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熠還是不依不饒，非要看清楚依素的臉，依素不喜拖泥帶水，也不是那扭捏作態的女子，伸手撩開自己的帷帽，露出自己的臉。

  先露出來的，是她美麗光潔的右臉，隨後，就是她徹底變了樣子的左臉。

  她的左半邊臉，從額頭到下巴，都因為中毒而呈現出青紫色，青紫之後，就是腫脹，尤其是她的左眼，幾乎是睜不開眼睛，眼窩塌下去，好似眼珠都消失不見了，而她的眼皮上左右兩條傷口，依然向外翻著新鮮的傷口，沒有一點愈合的跡象。

  宋熠咧著嘴，吃驚的表情掩都掩不住。

  “你，你的眼睛怎麽了？還看得見嗎？是不是被那個什麽傳說的男人，把你的眼睛弄瞎了吧？”宋熠記得抓耳撓腮，伸手在依素的左眼前晃悠。

  依素搖搖頭“無事，隻是中了毒，恢複一段時間就好了。”

  “疼嗎？”

  依素若不是左眼睜不開，早就翻了個白眼，她平靜的放下帷帽“無事，你看也看見了，快點吃吧，我還要去拜訪幾個人。”

  月河族的族醫或許對依素的傷有辦法，依素也是想去看看，再去打聽一下，昨天，割傷自己的人。

  宋熠拿起自己吃了兩口的肉包，又放下。不知道如何是好，先是拿起包子放在依素的手邊，但是依素沒有伸手。宋熠又拿起幹淨的碟子筷子，小心翼翼的看著依素。

  依素看著他那殷切的眼神，拿他沒有辦法，拿起一個包子，幾口吃完，宋熠見依素吃了東西，立刻拿起自己的包子，細細的吃著。

  包子很不錯，蓬鬆的麵皮，蔥香濃鬱，肉汁豐沛的內陷，還帶著淡淡的薑辣味，依素很是喜歡，伸手又拿起一個。

  而宋熠卻吃得慢多了，他是世家公子，一舉一動都被仔細教的，大口大口的吃包子，實在不是他會做的事情。

  而依素也沒有等這位貴公子的意思，兩個包子下肚，喝了一杯熱茶後，依素就站了起來。

  突然的行動，讓宋熠差一點噎到，依素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你是在這裏慢慢吃，還是一邊吃一邊跟我走。”

  “怎麽能一邊走路一邊吃東西？”

  “那你就待在客棧吧，我晚上會回來。”說著，依素抬步，單手握著匕首，往外麵走去。

  宋熠立刻放下手裏的包子，跟著依素向外跑去，但是還沒走到門口，就見依素被兩個大漢攔住。

  “請問你們有什麽事嗎？”依素問這左邊那個，更高更壯一點的大漢。

  大漢沒有說話，他們的作用，也隻是攔住依素的去路，而從這兩個五大三粗的大漢身後，慢慢走出一個穿著騎射服的公子，這位年輕的公子，也不過十五六歲，濃密的黑發，白皙的皮膚，一雙大眼睛，一眼就出賣了她是個女兒身事實。

  “鄒五鄒六，不得無禮”這位女公子從兩個大漢身後走出來，與依素對視後，低下了頭，學著男子們抱拳一禮“在下周玉，剛才和夫人同在裏麵吃飯，偶然間看到了夫人的眼睛和臉，是不是，也是不是在夢中，被一個陌生的男子，割傷了眼睛？”

  “什麽叫也？”依素立刻抓住了她話中的破綻。

  “看夫人這樣子，是在那黑衣男子手下，躲過一劫，如，如在下一樣。”說著，周玉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左眼，依素這才注意到，雖然傷痕很淡，但她眼睛上，確實有兩道，與自己一樣的傷口。

  依素沒有作答，她看眼前的這位女公子是沒什麽壞心眼的，年紀不大，心機不深，但是眉眼間有著一股俠氣的颯爽，奈何，沒見過什麽大世麵。

  想著，依素並不打算直接回答她，而是繼續提問“那裏說說，你是如何從那男子手底下逃脫的？”

  “我姐姐，救了我，用她的眼睛。”周玉很是坦誠，原來，那男子來取眼的時候，她們姐妹二人睡在一起，姐姐被妹妹滿嘴胡話吵醒，隻覺周圍霧氣縱生，大約就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就求著那個她根本看不見的男子，取走她的眼睛。

