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恢複記憶
作者:襪子配皮鞋      更新:2021-07-31 11:21      字數:10844
  夜間,莫轅風房內。

  ??桌椅床上各處都擺放著瓶瓶罐罐,還有各式各樣的藥草,籠裏的毒蟲。

  ??莫轅風的寶貝“女兒”,也就是那條銀環黑身的毒舌嬌嬌被關在簍中,一旁斜放著個嗩呐。

  ??而他早已不知去了哪裏。

  ??不出幾時,一道黑影便偷偷摸摸的開了門,確認房裏確實無人後,他便將整個身子探進去。

  ??趁著天黑,他緩緩挪動身影,摸索到一處櫃台前。

  ??令人費解的是,這人似乎十分熟絡房中環境。

  ??輕鬆打開櫃門,他將手伸向那包總紙密封的藥粉。

  ??這是私牢剩下的僅能引起血狂症的藥粉,由莫轅風保管是為了方便他研製解藥。

  ??隻見他動作迅速的將那藥收進懷中,又換上了包外表一模一樣的紙包放了進去。

  ??做完這些,黑影迅速離開,房間又恢複如常,仿如從未有人踏足一般。

  ??翌日,天明未多久,便有侍衛來報謝琉已帶著軍隊守在城門外。

  ??鬱燁推開房門,紋著瑩白劍蘭的竹青衣袍勾勒她纖瘦身形,盈盈一握的腰間掛著塊與她衣物氣質截然相反的墨玉,許久未施粉黛讓她眉眼愈發清麗脫俗,唯有眼中那抹淩冽才讓人同京雍城那位矜貴的長公主聯係在一處。

  ??她微微蜷握指尖,垂眸而立,細絨的睫毛沐在難得的暖煦光暈下。

  ??光線實在刺眼,而且這刺眼,讓人有了莫須有的虛幻感。

  ??鬱燁抬手去遮。

  ??今日一去,同謝琉撕破臉皮已是必然,幽州失守恐怕也無法避免,那麽她要做的,就是竭力爭取更多的時間,為撤離的百姓謀取生路。

  ??無論如何鬱燁也沒有想到會有這麽一天,她不再是以謀害者的身份出現,而是這座城的庇佑之人。

  ??她放下手,緩緩踏出院落。

  ??來到衙門口,所有東西已備下,足足十餘架馬車。

  ??除了書墨張青,衙門的那幾個捕快都出現在了這裏。

  ??鬱燁剛出現,黑耗子就連忙將一小物件收進袖中。

  ??“公主,一切就緒。”書墨上前,對鬱燁俯身道。

  ??“好。”

  ??鬱燁邁上馬車,發現已有個人坐在了裏頭。

  ??是莫轅風。

  ??怔愣片刻,鬱燁鎮定自若地踏進,待坐定後,她才幽幽開口:“你怎麽來了。”

  ??“哪個兵營沒有一兩個軍醫?你那臨時湊起的軍隊大半不是老頭就是半大孩子,我能救個也算積德。”

  ??聽出他語氣間的諷意,鬱燁淡淡出聲。

  ??“我並未強迫他們。”

  ??莫轅風自然知道鬱燁沒強迫,加上衙門那幾個人,他們想要強征兵役也沒這個能耐。

  ??坐在馬車內,聽著車輪聲回蕩在空蕩蕩的街市間,不知從哪處傳來戲起鑼鼓聲,樓裏唱的,正是送征行。

  ??又行幾裏,戲裏的咿呀唱調漸停,取而代之的是細碎的抽噎聲,由近延伸而去,仿佛悠遠綿長,滲進了車隊間所有人的心裏。

  ??一路上,家戶緊閉,讓人恍然覺得這幽州已然成了個空城。

  ??但不時能聽見窗樞門欄被推動的細微響動,露出道道窺探的雙眼。

  ??這城中的百姓不敢邁出門,但是他們知曉有位公主在替她們開路。

  ??開辟一條艱難的生路。

  ??莫轅風掀開轎簾,發現竟陸陸續續有幾個身影靜立街道兩側,似在目送他們。

  ??人越來越多,他不禁心下一動,又想起昨日他聽到的話,立刻側頭覷向鬱燁。

  ??“你真不會打算以身殉城吧。”

  ??鬱燁聞言,朝他投去淡淡一眼,“不會。”

