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明衍穿著一身黑衣，他站在這群廢墟當中，非常的不起眼，白淨的麵容，水汪汪的眼睛，帶著哭腔的聲音，問“你怎麽才來？”

  依素挑了挑眉，開口道“我出宮了一會。”

  “出宮？你住在宮中？”

  依素想到，白明衍還不知道自己的來曆，於是對白明衍，解釋起了，自己的事情“大魏國中，你們的國師享風，出自一個叫做輿隱門的地方。

  就如同你們大魏皇室，說自己是仙人的後代一樣，輿隱門其實與一位天上的神仙，也有很深的淵源。

  他們的師祖，本是天上的神仙，叫做信惡，他因為修煉巫法和禁術，被天帝剔下了仙骨後，丟在大魏嘩都外麵，一處叫輿隱山的地方等死。

  他就在那裏，痛苦的待了許多年，不能動彈，又因為仙法沒有完全散去，而不能死去，隱約有墮魔的跡象。

  但最終還是死在了一場大雨之後，七界的人都以為，他的屍體和法力，都消失在了那場大雨中。

  不知過了多少年，有一位叫做機豎的大魏人，失足掉進了信惡死去的地方，發現了信惡留下遺物，分別是信惡留下的，修煉用的書，還有信惡的一縷因為惡氣不能散去的魂魄。

  於是機豎在信惡的教導下，修的了巫術還有天界都禁止的法術。

  機豎為了信惡維持自己的殘魂，就開始抓活人給信惡食用其魂魄。後來，我出生的降溟閣，也在大聖的降溟山建立了門派，我派的始祖，偶然知道了這件事情。

  就趁著機豎不在的時候，徹底斬斷了信惡的那一縷殘魂。

  至此，我們兩門的梁子算是結上了。

  後來，我門派的始祖去世之後，降凕閣一直到我，都開始盡量低調的行事，一代隻會出一位繼承人，所以勢力自然比不過至此在你們大魏生根發芽的輿隱門。

  輿隱門一開始，就不是個好的門派，他們修煉禁術，吸食活人的靈氣。

  後來為了抱上你們大魏皇室這根大腿，就開始洗白自己，這些謊言，到了現在，他們的傳人都已經相信了吧。”有風吹動依素的頭發，她伸手將碎發別在耳後，看著白明衍聽的是津津有味，也覺得自己，好像把話題扯得遠了。

  “啊，總之，我住在…”

  “然後呢？你的門派的始祖，在得罪了輿隱門之後，你們之間又發生了什麽爭鬥嗎？”依素看著白明衍期待後續的眼神後，歎了一口氣道“我的師父，在年輕的時候，去輿隱門，把前任門主的頭發給燒了，前任門主，應該到被你祖父殺死前，都是禿頭吧。”

  “還真是禿頭，我雖然沒有見過他，但是他的畫像，就掛在國師的書房之中，是個很魁梧的男子，但是是個禿頭，因為頭上沒有頭發，所以想要加倍補償似的，是個美髯公呢。”

  依素也沒有見過這位輿隱門混的最差的門主，一聽白明衍這麽說，還真是很有畫麵感。

  “那你的師父，為什麽會燒了他的頭發？”

  “這是世仇吧，我們兩派，每一位掌門登位，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報複另一派的掌門人。”

  “你呢？你怎麽做了？”

  依素想了想後，搖搖頭“我受了傷，從即位到現在，還沒有能力去跟輿隱門的人一戰。”

  白明衍很敏銳的發現，依素的情緒很是低落，他或許是在白可蓉的手下久了，非常會察言觀色，正想開口對依素說什麽的時候，依素的臉色變得很快，如同翻書一般，她的情緒突然高漲了起來，高聲道“我現在已經全部養好了，而且又在這裏遇見了輿隱門的人，看樣子，我們之間，又要好好地鬥一鬥了。”說著，依素毫無焦點的眼神中，迸濺出了怒火。

  白明衍掬手，不知道要說什麽，眼神中又期待，又因為自己見到的世麵太少了，隻等著依素繼續說，但是依素在外麵走動了一天，很是疲倦，問白明衍道“你一個君王，每日都沒什麽事情嗎？”

