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四章
作者:吹南風      更新:2021-02-24 02:40      字數:2053
  郭國柱微笑著望著張段長的臉,盡量不去看他那凸出的牙齒和厚嘴唇。他說:“已經快兩年了,實際上已經兩年了,加上實習。”他一陣茫然,竟然沒再去想張段長的意圖。

  “嗷,還年輕的多呢。我們那時候剛來的時候,就是像你這麽大的時候,一來就得學徒兩年。學完徒以後還要老老實實地幹活……”

  張段長忽然變得話特別多。盡管他說話有點囉嗦,不像車間主任們那麽連貫條理,甚至有些話一直重複,但是郭國柱感到有點意外和受寵若驚。在郭國柱的印象裏,張段長雖然沒什麽架子,但從來沒和他聊過天。張段長笑著把牙齒全部露在外麵,得意地說:“六七十年代我們從農村來了好幾批,那時候農村的青年人都想進城裏當工人。因為那時候很多城裏人看不起農村人,叫農村人是山漢。說我們山漢進城,兩眼發蒙。那時候我和咱們車間的好幾個像李三貨,還有老鬼都是剛來。剛來麽,農村人啥也不懂,就開始學徒。一學就是三年。因為俺們祖祖輩輩都是農村人,誰要是能進城當工人,那太了不起了。所以來了以後,人家讓幹啥咱就幹啥。那時候還有就是,說句老實話,就是想脫離農村。當時不敢這麽說,說了就是思想上有問題了。可是農村人麽,誰不想脫離農村呢。誰要是真的想留在農村那就是胡說呢。”張段長說的一點也沒趣,可是郭國柱很想笑。他第一次發現張段長還真有些農村人的習慣。比如說到忘形時,裂著嘴巴牙齒都忘記在外麵,還不時地用手擦一下鼻子。說到激動時,擦鼻子的頻率越發快,郭國柱有幾次擔心不會把鼻子擦破吧。張段長繼續說:“當時城裏根本不缺少工人,當時城裏也沒有那麽多工廠,就連城裏的人都找不到好工廠。城裏剩下很多青年,所以就知識青年上山下鄉。所以,俺們來一機械比較早,基本上是趕在了上山下鄉以前,所以,俺們那可是珍惜哩。沒明沒夜的幹。”張段長不知道想說什麽。給郭國柱的印象是東一榔頭西一棒子。郭國柱不停地嗷嗷著,盡管這樣,但他越來越覺出,張段長囉哩囉嗦的話裏似乎有話。

  這時候,突然又有人敲玻璃窗。玻璃窗很幹淨透明。又是徐利。徐利的笑臉貼在玻璃上,笑著說:“不好意思啊,國柱,忘了一件事,你們組的大劉現在怎麽樣了?”顯然徐利剛才去辦了點事,又返回到了技術組。他隔著玻璃的臉隨著問話,變的嚴肅起來。

  張段長顯然和徐利更熟悉,他笑著說:“小徐,你要進來就進來說,老是要打斷俺們說話,你是要咋了?”

  徐利幹脆進來,一屁股坐在老王工座位上。郭國柱一看著急道:“唉,你小心別把王工的椅子坐髒了。”

  徐利不在乎,繼續關心地問:“後來大劉咋樣了?”

  張段長開玩笑說:“你光顧你們的大事呢,一天到晚不是英國就是美國的,也不關心關心俺們爐前師傅們?”

  徐利一笑,把頭一撇說:“嗨呀好我的張段長,咋能不關心呢,不關心,我能又返回來?到底現在咋樣了?”

  郭國柱輕輕搖搖頭說:“嗨不是太好,說不定要截肢呢。”

  “是?這麽嚴重?”徐利顯然也有所聽說,但不是很清楚,“截啥?腿還是胳膊?”

  “小手臂。”張段長平靜地說。

  “不是腿麽?”郭國柱問。

  “因為強電流從手指進去,傳過右麵身體一直從腳底下穿出去的,腳板子底下還穿出來一個洞呢。”張段長臉上的笑容消失了,換成了一付哭喪麵容,露在外麵的牙齒被上下嘴唇緊繃繃地閉合幾次,然後又重新被繃開。仿佛有無數的難言之苦被他強行吞咽了下去。

  “那為啥非要截肢手臂呢,截肢腿不行?”徐利的話剛一出口,馬上改口道,“嗨看我這說的啥話呢,最好不截肢最好。不截肢不行?”

  “據醫院說,主要是手比腳更壞死的多,所以……”張段長歎口氣,突然他有點激動,竟然忘記了與郭國柱談話聊天最初的顧慮和矜持,脫口說到:“嗨,這不是,我正發愁大劉上不了班了,組長該誰幹呀了。”

  沒想到,徐利也不含糊,隨手一指郭國柱:“國柱幹就行。”他的眼睛是嚴肅的。顯然他也覺得有點湊巧,“我不是領導啊,我隻是一個建議。供你參考。段長咱倆也慣,我有啥話直說啊,國柱技校畢業有文化,算是多少年來最專業的一線技術工人。況且可能還要考成人大學,大學畢業後再回來就更了不起了。咱們一機械需要這樣的技術工人。國柱的為人各方麵你也了解,都是有目共睹的。一句話沒說的。”

  張段長隻是笑,低頭摩挲著桌子不說話。郭國柱趕緊說:“我不行,我差的遠呢。人家還有於文師傅呢。輪不到我。”

  徐利一看,站起來說:“張段長,我就是個建議啊,你來決定。”

  徐利往外走,又對著郭國柱說:“國柱,對了,有件事正想找你呢,小甄正想找你有點事。嗯,回頭我和再說。你先和張段長聊著。我先去技術組辦點事。”

  張段長笑著和徐利擺手,然後卻又把話題轉回到了農村人進城上來。

  “那個年代農村人想進城當名工人真是難上加難。首先的問題是戶口問題,大概是七0年的時候,俺們縣裏攤派俺們村出義務工。三個人到鋼廠工作,時間為期二年,要求有初中文化二十五歲以下。經過大隊的選拔,去了三個人。這三人中有我。在那兒幹的很好,用人單位計劃把俺們留下做長期工人。縣裏不放,說農村缺少人才,後來俺們三個人無耐又回到了農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