  ??“想來也是,畢竟你還未替你母親報仇。”說話間,他的視線落在鬱燁腰間。

  ??“或許還有一個原因……我們長公主殿下也有不舍之人呐。”

  ??鬱燁沒有說話,隻是抬手用衣袖遮住了墨玉。

  ??“品貌俱佳,是塊好玉。”莫轅風靠在後榻,雙臂環胸,如是說道。

  ??都言好玉在不同光線下呈現的色澤也不一,轎中昏暗,墨玉多深遂沉黑,如潛池中蟄伏蛟龍之瞳。

  ??而在日光下卻顯得玲瓏剔透,散出泠泠光澤。

  ??於是曝於城牆之上,鬱燁那塊墨玉顯得尤為奪目。

  ??“何其有幸,今日能在此再見到公主。”謝琉隻著一身月白錦緞長衫,手中依舊持著赤色佛珠,乍一看謝琉不是來赴兩國交戰之前的談判,倒是像請客吃茶的。

  ??“怎麽,二皇子是料定了我不會赴約?”鬱燁冷眼相看。

  ??“哎,這也是被公主坑害怕了。”

  ??謝琉轉動手中佛珠,道:“話不多說,公主,本王的東西呢?”

  ??鬱燁抬了抬手,她身後便有幾個侍衛抬著用白布包裹之物走上前去,來到城樓前站定。

  ??“扔下去。”

  ??一聲令下,他們紛紛將抬起的重物毫不留情地丟下城牆。

  ??那白布包裹並不緊,風一吹便將裏頭的東西露了出來。

  ??待人們看清,才發現那是一具具僵硬的屍體。

  ??謝琉一眼不眨地看著屍首全然摔在地上,發出沉悶聲響。

  ??“這便是二皇子要求的第一種東西,楚穎逃犯。”

  ??“公主這是什麽意思?既然是逃犯,又怎麽變成了屍首?”

  ??鬱燁冷噗出聲,“二皇子,這些乃是幽州城突然出現的血狂症病人,看其衣著打扮,孤原以為是城中百姓,可細查下來,這些人可是你們楚穎士兵啊。”

  ??“哦?”謝琉的目光意味深長。

  ??“你的逃犯,還是得了血狂症的逃犯,卻闖進幽州,傷孤這大雍子民數人,若不是受人指使,孤實在想不出別的原由解釋。”

  ??“公主可要謹言呐,本王可不知這些血狂症病人是怎麽出現在幽州城的,而且,你怎知他們就是我的人?”

  ??“是嗎?”鬱燁笑了:“二皇子可睜大了雙眼去看看,他們所著內衫,可都是楚穎的軍營緞料,下回再想混進晉雍,脫光了再換方得穩妥!”

  ??“不愧是景寧公主,果然是見多識廣。”謝琉拍拍手,變換了神色。

  ??“不過這逃犯似乎是到了你們城中才感染了血狂症,畢竟,隻有你們幽州城內才有那檔子藥才是。”

  ??“你這是什麽意思?”鬱燁反問。

  ??“正因為你們陳大人藏的那些藥,才使得幽州,哦不,整個西境染上血狂啊。”

  ??鬱燁不敢相信,難道往西境沿路上所有血狂病,都是以私牢裏那批藥為禍端?

  ??她細細思慮,據張青所言,陳振內逃不過半月前,而且幽州城一直未出現病人,所以他應隻在私牢內試藥。

  ??至於幾個賣菩薩像招搖撞騙的人確實是從私牢裏拿的貨,白柘那晚所燒繳的藥物也並沒有多少,絕對達不到感染整個西境的量。

  ??而且那些馬賊明明就是楚穎的人。

  ??所以隻剩下兩種可能,要麽就是謝琉帶著楚穎士兵將血狂傳入晉雍,要麽就是正如他所言,陳振許早便不知從哪處弄來這藥,並不小心傳散了出去。

  ??但是有一點肯定,謝琉如此清楚私牢裏是什麽東西,就意味著他與陳振乃一丘之貉,誰都脫不了關係。

  ??“這僅是你的一麵之詞。”

  ??鬱燁緩聲道:“事實真相孤並不在意,隻希望將第二樣東西交付之後,二皇子能夠退兵。”

  ??“那是自然,本王向來就是明事理之人,既然目的能夠達到,就不會步步緊逼。”

