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依素站在祁宮的城牆之上，這裏守衛森嚴，宮門緊閉著，而白可蓉，依然沒有回來。

  風很大，吹動著依素的袍子，她有些焦急的看向宮門前麵的長道，可是始終沒有看到人影。

  雖然著急，但是依素現在什麽也做不了。

  就在這時，依素的肩頭一沉，回頭，見白明衍把一件黑狐披風蓋在了依素的肩膀上“夫人，姑姑什麽時候回來？”

  依素搖搖頭“我也不知道。”

  “姑姑到底遇到了什麽事？”白明衍的眼神有些複雜，依素收回目光，問“如果這次你姑姑回來後，還是把持著朝政，你會怎麽做？”

  “或許，我確實還有不足的地方，所以讓姑姑，不放心吧。”風陣陣，吹動白明衍的長發，他要比依素高一些，年紀雖然不大，但已經是個翩然的少年人了。

  依素點頭“你姑姑，在梁璟皓和大魏之間，再一次的選擇了大魏。”

  夜越來越深，依素已經感覺到享風的命數盡了，沒有使用完的靈力，已經盡數回到了自己的身體中，而依素現在擔心的是，白可蓉一個人，會走到什麽地方去。

  “夫人，我要是想讓姑姑幸福自由，要怎麽做呢？”白明衍站直了身子，真心地對依素發問。

  依素思索片刻，搖搖頭“我也不知道，你姑姑對你有什麽樣的期待，你隻要做好你自己就可以了。”

  “我有一件事情，已經知道怎麽做了。”白明衍微微一笑，很想對依素炫耀。

  依素好奇地問“什麽事？”

  “我準備把降溟閣定為我大魏的國教”白明衍眼眸之間揚起，認真的看著依素“夫人，我願逢迎夫人為我大魏的國師，夫人所奉之神，為我大魏的神明，夫人所行之法，為我大魏的道法。”

  依素看著這個年紀輕輕，卻即將大權在握的少年，認真且篤定的再跟你自己說出一個十分重大的打算後，笑了“陛下，在下要拒絕您的提議了。”

  “為什麽？”白明衍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降溟閣，沒有供奉任何神明，也沒有任何的道法要傳給信眾，我們這一門正統的傳人，就隻有我一個人。”

  “夫人，你救了我姑姑和我”白明衍沒想過依素會拒絕“我總得，謝一下夫人吧。”

  依素皺了皺眉，問“我救了你？”

  “是，夫人讓我與姑姑免受邪物的侵染，還救了我們大魏，夫人，您真的做了很了不得的事。”白明衍想要說服她，可是依素卻依然不為所動。

  依素低頭，從袖中拿出一塊光亮的馬蹄金，遞給白明衍。

  白明衍接了過來，實心的馬蹄金，垂手的沉，上麵有著精美的花紋，馬蹄麵上，陽篆著“上”字，依素道“你要是想謝我，就多給我幾個這東西吧。”

  “夫人，需要金銀之物？”白明衍的困惑翻看著手裏的馬蹄金，不確定的又問了一遍“夫人，您知道，這就是一塊金子吧？”

  “這是熟金，雖然不大，但是很重，滇州的萬叔做的是最好的。”依素不放心的又交代了一遍“隻有萬叔才能做出馬蹄周身上的這些痕跡。”

  “夫人…”白明衍啞然的叫著依素“若您真的想要這些金銀之物，還不是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並沒有，金銀之物於我，並沒有想要多少，就有多少，陛下，您現在年紀還小，有一日，你會明白，你想要的，並不會因為你是多厲害的人，亦或者是販夫走卒，就會想要多少，就有多少的。”說著，依素從白明衍的手中拿回自己的馬蹄金，道“而我，在能要的多少的時候，選擇要多少。既然陛下說，我救了您，您的姑姑和大魏，那就請給我五塊馬蹄金吧。若陛下以後還有所求，就請派人遞信給我，籌碼合適，我有時間時，就會幫您的。”

  白明衍看著眼前的依素，他覺得依素，好似一個高高在上的神仙，可是她想要的，卻是這麽簡單，又世俗的東西“夫人，你差一點把命都丟了，就為了這麽幾塊金子？”