  白明衍的眼神中閃過一絲痛意後，道“我要忙的事情，都由姑姑代勞了。”

  “你那個姑姑，真的有打算，把國政還給你嗎？”

  白明衍想了想後，非常篤定的搖了搖頭“姑姑若是男兒，這世上，怕就不會有我的存在了。”

  “她，若是真的有野心，你也活不成了。”依素非常誠實的把目前的事實，告訴了白明衍“你的姑姑，若是沒有把權力交給你的打算，我也幫不了你。”

  “可你不是說過，要幫我的嗎？”

  “我可以幫你活下去。”依素說出了自己最起碼能做到的事情“我並沒有看透你的姑姑。不過，她應該也不是沒有野心的人，若是她真的要控製你一世，或者要再進一步的話，我可以護你離開這座祁宮，去到一個，你可以活下來的地方。”

  “吾乃大魏之君，有奸佞竊國，我豈能離開祁宮？”

  “你的姑姑，真的是竊國的奸佞嗎？你自己捫心自問，你的姑姑，甚至都要比你的祖父厲害。”依素說的非常中肯，她知道白明衍也清楚這一點。

  “可是，現在做皇帝的，是我。”

  “是誰又怎麽樣，對於國家的臣民來講，誰能讓他們安居樂業，誰就是王，什麽正統，男子女子，就是那些得到權力，又不肯鬆手的人，編造出來，壓製那些想要奪得他們手裏權力的人的。”

  “我，我也可以啊。”白明衍的聲音很是微弱，依素知道他並不自信，然後問了一遍“那裏跟我說，你會做什麽？”

  “我…”

  “你知道大魏今年秋季糧收了多少嗎？大魏適合種小麥還是稻子？大魏春季的播種地有多少？這些你都知道嗎？”

  這些白明衍自然都是不知道的，依素發現，他把這些不懂，都怪罪在白可蓉的頭上，而不是去想辦法弄明白，依素有些疲倦的對白明衍說“你現在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你的帝師給殺了，相信我，他並不是站在你身邊的人，而是如同獅群後麵的禿鷲，鬣狗一樣，等著吃嘴下碎肉的可惡之徒。”說完，依素轉身離開。

  白明衍看著依素離去的身影，皺了皺眉，又在廢墟中站了許久，一直到宮人來尋他，他才回到自己的書房。

  今日真的是冷透了，白明衍看著火盆中的炭火，燒的正旺，偶爾還發出劈啪的聲音，這燃燒的紅色，還真是讓人有些出神，侍女來報帝師來了，白明衍點點頭，讓他進來。

  黃帝師進來的時候，就看見白明衍側身坐在火盆前，正在出神，他輕咳一聲，白明衍卻沒有理他，於是黃帝師又拘身行禮道“臣見過陛下。”

  “帝師來了，賜坐。”白明衍的全部注意力依然在火盆上，黃帝師也就坐在了白明衍的對麵，隻聽白明衍開口“帝師，你可知今年大魏秋收了多少糧食？”

  “臣…”帝師被問了個懵，不知道白明衍這話是突然從哪裏冒出來的，支支吾吾半晌後，道“陛下若是想知道的話，叫來糧司的曹司一問便知。”

  “那我們大魏，是適合種植水稻還是小麥？”

  “大魏大部分是寒地，小麥耐寒，所以多種小麥…”黃帝師也並不確定，隻是憑著自己的記憶，回答了白明衍的問題。

  “那，獅群後麵的禿鷲和鬣狗，是什麽？”

  “這是三種動物，皇家禦苑中就有兩隻雄獅。”

  “我見過它們，已經被拔去了牙齒和指甲，與一隻大一點的狗，沒什麽區別。”白明衍抬眸，看向帝師“帝師，您也希望，我是這樣的獅子嗎？”

  “陛下，何出此言？”黃帝師被問得莫名其妙“是不是有人跟陛下您，說了些什麽？”