  ??“不過……”謝琉鳳眼一挑,話鋒突轉:“公主可還得應下本王一事。”

  ??“說!”鬱燁的語氣明顯已有些不耐煩。

  ??“從今往後,公主需得與楚穎太子劃清界限,至死不得相見。”

  ??鬱燁眼瞳緊縮,麵色陡然一沉,手不自覺的握緊了拳。

  ??兩人的話清晰地傳到城牆上頭其餘人耳中,尤其是莫轅風,一聽這話,再聯想到自己在鬱燁身上瞥見那玉,臉色瞬間奇醜無比。

  ??果然!這母女倆盡是招惹那些不該招惹的人!

  ??“怎麽?公主做不到?”謝琉問。

  ??他觀察鬱燁良久,見她遲遲不開口,於是便道:“兩人本就是注定南轅北轍,若橫加糾纏,也隻是徒勞。”

  ??且不言鬱燁能否從晉雍獨善其身,而且異國通婚,輩位不上妻室是亙古不變的道理。

  ??“你……喜歡謝予遲?”

  ??“什……什麽?”謝琉似乎沒有聽清,但臉色已經變得扭曲起來。

  ??“若不是你喜歡他,為何一直幹涉孤與他之間的事。”

  ??“自然是為了顧全大局!而且……本王……不是斷袖!”最後幾個字,謝琉幾乎是一字一字從齒間咬出來的。

  ??“是嗎?可上回你不是在男風館……”

  ??“鬱燁,閉嘴!”注意到身邊的隨侍統領想要看熱鬧卻不敢的模樣,謝琉幾乎是氣急敗壞地吼出了聲。

  ??話題突然轉變至此,眾人也是始料未及。

  ??而且信息量太多,根本來不及消化。

  ??“那這條件孤便無能為力。”鬱燁轉過身,對尚處於癡愣狀態的朱正招手。

  ??“把東西送下去。”

  ??“是……是!”朱正反應過來,連忙下了城樓。

  ??此時,書墨正好走上來,與麵色有異的朱正錯身而過。

  ??“怎麽樣?”

  ??書墨頷首,低聲開口:“城中百姓已暗中撤去大半。”

  ??“好。”

  ??忽然,書墨一把抓住鬱燁的手腕:“公主,現在撤離還來得及。”

  ??鬱燁愣然望向他,隨後緩緩抽回手。

  ??“你說的沒錯。”

  ??她轉過頭看著城門被打開,兩馬車用紙袋包裹的麵粉被運出去,不緊不慢地開口:“將莫轅風打暈然後送出去吧。”

  ??這天下人還需要他的解藥。

  ??“公主!”書墨急切開口:“你不是答應……”

  ??“書墨。”鬱燁截斷了他的話,視線轉向一側城牆上嚴陣以待的士兵們。

  ??“你看他們該死在這裏嗎?”

  ??書墨明白鬱燁話中之意,不由得心生傖然。

  ??“您與他們……自然是不同的……”

  ??“有什麽不同?”鬱燁垂下眼眸,神色凝重而專注。

  ??“你看他們其中,有的年近七旬,有的還未達弱冠,可他們為了這生活數年的城,為了他們身後的妻女親人,毅然決然地站在這裏,以弱勢之軀,抵擋對麵數以千計的刀刃。”

  ??“也許謝琉不會發現……”

  ??“你也知曉,這是不可能的。”

  ??鬱燁說著,將目光放在了城牆前正緩緩割開車架紙包的士兵上。

  ??時間緩緩流過,就在那士兵撚開手裏的麵粉,目露驚訝神色。

  ??在他欲回頭稟報之時,鬱燁一把奪過身側士兵背上的弓箭。

  ??張弓,拉弦,瞄準。

  ??“回稟殿下,這是麵粉……”

  ??那士兵話剛剛說完,一道利箭破空而下,徑直穿透他的胸膛。

  ??這箭如信號一般,隻見城門口的守衛死命拉扯這鐵鏈,欲將沉重的城門合上。

  ??“投石,放箭!”鬱燁的聲音接著響徹在樓城之上,無數呐喊衝殺聲緊隨其後。

  ??一時間,所有城樓上的士兵開始動作,射出的箭與巨石傾瀉而落,隻底下的軍隊們猝不及防,有的中箭,有的則因馬匹受驚而摔到地上。

  ??原來在他們一來一往的談話間,鬱燁就開始準備一切。

  ??也正是突如其來的變故,才讓謝琉突然回想起來,這城牆上獨立的羸弱女子,也曾是馳騁於疆場的蔣家女將。

  ??見諸多士兵因突如其來的攻擊而喪命,他死死盯著上方的鬱燁:“負隅頑抗而已,楚穎將士聽命,攻城!”