  所以，那男子就這麽取走了周玉兒的周環兒的眼睛。

  依素聽完之後，問“那你可看清那男子的樣貌了？”

  “未曾，隻是他穿著一件很舊不是很幹淨的衣袍，麵上有髯，蓬頭垢麵，身姿很高。”

  依素聽完她的形容，點點頭“我見到的，就是他。”

  “那他是什麽人？是，是人是鬼？”

  “我屋中並沒有熏香的氣味，而且這祥雲客棧裏外門戶甚嚴，來的自然…”依素看著正抬著頭，殷切的看著自己的女公子，歪著頭，道“女公子，這事，我還需要調查一下。”

  “我，我隻想恢複我姐姐的眼睛，她就要和自己喜歡的男子成婚了，可是那男子家中，嫌棄姐姐眼睛有疾，不肯，不肯娶她了。我一定要找到那個惡人，讓她還我姐姐的眼睛來。”說著，周玉兒握緊自己的拳頭，惡狠狠地說道。

  依素心中歎氣，這不過是個在閨中，被父母哥姐保護的很好的嬌小姐，怎麽可能是抓不到摸不著的神秘人的對手。

  “你就算治好了你姐姐的眼睛，那種嫌棄過她的家族，還是不嫁進去為好。”說完，依素抬步繼續往前走。

  宋熠就跟在依素身後，二人依然沒能培養出默契，宋熠依然跟不上依素的腳步。

  倒是這個周玉兒，走的極快。再次攔住了依素的去路“我剛才聽到夫人與這公子說起，您分明是有辦法的。”

  “我隻是對我的眼睛有辦法而已。”依素見周玉兒想要抓住自己，卻被自己周身的結界弄傷了手，她不得不鬆開自己的衣袖，鮮血也從她白嫩的掌中流出。

  依素淡淡的看著立刻跟上來，要與自己算賬的大漢，對宋熠道“左邊那個弱的給你。”

  “我？”宋熠還沒來得及反應，依素就已經躲開了，並且一把鉗住了更為壯碩的鄒五。

  而鄒六的拳頭，也對著宋熠招呼了過來，宋熠雖然躲開，但是他很不喜歡這樣的狼狽，於是鬆泛了一下自己的肩膀，但花架子太多，鄒六的又一拳，就這麽無情地落在了他的臉上。

  依素一腳踢開對自己毫無威脅的鄒五，又把匕首，架在了周玉兒的脖子上“女公子，我勸你，不要再攔住我的去路了。”

  “我，我隻是想要救我的姐姐而已。鄒五鄒六不準動手，我沒事，不要再動手了。”周玉兒本來就在阻攔兩兄弟，再看依素的身手，也就明白了自己的不自量力，帶著哭泣看向依素“夫人，我看到您第一眼，就知道您是個有辦法的人，求您了，您讓我做什麽都行，就是求您治好我姐姐的眼睛，再把那個害了我們兩姐妹的人，給繩之以法。”

  “繩之以法？”依素淡淡的笑，但看著女公子樣貌不俗，衣著也是頂好的，想來是出得起馬蹄金的人“女公子這麽說，我好想就有了一些辦法。”

  “依素…”宋熠雖然笨手笨腳的，但是他的腦子並不笨，一下子就明白，依素這是要做生意了“他們打了我，還偷聽我們說話，你怎麽能幫他們。”

  “怎麽能是幫呢，我們是生意人，自然是要做生意的。”

  “隻要夫人您有辦法，我，我給您多少錢都可以。”周玉兒一聽這事有門，底氣立刻就足了起來，要說這冶州城裏，月河族內，她們周家，是一頂一的有權有勢。

  “滇州有位姓萬的冶金商人，他那裏有上好的馬蹄金，隻要女公子你拿著萬叔那裏產出的馬蹄金，給在下交了定金，在下，就接下這件事情了。”說著，依素收回了自己手中的匕首，匕首上的龍血依然鮮豔霸道，卻分毫沒有傷害這個美滴滴的嬌小姐。

  “好，三日之後，我便會為夫人取來馬蹄金，我們就還在，祥雲客棧見。”

