬跟上。

  等秦終南行至石碑前停下，其餘人也停住腳步，而後，將士們便瞧見他們信賴仰仗的那位殿下，同石碑行了大禮。

  緊跟在他之後的那些將領，也全都行了大禮。

  霎時間，無數人紅了眼，無數人落了淚。

  “你們，都是我大秦忠君愛國的勇士，是我大秦最珍貴的寶藏。”秦終南開口，聲音一字一頓，說不出的沉重。

  “你們放心，大秦，會贍養你們的父母，也會銘記你們的付出。我們今天，也會帶你們回家。”

  元素站在秦終南身側，聽聞此言，眼眶瞬間紅了，豆大的眼淚從眼眶湧出來，卻是高呼：“帶勇士們回家！”

  高亢悲壯的聲音回蕩在山穀間，好似巨石落入河川。

  當第一層波紋蕩開後，便會暈染出更大的波紋，一層一層蕩開，然後蔓延向遠方。

  當元素的回響聲落下，山穀有一瞬的寂靜，緊接著便爆發出天雷般的喊聲：“帶勇士們回家！”

  數萬將士，齊聲呼喊。喊聲震顫山穀，直達天聽，好似有地動山搖之勢！

  “帶勇士們回家！”

  “帶勇士們回家！”

  數萬人齊聲呐喊，一聲比一聲高昂，一聲比一聲悲壯。

  那些鐫刻在石碑上的名字，那些紅著眼高喊的將士們。

  那些埋入青山下的屍骨，那些葬身戰場的良將。

  那些手握長槍，帶著失去親人痛楚的將士。

  那些守在家中，日日盼著親人歸來的人們。

  最終，都在流淚。

  或喜悅，或悲痛，或絕望，或心疼，又或者，無可奈何。

  戰爭，從來都沒有真正的勝利。

  從戰爭開始，所有人都在失去，無論輸贏，都在失去。

  那些年少的生命，那些英勇的將士，那些過早葬送的年華，都將是這個國家、這個時代的巨大損失。

  秦終南心裏清楚的明白，也清楚的知道。

  同樣，他也知道。把這些人帶出來，卻沒能完整的把他們帶回去，這是他作為一軍主帥的失誤。

  可他無法避免這種失誤。

  流血和死亡，他都無法避免。他所能做的，隻是如同前世一樣，以最大的努力，來保住更多的人。

  而那些他無法保住的人，終究是他心底的愧疚。

  －

  安紅袖沒想到事情會這麽趕巧，她剛從秀水村回來的第二天，安氏就發動，而後曆時三個時辰，生下了一個男嬰。

  六斤四兩，是個極為漂亮的小娃娃。

  而所有人在看到小娃娃的第一眼，都被小娃娃的顏值震驚，緊接著便是巨大的喜歡。

  這孩子，非常會長，完美繼承了安氏和孟晉原所有相貌上的優點。比安紅袖和安小北還要漂亮許多。

  安紅袖是越看越喜歡，要不是李氏攔著，怕是要一直抱在懷裏了。

  －

  因著安氏此番是第三胎，再加上孟晉原照顧的好，順產生下，並沒有受太多罪，但安紅袖還是小心伺候著，別說擦洗換衣裳，就連吃的每一口飯，喝的每一口湯都是安紅袖親手做的。

  托安紅袖的福，安氏恢複的極好，不過幾天，便能下床走路。

  “哎呀，快給我抱抱！”

  這天，安紅袖剛從廚房端著排骨湯出來，就聽見唐糖的聲音，等走進來就看見唐糖正伸著手要抱小娃娃，那兩眼放光的樣子，活像這小娃娃是個什麽寶貝。

  安紅袖哭笑不得。

  李氏也不敢含糊，仔細教了教唐糖怎麽抱，這才不放心地把孩子教給她。

  “哇，他再看我，明玥，舅母，他看我呢！他看我呢！”唐糖抱住孩子，激動的臉都紅了。

  “看到了，小姐。”明玥笑著應聲。

  李氏慈祥的笑。

  安紅袖笑著搖了搖頭，端著湯去給安氏，待安氏喝湯時，也湊過去去看小娃娃。

  “明玥，你看他眼睛好好看，鼻子也好好看。”饒是連續看了幾天，唐糖還是激動的不行。

  “啊……我好喜歡他啊……”

  安紅袖聞言噗嗤笑出聲來，“這麽喜歡，你自己生一個不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