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分隔兩地 老遲!有人欺負你家媳婦兒!
作者:襪子配皮鞋      更新:2021-04-18 15:40      字數:10892
  謝予遲輕輕抬了眼皮,月色映進他琉色的瞳仁中,神色淡淡,不管其他,也沒有解釋的意圖,甚不在意的謝予遲轉過身往前走去。

  一臉驚愕的蔣黎書連忙跟了上去,“原來你一直都是個男人!”

  “我就說你怎麽這麽厲害,可你……天啦!”她想問想說的太多,卻又不知從何處開口。

  “還想不想救人?”許是因為現下的蔣黎書太過聒噪,謝予遲頓住身形,停下來反問。

  險些忘了正事!她一拍腦袋,連忙開口:“你方才阻止我作甚?”

  “蔣大將軍他們並沒有被關押在那處,你去了隻會自投羅網。”謝予遲說著,繼續走路。

  “那他們到底在哪裏?”蔣黎書疑問道。

  “徐州城。”

  言簡意賅地吐出幾字,謝予遲便施了輕功加快速度,而蔣黎書見狀,也立即跟上了他的身形。

  入城之後,兩人走在街道上,七拐八繞地來到一處高匾紅門前。

  “我還是想問,鬱晚晚知不知道你是個男人。”摸著下巴,蔣黎書粗略地掃了一眼牌匾上頭的字,然後又盯著謝予遲的臉打量。

  “知曉。”

  得到回答,蔣黎書不依不饒:“那你為何要假扮長玥入宮?”

  “為了晚晚。”謝予遲一邊答話,一邊皺著眉,望向石獅兩側空蕩蕩的位置,似乎在微微思慮什麽。

  “那你到底是誰?”

  “她兩年前辜負的一個戲子。”

  “那……”蔣黎書還要問這問那,卻被謝予遲冷聲打斷。

  “你沒看見這是什麽地方?”

  “衙門啊。”蔣黎書挑眼回答,絲毫沒有覺得自己有什麽問題。

  “這……這!!”突然意識到了什麽,她倏得睜大了眼睛,麵對謝予遲那副仿佛在看一個癡呆的表情,難以置信開口:“你的意思是……”

  蔣黎書微微靠近了謝予遲,故意壓低了聲音:“我祖父他們被關在了這裏?”

  什麽話都沒說的謝予遲拉開了同她的距離,似乎生怕被這人反應遲鈍傳染,然後轉過了頭,往前走幾步。

  不知這人賣著什麽關子,蔣黎書也跟在他後頭巡視著四周。

  “回去。”約摸著半柱香的功夫,謝予遲邁步往回走。

  “什麽?我們不闖進去救人啊!”蔣黎書已經準備掏刀。

  “若你想被箭射成篩子,那便去吧。”謝予遲寡淡地瞥了一眼她,然後抽身離去。

  見人離開,蔣黎書握緊了手裏的刀柄,暗罵一聲,接著也跟隨謝予遲離開了徐州衙門。

  他們又繞過了幾個街巷,最後進入一家客棧,直接上二樓來到最後一個房間推門而入。

  “主子。”戾風守在門口,見謝予遲走進立刻行禮。

  “哎呦,嚇死我了。”跟在謝予遲身後的蔣黎書叫了一句。

  “蔣小姐。”戾風接著朝她抱拳。

  “你去了那徐州府尹陳柄發的私府,有何發現?”謝予遲來到一房間內的桌前坐下。

  “稟告主子。”戾風說道:“雖然陳柄發向外宣稱從外頭抓住的兩名匪首關押在了衙門,但他府內有一處後院無論是明侍暗衛都部署的異常密集,所以屬下猜測,兩位將軍應該是被關押在了陳府,而且,那位身邊的秋月也在院落裏出現過。”