  觸目所及，白明衍的眼神中的光亮，正在一點點的熄滅，二人相對良久，依素先錯開了目光，道“看，長公主回來了。”

  “夫人，您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白明衍沒有看向依素所指的地方，而是上前一步，抓住了依素的胳膊，依素沒有全身百分之八十的靈力，白明衍自然想要接近，就接近，毫無阻礙。

  依素看著踉踉蹌蹌，馬上就要摔倒在地上的白可蓉，她應該會神傷一段時間，沒有多餘的精力來教育自己的侄子了。

  白明衍覺得有些冷，而依素那如同最深處的寒冰一樣藍的眼睛，讓他更覺得寒冷“是的，我就是為了這幾塊金子。”

  “我明白了。”白明衍試圖說服自己，依素夫人如此的辛苦，要賞金也是無可厚非的事情，那也是她應得的。可是人心就是如此，白明衍覺得自己的心口一點點的涼了下來，而依素則已經下了城牆，去扶白可蓉了。

  白可蓉覺得自己的眼淚，讓眼睛幾乎看不見前路，她騎不了馬，好在夜已經很深了，街道上一個人都沒有，但她還是因為神思恍惚，快要到宮門口的時候，摔了下來。

  顧不得疼，她望著前麵那個冰冷又龐大的宮殿，好像是她唯一能去的地方，而這個地方，還真的造的很像是一座監牢。

  城門開了，白可蓉停止了走動，但也好似失去了最後的力氣，倒在了地上。

  依素上前，把黑狐披風披在了她的肩膀上，她穿著宮女的衣服，就難掩那種美麗的臉。

  白可蓉定睛看見迎接她的人是依素的時候，立刻控製不住情緒的大哭道“依素，他死了，依素，他就死在了我懷裏，他，就，就那麽死在了我的懷裏。”

  “恩，我知道了。”依素看著因為崩潰，而手舞足蹈的白可蓉，淡然的點點頭“那是他的命運就該如此。”

  “他不，他還不能…”

  “誰都會死，誰都會。”依素抓住了白可蓉冰涼的手，白可蓉就這麽怔怔的看著依素，問“為什麽？他為什麽會死？是不是因為我…就是我，我用你的匕首，刺入他的心窩，所以，他才會死，對不對。”

  確實如她所說，享風這個人，會死就是因為白可蓉，用沾了龍血的匕首刺了他，隨著積聚在丹田中的信惡的靈力消散而出，享風作為一個並沒有多少靈力的普通人，自然會很快的死去，或許，在信惡的靈力脫體而出的時候，享風就死了。

  而依素沒有告訴她，搖搖頭道“他是被我殺死的，他因為執念太深，入了魔。而我來大魏要做的，就是祛除祁宮的妖魔，如今，我也算是做到了。”

  白可蓉隻看了依素一眼，就知道她這麽說，完全是為了安慰自己，她皺了皺眉，眼淚還是如同斷線的珠子湧出，依素伸出手，為她擦去，她渾身冰涼，身上還有一灘已經幹了的血跡，依素沒忍住，可惜的說道“既然已經跟他走了，為什麽還要回來？”

  白可蓉聽到依素這麽說，立刻就怔住了，哭聲就哽在喉中，突然消失不見了，依素見她一動不動，擔心的搖晃了她兩下“白可蓉，你怎麽了？”

  白可蓉身子一歪，倒在了依素的懷中，她用盡了所有的力氣，好似回答依素的問題，又好似自言自語道“我，我不配。”

  宮裏的侍從也應聲趕來，依素把昏了過去的白可蓉，放在了侍從們抬出來的轎子中，一塊玉佩，從白可蓉的脖頸處掉了出來，依素彎腰，這不過是一塊，很是普通的白玉佩，但是上麵有著享風的氣息，而享風現在，應該已經跨過了鬼門關，走在黃泉路上了。依素沒有猶豫，聚攏自己的靈力，將這塊白玉捏做了芥粉，有風吹來，吹散了這個念想。

  依素從轎子中退了出來，轎簾落下，侍從們趕緊抬著白可蓉回宮去了，而依素沒有跟去，她用一張幹淨的帕子，擦拭著自己的手，而白明衍把她剛才的舉動，盡數都收在了眼底。

  依素沒有說話，而白明衍雖然並不讚成依素的作為，但還是頗為艱難的點了點頭“夫人，我知道了。”