  ??一時間,嘹亮的嘶喊聲此起彼伏,扣人心弦,城下楚穎士兵接踵而至,如螞蟻密密麻麻地朝上湧去,搭梯爬城身影,如波浪般衝嘯。

  ??無論是楚穎還是幽州守城士兵,他們口中,發出了震動天地的喊聲,有的為了贏得勝利攻下城池,有的卻是為了保家衛國,佑護土地與親人。

  ??這種交雜在一處的喊聲,互相傳染,消褪了畏懼戰爭的恐懼,縱觀血染身軀,還有顆活躍的心髒在跳動。

  ??空中箭矢如急雨般落下,滾石砸去,或穿進血肉之軀,或落入地麵,有不斷地兵士中箭倒地,也有城牆上的人被刀砍落。

  ??但始終寡不敵眾,在城樓上的士兵一批批補缺之時,守城將領已寥寥無幾。

  ??隔著火光箭影,謝琉的視線穿透屍山血河,同鬱燁冷漠的目光交匯。

  ??朱正與書墨守在鬱燁兩側,將衝上來的楚穎士兵擊退。

  ??“張青呢?”收回目光,鬱燁躲過一把長槍,用氣息不穩的聲音詢問。

  ??有些心虛的朱正沒有回答,隻是在以劍格擋之時向書墨投去一個眼神。

  ??書墨立即開口:“城牆後,應該同莫轅風在一處。”

  ??“不對。”鬱燁忽然冷了聲調,朝著右側方望去。

  ??隻見張青已換上一身戎甲,手持長刀狠劈向對麵的敵人,而且他身上已然有幾處傷痕。

  ??一個身居朝堂數年的文官,怎麽會有這麽大的力氣?而且還是在年老負傷的情況下。

  ??心中埋下疑問,鬱燁就會忍不住繼續尋找答案。

  ??她往後退身,躲過刀劍朝左奔去,探尋的目光在錯綜的麵孔中一一掠過。

  ??王生,還有……黑耗子。

  ??怎麽回事,她不是派了黑耗子去撤離百姓?

  ??同樣懷有疑問的還有王生。

  ??“你怎麽回來了?”

  ??黑耗子穩住持刀的手,高聲回答:“你們在哪兒我便在哪兒,我熊壯不是孬種!”

  ??來之前他早已吞下藥,這時才感覺全身力量在逐漸凝聚。

  ??鼓起勇氣,他大吼一聲,直直衝向攻來的士兵……

  ??城樓上。

  ??盡管她掌握先機,可對方人數實在太過,沒過多久,她們這方已漸漸處於劣勢。

  ??看著眾多士兵接連倒下,鬱燁心中如鼓擂敲動,除去後腦傳來隱隱疼痛,她額角一跳,眼神愈發冰冷。

  ??正解決完幾人,臉上還餘留熱血的朱正見鬱燁離開,便連忙跟上。

  ??“公主,您該撤離了!”

  ??他匆忙出聲,又瞥見一人靠近,便飛身上前將人一劍穿心,

  ??“朱正,你們做了什麽?”

  ??周圍的慘叫聲不絕於耳,殺敵間歇,朱正隻見鬱燁望著前方情形,似已癡愣在原地。

  ??他順著鬱燁看的方向望去,發現正有個渾身是血的青年正撕開拇指大小的紙包,毫不猶豫地將裏麵白色藥粉吞下。

  ??果然如此。

  ??她早該知道的……

  ??明明毫無抵抗之力,卻忽然有了神力一般能廝殺敵人,除了服下那血狂藥,還通過什麽方式。

  ??鬱燁轉過身,衝到朱正麵前一把拉過他的衣領,幾乎是怒吼道:“吃那藥,是害了他們!”