  “是嗎。”骨節修長的手指細細摩挲著手裏的杯沿,謝予遲雙眸微沉,長卷地睫毛掩蓋住眼底思緒。

  “那還等著什麽,我們去把人救出來!”蔣黎書說道。

  “蔣小姐,請稍安勿躁,如今屬下隻是猜測,仍需觀察幾日方得定論。”戾風出聲勸阻。

  雖心裏急切,可蔣黎書清楚自己腦子不夠好使,若是衝動還得拉人後腿,所以她隻得連嘖幾聲,憋住性子在房裏來回走動。

  “鬱廣冀這個王八蛋!”突兀的一句罵聲,讓房裏的另外兩人側目。

  “他們看守蔣家軍的地方,我說看到的幾個頭目怎麽這麽熟悉呢!那不是鬱廣冀身邊的幾隻走狗嗎?”

  在謝予遲的眼神授意下,戾風快步來到蔣黎書身前。

  “蔣小姐,得罪了。”話畢,戾風捂住了蔣黎書的嘴。

  “你的聲音再大些,樓下的人可都能聽見。”謝予遲唇角微勾,笑道。

  “戾風”他轉向一側,繼續開口:“明天白日你再同我去一趟衙門,今日我尋遍各處,也未見他的蹤影,恐怕……”

  戾風心領神會,知曉謝予遲是在擔心謝琉先一步去了京雍。

  的確,在得知蔣家軍從西境回京的路上失蹤一事後,他便隱隱有些猜測,這謝琉,恐怕是同鬱廣冀搭在了一起。

  就在蔣黎書憤憤不平地拍開戾風的手之時,窗樞處忽然傳來一陣細弱的敲擊聲,聽似零落,卻極有規律。

  房中之人皆屏住了呼吸,而謝予遲則是快步走到窗前,將窗戶拉開一道縫隙。

  眨眼間,一隻腳下綁著紙條,灰青色的小鳥便鑽了進來。

  好看的眉微蹙,謝予遲立刻解下紙條打開來看。

  看完之後,他將紙條攥進手裏,瞬間臉色蒙上一層陰影,接著大步朝外走去。

  “主子。”戾風出聲喚道。

  “你在此處,同蔣黎書一道等著懷瑾過來,我必須立即回京。”

  “發生了什麽事?”心中湧現絲縷不安,蔣黎書追問。

  謝予遲已經踏了出去,隻留一道泛著冷意的餘音躥入他們耳中。

  “晚晚出事了。”

  三日的時間很長,長到三十六個時辰都可令無所事事的人心煩意亂,三日的時間也可以很短,短到眨眼而過,繁忙到腳不沾地的人還依舊恨著時不我待。

  景寧公主當屬前者,可又不同的是,她虛度的三日卻心如止水。

  端坐在院落的臨水回廊處,鬱燁的目光漸漸自池中那一株枯敗的荷根處收回,淺淺淡淡地落在跪在自己跟前的侍女身前。

  “想好了?”淡色薄削的唇輕啟,話語間沒有帶著一絲溫度。

  “是,公主。”地上的女子語氣堅毅。

  “既然如此,你家人的仇我應下。”鬱燁垂眸,朝著身側的書墨抬手。

  “站起身來。”她對地上的女人說道。

  那侍女應聲而起,站的挺直,隨後書墨走到她跟前,一掌既出,直接擊碎了她右側的肩胛骨。

  隻聽她悶哼一聲,連連後退幾步。

  鬱燁見狀,走到侍女麵前,從袖口掏出一方瓷瓶,倒出顆黑圓藥丸遞給了她。

  “服下,暫時止痛。”

  等到那侍女接過吞下,鬱燁才接著說道:“我不會給你下迷藥,但你要知曉臨陣脫逃的後果是什麽。”

  “奴婢謹記!”

