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素的沉思沒有保持多久，自朱就已經耐不住性子的點了點依素的頭，問“怎麽，你竟不知道這些？”

  “不知道”

  自朱從懷中掏出一隻白淨小巧的瓷瓶，遞給依素“這是銀龍的血，比這黑龍血，不知道好用多少倍。”

  依素搖搖頭，收回了自己的匕首，道“不必了。”

  “就放在你這裏吧”自朱站了起來，拉開了門，看著正在門外偷聽的宋熠，譏諷道“好歹是人類世家的王侯公子，竟也喜歡偷雞摸狗的聽牆腳。”

  宋熠有些局促，他看了依素一眼，而依素卻什麽都沒有說“既然晚飯準備好了，你們就去用吧。”

  自朱看著依素一臉寡然的樣子，在這裏，實在是煞風景，隻是笑著說“一會再來找你。”

  自朱離開後，依素淡淡的看了宋熠一眼，宋熠被依素看的有些羞愧，但嘴上還是想要辯駁“我，我本來也是想要進來…”

  “時候不早了，你也練了一日的武，吃過飯早點休息吧。”

  “那明日…”

  “明日繼續”說完，依素關上了門。

  轉頭因為疲倦，想要休息的依素，看著桌子上，放著的那隻瓷瓶，想要打開窗把它丟出去，但還是在觸碰到瓷瓶的那刻，把它緊緊的握在了手裏。

  一夜無話，自朱也沒有來找麻煩，宋熠也在頭粘上枕頭那刻，就睡了過去。

  客棧再次安靜了下來，依素輾轉難眠，她穿鞋從床上下來，拉開門，準備出去走走。

  剛剛走到客棧的大門口，依素就被一隻酒瓶，差點絆倒，穩住身體後，依素就看見坐在台階上，喝酒的薛之遙。

  他眼睛在月光下顯得很是明亮，是含著眼淚的緣故，他看見依素，隻是抬了抬頭，依素看得出來，他是疲憊到了極點。

  依素歎了一口氣，問“你這是怎麽了？”

  “夫人，答應給夫人的東西，明日就到了。”薛之遙遞給依素一瓶沒有打開的酒“七十年陳的汾酒，又辣又醇。”

  “我…”依素不喜歡飲酒，想要拒絕，可是薛之遙卻沒有給她這個機會“夫人，我看您也是很想要喝一杯的樣子。”

  依素彎腰，和薛之遙一樣，席地坐在台階上，撕開酒壺上的封布，濃烈的酒味上湧，沒有一點陳釀了七十年的收斂，盡是新酒時，就有的烈辣。

  依素喝了一口，就緊緊的皺了眉“原來人間的酒，這麽的辣？”

  “那夫人以前喝的酒，都是什麽味道的呢？”

  “仙人的煩惱，可比我們人少多了，他們有無窮的歲月，這一年的遺憾，有幾百年的時間彌補。若是無法彌補，時間也會也會讓他們淡忘的，所以，我喝的那些酒，淡如水。”

  “那還真是沒有滋味。”薛之遙舉起自己手中的酒壺，喝了一大口。

  依素也是把酒壺送到嘴邊“誰說不是呢。”

  “夫人，我能有什麽辦法，再見到她嗎？”薛之遙真的是等不到天亮，就在問依素這個問題。

  依素轉臉，看著就坐在他身邊的李夢華，道“或許，下一世你們還會是夫妻，你隻要多多的備上馬蹄金，到了那邊，也是賄賂的好東西。”

  薛之遙卻被依素認真的神色，給逗笑了“夫人，您還真是，愛說笑。”

  “有錢能使鬼推磨這句話，公子沒有聽說過嗎？”依素覺得這酒又辣又苦，卻怎麽也停不下來。

  “不是沒有聽過這句話，而是薛某這世還未得償所願，怎麽能將這縹緲的希望，寄托與來世？若來世還是不能得見呢？”

  依素突然想到一個故事“公子，我在兩年前，遇到過一位女子。”

  “然後呢？”

  “那女子，詩書文章皆通，容色傾城，家世也是一頂一的好，隻是婚事不協，每當有人上門提親，親事馬上就要定下的時候，總會出事，這麽一擱置，這位優秀的大家小姐，今年已經雙十有六了。”

  “還有這樣的女子？”薛之遙來了興趣。

  “你猜，她是高興，還是不高興呢？”