  ??朱正反握住鬱燁瘦削的手腕,喉中湧起陣陣苦澀,他艱難開口,語氣有些顫抖。

  ??“公主,我們……沒有辦法。”

  ??以三千抵八千,本就是實力懸殊,加上他們本就是老弱殘兵。

  ??但得爭取時間啊……他們身後的親人們,還得需要時間逃走。

  ??渾身發顫,鬱燁忍不住捂住頭,熟悉如針紮般疼痛感越發清晰,後背發涼,她佝僂著身,大口大口地喘氣。

  ??一瞬間,無數個浮光掠影在她腦中閃過,接二連三,混雜著許多吵嚷聲響起,似要擠破她的頭顱一般。

  ??一時間身體所有的不適都擠壓在鬱燁這一具殘弱的軀體上,她身體繃緊,胸口悶脹,喉嚨還不住反湧酸水。

  ??這時朱正也察覺到鬱燁的不對勁,他連忙扶住鬱燁,緊張叫喚:“公主!您怎麽了!”

  ??“頭……頭很疼。”她實屬氣力不足,好不容易擠出的幾個字也是七零八落。

  ??書墨也聽見了朱正的驚呼聲,便立即衝上前查看。

  ??此時一人抓住朱正查看鬱燁情況的機會準備偷襲,好在他瞥見手中劍刃反光,迅速轉身割破那人喉嚨。

  ??“公主!小心背後!”

  ??書墨的聲音傳來,朱正一手還扶著鬱燁,聽到這話便慌忙地想要拉起她,可是鬱燁已全身無力,直直倒向地麵。

  ??朱正舉刀擋下那一擊,可沒想到側方有個剛爬上城樓的士兵瞅準了他擋刀的時機,目標緊鎖在地上的鬱燁。

  ??敵人太多,似乎在從四麵八方齊齊湧來。

  ??來不及了!注意到這一點的朱正瞪大了眼,看著雪白的刀刃即將落在鬱燁後背,他沒有思考,下意識以衝俯下身將她護在懷裏。

  ??刺啦——

  ??隻是眨眼之間,朱正後背被劃出道及腰的血口。

  ??書墨趕到,雙眼冷冽,一劍便將那偷襲者了結。

  ??“朱正!”

  ??眼見著朱正以刀撐地,後背卻已血流湧柱。

  ??心頭微緊,書墨想要去查看他的傷勢。

  ??“先帶……公主離開。”朱正咬著牙開口,隨即暴起,揮刀砍向繼續襲來的士兵。

  ??聽到這話,他急忙將鬱燁攬起往後撤離。

  ??走了幾步,他一邊用劍解決圍攻的人,餘光不停在鬱燁臉上巡望。

  ??“公主……忍忍,馬上就安全了。”

  ??他一路斬殺,踏過橫列在地上的屍體,終於快要到通往下方得樓道口。

  ??誰知就在書墨帶著鬱燁即將走下城樓之時,鬱燁突然緊攥住了他的手臂。

  ??“書……書墨,讓我留在這裏。”

  ??“不行!”書墨焦急萬分:“這城門馬上便要失守,您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鬱燁緩緩抬起頭,麵色一陣慘白,她眼神中早已喪失光彩,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悲慟與決然,對上這種目光,同放眼望盡這屍林火海一般觸目驚心。

  ??就在書墨愣神之際,鬱燁已經推開他,跌跌撞撞地靠近城牆邊。

  ??幽州三千守衛幾乎死傷殆盡,遍地都是屍首與斷臂殘肢,血已浸染了城牆,四周一片狼藉,慘烈的死亡氣息籠罩著整個幽州城門上空。

  ??她看到已經斷去一臂的王生還如癲狂般揮舞著大刀,他腰腹破開了個大口,似乎都能看到半截腸肉。

  ??而王生腳下,是早已死去的黑耗子。

  ??力氣已經用竭,王生再也無法揮起刀來,他垂下雙手,麻木一般停駐在原地,似乎是感受到了鬱燁的視線,王生揚起頭,費力努動破裂的唇拚湊出兩個字。

  ??“謝謝。”

  ??感謝她救下了阿囡,感謝她沒有拋棄幽州城。

  ??王生等人心下清明,縱使他們吃了那藥,也抵不住排山倒海撲來的敵人。

  ??看著王生的頭顱被一刀砍下,鬱燁痛苦地雙手掩去麵容。

  ??一時間,所有心酸與不甘,連同記憶恢複的苦楚襲遍全身。

  ??“蔣清如連同三百蔣家精銳被活活燒死在楓蕪村,而下令放火的,正是乾安帝。”

  ??伴隨著腦中不斷回響的聲音,鬱燁落下淚來,口中嗚咽出聲。

  ??不該這樣的!