  “好。”鬱燁轉過了身,繼續回到木椅憑欄處斜倚坐下。

  “書墨,帶人去沁央閣。”她低垂眉眼,再次盯望著平靜無波的水麵。

  “屬下遵命。”

  既然三天的時限已到,鬱廣冀自然如約而至。

  夜色將長街盡頭吞噬殆盡,隻餘各府各鋪門前兩盞紅燈照染著黑暗。

  睿王治水有功,加上因這一事還失去了雙腿,一時竟成了百姓心之所向,城中人無一不稱讚歎惋,就連平日裏茶樓最喜愛講奇異誌怪的說書先生,近來都換上了鬱廣冀的治水傳奇。

  而人們口中頂個誇讚的功臣,正堵在景寧公主府大門處,看著手底下的侍衛將公主府圍得水泄不通。

  聽聞鬱燁在這三日內並無動作,他越發篤定這回是拿捏到了人的軟肋,於景寧公主來說,無非就是靠著蔣家與天家這兩座大山,若是倒塌下一座,景寧的勢力將大不如前。

  不過,他並不想就這般撤去她的所有退路,畢竟蔣家與鬱燁對他來說還是甚有裨益。

  瞥見身側之人心情大好,鄔琉抬手,輕笑道:“看來王爺這次是胸有成竹。”

  鬱廣冀望著景寧公主府的牌匾,攤開衣袖,“十足的把握倒也談不上,收不了蔣家,但是鬱燁這枚棋子本王勢必拿捏的住。”

  “放心。”他側頭,眼神深沉,“你我之間的約定,依舊履行。”

  “那便……多謝王爺了。”鄔琉舒朗一笑,順勢退後讓步,攤手道:“王爺,請。”

  將手端放在兩側椅扶處,鬱廣冀便被侍衛推入府內。

  當他進入門口之時,便瞧見書墨站立在那裏,似乎已久候多時。

  “書墨參見睿王。”他拱手行禮。

  鬱廣冀揮袖,道:“免禮。”

  “公主已在內院等候王爺多時,請王爺隨著侍衛入內。”

  微微頷首,鬱廣冀便被推到了前處,書墨垂首,攔住了即將跟上的鄔琉。

  “鄔公子,請您在前廳等候。”書墨淡漠出聲。

  “看來公主是不願見鄔某了。”鄔琉狀是愁鬱,輕歎一聲:“也罷,那在下便在外頭等著王爺吧。”

  “閆淩。”書墨朝身後抬手,“先帶睿王殿下入沁央閣。”

  “是。”閆淩走上前,朝鬱廣冀俯身行禮。

  “王爺,這邊請。”

  既然睿王已經跟隨閆淩先行離開,書墨便對鄔琉開口說道:“公子,請隨屬下入前廳。”

  “好,前日過來未能好好觀賞這景寧公主府,今日倒是得了個好機會。”悠閑抬步,鄔琉四處張望,跟著書墨走向另一處方向。

  同鬱廣冀徹底分徑之前,鄔琉回眸,望了一眼他行去的地方,臉上的笑意凝結在了眼底,取而代之的是涵蓋鄙夷的深長意味。

  事情還要自三日前說起,他午時從景寧公主那處回到睿王府之後,便發現自己袖腕處多了一個荷包。

  想起自己出景寧公主府前擦肩而過的侍衛,鄔琉饒有興致地拿出荷包。

  將荷包收入袖中,他向鬱廣冀辭離,回到了自己房中。

  將荷包打開來看,裏麵空無一物,與此同時,鬱廣冀為他派得貼身侍衛忽得在門外敲門。

  “鄔公子,王爺在書房等您議事。”

  “在下正更換衣物,這便前去。”

  說完,鄔琉便坐在椅子上,拿著手裏的荷包打量,忽然嗅到這荷包上一股濃烈的胭粉味。

  等到屋外人腳步聲走遠,他將那荷包丟在桌上,打了一個響指。

  話音剛落,一個高挑的俏麗女子便出現在房中。

  “春花,去給我查查這荷包上的香料出自何處。”

  “是!”那女子殷切應下,立即翻窗而出。

  待他敷衍完鬱廣冀,已是一個下午過去,再回到自己房中,春花已經候在了那裏。

  “查的怎麽樣?”