  “嫁不出去，怎麽還有開心的呢？”

  “不，她很開心。雖然接連變故，但她卻說嫁不出去才好。”

  月色不錯，為周圍攢出一片銀地來，薛之遙歪著頭道“女子雙十未婚，官府就要下罰女子娘家，好在女子出身世家，不然這官府的罰金，就讓她自顧不暇了，何談開心一事。”

  “都說婚姻需要緣分，因為這接連變故，女子的母親帶著她找到我，讓我為她瞰連因緣。她卻跟我說，她感覺自己的有緣人，好像還未與自己見麵，就已經死了。”

  “怎麽會有這樣的事？”依素並不是個講故事的好手，薛之遙又恢複了剛才喝酒的速度。

  依素淡淡一笑“她的有緣人，確實已經死了，二人從未見過麵，若是繼續下去，這位姑娘，會一生未婚。”

  薛之遙抬眸不語，依素知道他想讓自己說下去。

  “她的母親，來找我要破去這件事情的辦法。其實這並不難，那就是把兩個，命中都與有緣人失之交臂的人，湊在一起即可。這樣的人，還真是讓我找到了。”

  薛之遙聽見依素停頓後，笑著問“夫人說的，怕不是我吧？”

  “薛老板未免太自信了。”依素啞然一笑，繼續說道“我本欲將二人湊在一起。可是，我卻在這位姑娘的身邊，找到了那位姑娘的有緣人。他死於馬車的鏈輪之下，本來是要老老實實去投胎的，可是卻在黃泉路上，聽別的魂魄說起，自己的夫人年紀輕輕就守寡，可如何是好的抱怨。他兀然想起，那位與自己有正緣的女子，以後會有怎麽樣的人生，一時好奇，他竟然逃了，逃到城隍廟中，又查看了要報給月老的冊子，看到了自己和那位姑娘的名字。所以以後的數年，他就這麽守在這個姑娘的身邊。”

  “守著又有什麽用，她看不見，也不愛他。”

  “可是他愛那位姑娘啊。這緣分啊，真的很是不講理，不過是一眼，這位公子就喜歡上了這位姑娘，一定要在她身邊，陪到二人見麵的那一日。”

  “你做了什麽？”薛之遙在依素的語氣中，聽到了遺憾。

  “我自然，送走了這位公子。”

  “心愛之人，怎麽可能隨意離去？”

  “我告訴他…”依素看著李夢華的眼睛，李夢華的眼淚已經流了下來。

  “我告訴她，若是再在這位姑娘身邊徘徊，會害她繼續與你的因緣綁在一起，一生都不能再結良緣，而且會孤單的，早早死去。”

  “真的嗎？”李夢華知道，依素這話，也是說給自己聽的。

  薛之遙看見依素搖了搖頭，他突然意識到了什麽的大怒道“不準，我不準你離開我。”

  依素喝了一大口酒，這人間的酒，都是烈如刀刃，刮斷心腸。

  “我寧願早早的，孤單的死去，也不像活在沒有你的世界裏。”

  “你剛才還說，怎麽可以把這世未完成的事情，寄托與下輩子。你們這一生的因緣，就要在這一世了結的。”

  李夢華哭得聲音很大，可是薛之遙聽不見，看不見，依素頓覺諷刺，這麵對著麵，卻看不見聽不見，還真是，一件難受的事情。

  “若是再強留…”薛之遙摔爛手中的酒壺打斷了依素的話，依素看著他眼中的恨意，點點頭“好，好，看來送我這瓶酒的份上，我就不說了。明日，你奉上錢，我就讓你們，見一麵。”

  依素指了指兩個人，薛之遙看著自己眼前的空氣，欣喜的問“真，真的嗎？”

  “記著，隻見一麵。而且…”依素看向李夢華，李夢華立刻明白了，依素打算在二人明日見麵後，就帶她離開，見還是不見，讓李夢華，一時沒了主意。

  薛之遙自然興高采烈的離開，臨走還給依素留下了一壺酒。

  依素不愛喝酒，可她的酒量奇佳，手裏的酒已經飲了一多半，可是她還是一如往常，淡漠的垂著眼。她的左眼依舊看不見，這讓她的眼神，更加的渙散。

  自朱坐在了她的身邊，依素忍不住譏諷“還說別人，你自己，不也是個愛聽牆腳的小人。”