  依素這才淡淡一笑“陛下，我們就此別過了。”

  “夫人…”白明衍向前追了兩步，卻頓住了步子，依素回頭看他，他的不舍，好似被一層霧蒙蒙的東西遮蓋上了，依素很滿意，因為這層陰霾，是她親手遮上的。

  “夫人，您接下去，有什麽打算？”

  “我會離開大魏，還要帶宋熠去見我的師叔。”依素說了自己接下去的打算。

  “那…”白明衍覺得自己有很多話要跟依素說，可卻隻是別別捏捏的問“夫人要的馬蹄金，我要怎麽給您？”

  “萬叔會給我的。好了，看來陛下，是沒什麽話與在下說了。”說著，依素不在停留，抬步就往前走了。

  “夫人，我可以寫信給你嗎？”白明衍在依素的身影消失之前，大聲的喊道。

  他就這麽久久的看著依素，直到他再也看不見依素，期待也就要這麽落空的時候，依素的聲音遠遠地傳來“萬叔和高丞相都有我的地址。”

  大魏一到冬日，夜裏總是起霧，這霧會一直持續到第二天的晌午，不過明日好像是個晴朗的天，所以這霧，還沒有聚攏，就徹底的散開了。

  散開的霧後，白明衍再也看不見那個穿著黑白二色衣裳，用黑色的頭巾包著長發的女子了。

  他有些悵然，隻是夜啊，就那麽長，明日，總會到來。

  白明衍是看不見依素了，但這並不代表依素走遠了，她實在太過疲倦，為了完美的退場，她還使用了本來就為數不多的靈力，她甚是疲倦的縱身一躍，落在了一處人家的後院，但是落地時，腳下沒站穩，崴了腳不說，還摔在了一塊石頭上。

  眩暈感立刻讓她覺得天旋地轉，依素心中歎道，自己不過是想找個地方，安靜的休息一會，這下暈過去，豈不是能睡得很沉，於是她就徹底放棄了與身體的不適抗衡，暈了過去。

  燕冬正在自己的書房中，查看醫書，此時已經是三更半，天馬上就亮了，但也是人們最困乏的時候，所以，外麵的動靜雖然很大一聲，但好像，隻有他一個人聽到了。

  他披上外衣，出門查看。

  幾日前的同一個地方，爬著同一個女子，女子依然崴傷了腳，還磕破了頭，隻是這一次，這個女子沒有強打著精神站起來，而是，而是暈了過去？

  燕冬想要叫仆從，但見這女子額頭的血不斷地流出，實在拖不得了，所以拘身，把她抱了起來，她並沒有她看上去的那麽的強大，反而是一把骨頭，輕的好似一隻小貓，隔著衣服，燕冬都可以感覺到依素的體溫很高，想來是發燒了。

  他很輕鬆的把她抱到了診室，先是用藥粉為她的額頭止血，隨後有些手忙腳亂的診脈，雖然她的脈相依然很奇怪，但不難看出來，她是虛耗過度，再加心情起伏後，摔暈了過去，對症下藥還是很簡單的。

  忙活了一夜後，燕冬將濃濃的藥一勺勺的喂入依素的嘴中，藥碗見底後，他見依素恢複的速度，也比普通人快，這才放下了心。

  他有些疲倦，畢竟一夜未眠，轉身正要離開，走了沒兩步，又折返回床邊，將被子蓋在了依素的身上，又覺得這床被子實在有些薄，轉身又換了一床錦被，蓋在了依素的身上。

  而依素始終一動不動，如果不是胸口還在因為呼吸而起伏，真的如同一具屍體了。

  燕冬站在床邊，看著這個消瘦的女子，她應該很累吧，不然也不會隨意的摔在別人家的後牆裏了。

  依素確實已經筋疲力盡了，這種力竭，讓她連夢都沒有力氣做了，隻是這麽的，睡著，讓她感覺到了久違的安心。

  可是，人隻要還活著，就怎麽可能一直睡下去，在這樣的安定片刻後，依素也隻能在自己一聲長長的歎息中，睜開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