  “三日可不行，明日日落之前，若女公子您沒有馬蹄金，那在下就沒有任何辦法了。”說著，依素在也不停留的走了。

  宋熠一手捂著流血的鼻子，一邊跟在依素的身後，那摸樣，很是可憐。

  依素從懷中拿出帕子和藥丸“吃一粒，再用帕子把血擦幹淨吧。”

  “我到底什麽時候，能有你那種一伸手，就把傷口愈合的本事呢？”宋熠抱怨著，但還是按照依素的說的，乖乖的把藥丸吃了，擦幹淨血。

  依素冷笑“也快，等你的眼睛好了，你隨我在降溟山上住三年，你就能有這本事。”

  “三年？”宋熠不知道這個時間，怎麽能稱得上是“也快”，隻覺得，三年的時間，好像甚是漫長。

  依素看向前方，隻覺滿目荒涼“你隻覺三年長，可是等你可以活三百年，五百年，就覺得，這不過是彈指一揮而已。”

  “我活那麽久幹什麽？”

  依素看他眉眼自帶燦爛的笑容，反問“你不想活著？”

  “想，但不想活那麽久，就跟那個享風還是信惡似的，活的不成樣。”

  “他隻是個例外，你看天上的那些神仙，那個不是活了五六百，上千歲的樣子，據說長生大帝都已經四千五百多歲了。”

  “額…”宋熠驚訝著，隨後搖搖頭“我活夠老天爺給我的命數就好了。”

  依素點頭“你這樣也可以，但是你既然要做我的弟子，為你自己再找個弟子，繼承玉闕後，你才可以死。”

  “我還不是您的弟子呢。還有啊，夫人你看路吧，這一會都撞了多少次東西了？”宋熠一把拉住再一次要撞上路邊攤位的依素。

  依素這才發現自己走的歪七扭八的，胳膊也被撞的有些生疼。

  她的左眼睜不開，有些耽誤她視物“我沒事，別碰我。”

  依素抽回自己的手，繼續向前走。

  “我們要去哪裏？”

  “去月河族的地盤。”

  “月河族還有地盤？真把自己當成土皇帝了？”宋熠本就對這個月河族不怎麽感興趣，現在更是帶著輕蔑。

  依素笑“他們可以娶公主，自然是有自己的過人之處。他們很是排外，又很是團結，如果再遇見月河人，你千萬不可衝動，不然我都救不了你。”

  “什麽叫“再”？我們什麽時候遇見過月河人？”

  “那個女公子，就是月河人。她應該是月河族的大長老周筼的女兒。”

  “這到底是個宗族還是個門派啊，怎麽什麽都有啊。”宋熠有些頭大的撓撓頭。

  本來祥雲客棧就已經在冶州最繁華的街道上了，可順著街道一路往月河人的地盤走去，周圍的建築就越發的華麗大氣了，人也多了起來“你要自己看，看不明白，就用腦子想，腦子想不明白的，再問我。”

  “好，好，不說話，知道什麽時候閉嘴。”宋熠撇著嘴。

  “你現在就應該閉嘴了。”依素整理好了自己被弄亂的衣袖，衣袖上沾了周雲兒的血。

  冶州極大，二人走了好一會，也不見有個盡頭，宋熠實在憋不住的，用眼神不足的暗示依素有話要說。

  依素哭笑不得的點頭。

  宋熠好似憋壞了，語速極快的說道“既然那個周雲兒的父親是月河族的大長老，那她的姐姐，要嫁給什麽人啊？”

  依素見他問的也算是個好問題，也就耐心解釋道“月河族新首領的兒子。不過，月河族的下一任首領夫人，自然不能是一個瞎了一隻眼的女子。她姐姐嫁不成了，你說她父親為了家族利益，會把那個女兒交出去？”

  “那麽嫌棄人的夫家，嫁過去也是受罪。”宋熠搖搖頭，不再做評價。

  依素自有自己的想法，環顧四周，也覺得差不多到地方了，因為越往裏麵走，就有越來越多的人盯著他們兩個生麵孔了。

  此時也到了繁華街道的街尾，街口中立著一塊巨大的影壁，橫兀其中，將一座大宅子的正門，嚴嚴實實的遮住。

  依素抬頭，看著影壁上，浮雕的八瑞圖案，想來這裏，就應該是月河族的首領的家了。

  “你怎麽停下來了？”宋熠已經走過了，又折返了回來。

  依素搖搖頭，對宋熠說“這裏，就是我們今天的目的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