  “我可不是什麽小人，我連人都不是。”不問自取，一貫是自朱的風格，他撕開依素手邊酒壇的封口，喝了一小口，就把酒液都吐了出來“人間的酒，竟是這樣的苦澀。”

  依素笑“人生，更苦啊。”

  “可不是，也就隻有他們，擁有的最少，卻願意付出所有的傻貨。”自朱對酒一點都不感冒，但是卻伸長腿，饒有興趣的看著天上的明月“魔界和妖界是看不到完整的月亮的，它灰蒙蒙的，這也是月宮中的嫦娥，對人的照顧吧。”

  依素抬頭，看著這柔和的光，點點頭“她也應該想念，為人的時光吧。”

  “嫦娥可不是人，她是帝俊的女兒，是天帝之女。”自朱難得的摳起了字眼，卻引得依素一陣白眼“好吧。”

  “不過，那個後羿，卻是個什麽都不懂的傻小子。”

  依素依然沒有說話，隻是冷然的看著天上的明月。

  “然後呢？”自朱問。

  片刻，依素才開口“什麽然後？”

  “那對才子佳人的然後呢？”

  依素喝完了壇中最後一口酒“我忘了。”

  “你怎麽能忘了呢？”自朱不信，又不耐煩的喊道。

  “好，好，我沒忘”依素生怕他打擾別人“那公子，最後自然是離開了。”

  “那位姑娘呢？”

  “前歲冬末，病逝了，終生未婚。”

  這會輪到自朱說不出話來了，依素以為他是為這故事的平淡而生氣，於是解釋道“隻是情情愛愛的過這一輩子，且不論辜負爹娘生一場，辜負自己在輪回中來一趟，更是浪費一生。無愛，隻會更自由的過一生。”

  自朱歪頭“我還以為，你愛你的師父。”

  “我自然愛他”依素本能的說道“我，我是說，我敬重他。”

  “恩，你對他，也隻有崇拜和依賴。你若是真的愛一個人，就會明白，他們兩個人的。”

  依素搖頭“我應該不能明白。”

  自朱笑而不語，隻是端起酒壺，喝了一口，這次，他並沒有嫌棄酒的苦澀。

  二人就這麽坐著，自朱問道“你的師父，死了嗎？”

  “不知道”

  “他若死了，你要怎麽辦？”

  “我們兩個人約好了，我們再見麵的地方。”這是禁伽，留給依素，唯一一個下落的線索，依素也一直抱有希望的尋找著。

  “你以為成仙是那麽簡單的事情？”

  “你剛才已經跟我說過了。”依素見自朱的臉頰微紅，這酒量還真是淺啊。

  自朱冷笑“可是你還是沒有明白我的意思。”

  “那你說，你是什麽意思？”

  “他應該修行了很多年了，想要成仙，借用玉闕之力，不過是易如反掌。”

  “我不用玉闕之力修行仙法。”

  “可你所有的法術，都來自於玉闕，離開了玉闕，你自己幾斤幾兩，你應該非常清楚。再換到你師父身上，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的師父是個普通的人，那麽他失去了玉闕，帶著修煉不多的法術，該如何位列仙班，超脫輪回。依素，我見你第一麵，就覺得你與旁的女子，最大的不同，就是你聰明又有目的。可是，就是因為這個吸引人注意的目的，讓你迷失了方向。或許，約定修仙，是你師父給你的一個念想，而他早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呢？”

  “這片銀杏花葉，是我師父留給我的信物。我拜他為師那年，他親口說，他隻要還活著，這片銀杏葉就不會褪色，你看，現在還如此的明豔，他一定還活著。”

  自朱看著依素手腕上的銀杏葉，他動用了一些法力，卻沒有在這紋身上麵，再看到一絲的仙法，自朱黯然，因為他發現，依素也知道，這個紋身，已經沒有任何的用處了，可是她還是不願意清醒過來。

  “你說話啊？你也看見了，是不是？”依素大聲的喊道。

  自朱低下了聲音“你喝多了？”

  “我沒有喝多，你自己看”依素依然堅持，把自己的手伸到了自朱的眼下。

  自朱被她擾的有些煩，伸手凝結法力，卻在觸碰到依素的最後一刻停了下來，因為他發現，依素哭了。

  月色，毫不留情的落在二人身上，自朱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