  “我若是沒有牙齒和爪子，如何去獲取獵物，然後如何喂得飽，你們這些，根本就不幫我，隻是在等著我身後的鬣狗和禿鷲？帝師，你既然是我的師父，就要教我一些，真的有能力，與姑姑一戰的東西啊。你看我，身體孱弱，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姑姑一介女流，進可提劍殺敵，守有可保護自己。還有，我根本就知道，我的國家，這個屬於我的大魏的臣民，每一日吃什麽，喝什麽，有多少人挨餓，多少人受凍，又有多少貪官汙吏。你，一直都跟我說一些，根本沒有什麽用的大道理，什麽大魏天生就是我的，一個什麽都不懂的帝王，最後，不過是從長公主的傀儡，變成帝師的傀儡。”

  “陛下，您何出此言啊？難道臣說的不對嗎？你就是大魏的帝王，你才是統禦四海，受萬人敬仰的一國之君，而不是長公主這個女人。”

  “那也不能是你”白明衍的眼神一黯，好似有惡氣湧出，他伸手抓住了炭盆的蟠龍把手，因為是徒手，把手上的熱氣，立刻燙傷了他的肌膚，但他就算是渾身顫抖，都在忍耐著，單手端起了火盆。

  “陛下，您在幹什麽啊，這可是滾燙的炭盆啊”

  “帝師，你抓住另一邊，朕命令你，抓住另一邊。”白明衍站了起來，眸中已經再無這個少年的心中，半點的光。

  帝師心中一凜，隨後伸出了手，但是剛剛放到炭盆的附近，就感覺到了讓人難以忍受的熱氣，隨後收回了自己的手，如同以往一樣，他欲用借口和大道理，搪塞過去，卻被白明衍兜頭倒下了這個炭盆中的炭“你若是敢喊叫一聲，朕就滅你的九族。”

  “臣…臣…”帝師果然一聲都不敢吭，即便是在衣服之外的衣服，都被炭火燒灼，但他還是一句疼，都沒有喊。

  “這就對了，朕若是去跟姑姑說，要滅你九族，她應該會非常的高興的。此時，你讓我高興了，我就不想讓姑姑高興了。好了，現在，你可以滾下去了，記住，不要再讓我，看到你。”說完，白明衍狠狠地把炭盆執了出去，轉身走進了自己的內室。

  聽到摔門的聲音，黃帝師才敢大聲的喊疼，他心中又驚又懼，他不明白陛下這是怎麽了，直至疼痛，讓他承受不住的暈了過去。

  “你說什麽？陛下做了什麽？”

  “回公主的話，陛下把燒的正旺的炭盆裏，所以的木炭，都倒在了帝師的身上，而且讓帝師永遠不要出現在，他的麵前。”

  “他，對帝師用了刑？”白可蓉已經第二次聽雀藍匯報了，但是她還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對帝師下手了？”

  “是，是的，公主”雀藍隻得一遍遍的回答白可蓉的問題。

  “他現在人在哪裏？”白可蓉想要立刻見到白明衍。

  “陛下一早就讓人傳了話，說今天，不想見到公主您。”雀藍有些為難的對白可蓉說道“陛下的手也被燙傷了，可是他不允許任何人進內室。”

  “在此之前，他遇到了什麽事和人嗎？”

  “陛下午後去了劍閣的廢墟，然後一直等到依素夫人回宮後，二人聊了一會天後，陛下回宮後不久，就把炭盆倒在了帝師的身上。”

  “這個依素夫人，還真不是個簡單的角色，她與陛下，不過是幾麵之緣，也不過是幾句話，就瓦解了衍兒對帝師的信任。在這個女人之前，帝師可一直如同衍兒的父親一樣存在。帝師現在怎麽樣了？”

  “聽說帝師昏了過去，現在還沒有醒，被抬出宮時，頭發，胡子都被燒焦了，衣服外麵，沒有一寸好皮，衣服也被燒了好幾個窟窿，而且衣服都粘在了傷口上，揭不下來。”

  “他也是活該，教了衍兒那麽多不該他學的東西，該學的一句都沒有教，也怪我，沒有早點下狠心，處置了這個老妖精，反而現在讓衍兒自己動手，平白髒了自己的手。傳我令，帝師對陛下以及陛下皇父不敬，頂撞陛下，即日起，免去帝師之位，貶為庶人，沒收一半家產，打回原籍。祖孫三代不準再為官。”

  “是”雀藍得了命令後，轉身離開了長公主的書房。

  白可蓉一個人站了很久，最後淡淡一笑“衍兒，幹得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