  ??一切都不應該這般!

  ??王生還沒有收到阿囡的信,黑耗子還沒來得及去草原尋個蒙漢姑娘成親。

  ??而他的父皇,不可能是謀害母親的凶手。

  ??鬱燁心知自己不該就此放棄,可撲麵而來的真相與事實卻打得她猝不及防又遍體鱗傷。

  ??身心俱疲,有心無力。

  ??一旁仍在奮力殺敵的書墨盡管擔心鬱燁的狀況,可他根本無暇分心去顧及。

  ??攻上城樓的人越來越多,而他們得守衛已經被殺盡。

  ??書墨被眾人團團圍住,他使劍的速度越來越快,數道劍影落下,衣袍與高束的墨發都沾染著鮮血。

  ??就算他心急如焚,傾盡全力朝前方靠近,可望向鬱燁方向的視野還是被人牆阻擋住。

  ??此時,鬱燁被眾多持刀的士兵圍住,但他們沒有一人敢上前動手。

  ??無視數道指向自己的刀尖,鬱燁低垂眼眸,緩緩俯身,從地上撿起一把柄端還尚留著餘溫的劍。

  ??其餘的人都心領神會,他們不約而同的停駐目光,似乎是給這位名譽天下的公主留下最後的體麵。

  ??戰敗後的體麵無非一個,那就是殉城。

  ??城樓下方,一直冷眼旁觀的謝琉抬頭看去,淡然的神色終於破裂出一道缺口。

  ??原本的興致濃鬱,此時也餘下無幾。

  ??還以為這位長公主會垂死掙紮到最後,沒想到就這般放棄了?

  ??他手裏的佛珠不再轉動,如同主人一樣陷入良久的沉寂。

  ??而城牆之上的鬱燁抬起顫抖的手,用手帕擦拭著劍上的血液。

  ??待劍身恢複往常的光澤新亮,沾染著血漬的雪白錦帕便從高牆之上緩緩飄落,在空中留下道孤零的軌跡。

  ??直到劍刃漸漸靠近脖頸,鬱燁方才擦劍時一片空白的腦中竟突然浮現起荒繆又苦澀的想法。

  ??幸好她沒有選擇直接躍下城牆,那摔得七竅流血的模樣醜陋又令人生恐。

  ??確實是萬幸……

  ??她想著或許洗去自脖頸處流出的血液後,自己好歹也是不醜的。

  ??說不定……還可以幹幹淨淨的去麵對那個人。

  ??心底湧起莫名其妙的滿足感,鬱燁抹去一切空想的念頭,毅然決然地將劍刃停到喉邊的皮肉處。

  ??二十餘年苦難與背負罪惡的人生,終於就要解脫了。

  ??錚——

  ??一道長箭自幽州城前方劃開氣流,以穿刃破雲之勢直衝城牆之上。

  ??那鋒利的箭尖準確擦過鬱燁持劍的手,隨後徑直刺入她身後士兵的眉心。

  ??與此同時,數道箭刃淩空而來,將她身側的士兵悉數射殺。

  ??待他們倒下之後,書墨才得以瞥見前方情勢,他丟下手中的劍,奮不顧身地衝上前去,一把奪下鬱燁手裏的劍。

  ??鬱燁尚且因這突來變故而愣神,再回過神來,麵前是氣喘籲籲的書墨。

  ??望見她纖細白皙的脖頸處還是避無可避的被劃出一道血痕,書墨手忙腳亂地撕開未曾沾染血漬的內衫衣袖,扯成布條小心翼翼地纏了上去。

  ??隻差一點,他傾盡性命守護的公主就不見了。

  ??“公主!您真是!”書墨實在是很想狠狠斥責一番這位絲毫不顧後果行事的主子,但一看到她受傷,就什麽語氣重的話也說不出口了。

  ??包紮之餘,他抬眼看向鬱燁,卻發現她依舊是怔然神色,隻不過她盯看的是紅霞染天的夕陽下,高高揚起的那抹黑紋旗幟。

  ??因為正中央的印紋,與她腰間玉佩上的圖案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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