  “回稟主子,這香……”春花臉色有些微紅,支支吾吾說不出口。

  “怎麽?”鄔琉回頭盯看躊躇之人,語氣上揚。

  “這香乃是胭脂醉,出自皖香苑的……的清倌樓。”

  “是嗎。”鄔琉笑意愈深,眼尾輕挑,讓人分辨不出這是怒極反笑還是不甚在意。

  盡管謝琉不知道那公主府的侍衛塞給他這什物有何意思,不過為了一探究竟,他還是趁著夜色來到了皖香苑附近。

  經過一處巷落之時,他發現有一黑衣人隱在黑暗處,但那身形,同白日裏與他錯身而過的侍衛如出一轍。

  想了想,鄔琉轉身,朝著跟在自己後頭的侍衛擺擺手,指向皖香苑的門口:“既然各位都隨在下來了,就不如進去小酌一番。”

  那幾個侍衛麵容隱隱有些難色。

  鄔琉笑笑,轉動幾圈手裏的赤色佛珠,率先走進皖香苑,那幾個侍衛無法,隻得硬著頭皮跟了進去。

  他們剛踏進去沒多久,就被幾個打扮花枝招展的妖嬈男人纏住了身形。

  滿臉笑意鄔琉站在老鴇身邊,抬手,隨意丟給她一掂金子。

  “給我纏住這幾人,兩個時辰,辦的到吧?”

  老鴇看見金子,自然是喜不勝收,立刻連聲賠笑:“沒問題!公子,包在咋們身上。”

  微微點頭,鄔琉瞟一眼被不休不饒糾纏的幾個身影,便悠悠然地移步離開了皖香苑。

  回到方才那處院落,鄔琉立刻見眼前一黑,竟是被人套進了麻袋裏麵。

  “鄔公子不必擔心,這是公主的獨特請人方式而已。”

  的確,就連堂堂相國廖雲淮也逃脫不了這種會麵的必經過程。

  出人意料的是,鄔琉居然也並未反抗,直接就讓人把自己扛了回去。

  見到鬱燁的第一眼,鄔琉便知道自己應是被帶入了景寧公主府,他環顧四周,發現自己身處在一間石室中,除了最中央的簡易木桌,這間不大不寬的石室也沒了其他物件。

  周圍牆壁平整光滑,連一個凸出的燭台都沒有,巡視下來,隻有鬱燁後方有一個通往外界的門,而那個應該是她貼身侍衛,容貌淩厲俊逸,靜默地守在門旁。

  “招待不周,二殿下見笑了。”鬱燁雙手端放置腹前,抬眼淺淺勾唇。

  鄔琉舒顏一笑,將手臂搭在桌上,看向鬱燁:“在下同他,就這般相像?讓你一眼便認出了身份?”

  鬱燁笑而不語,隻是從懷中掏出一封信擺在了桌麵上。

  “既然公主已猜到了在下身份,那便容在下再次自介一番,不才謝琉,楚穎太子謝予遲的二皇兄。”停頓片刻,謝琉緩緩靠近鬱燁方向,繼續開口:“久聞景寧公主謀略獨絕,識人慧珠,怎麽留容得下這般危險的人物在自己眼皮子跟前晃悠呢?”

  “二殿下不必多問,隻需告訴孤一點,你要怎麽樣才會放過謝予遲?”

  “放過?”他仿佛聽見了什麽十分滑稽的笑話一般,大笑了幾聲,爾後托顎凝視鬱燁,“在下何時說過,要他的命了?”

  將對方的輕蔑動作盡收眼底,鬱燁也不氣惱,隻是將桌上的信展開來。

  “景寧愚拙,不懂殿下送來此信的目的。”

  就在幾日前,連同書墨從眼線收來的消息,這封信也一同呈放在她的案桌前。

  “在下隻是不想公主受人蒙蔽,我們楚穎的太子殿下,可不是什麽單純良善之人。”謝琉微微後仰,挑眼覷向鬱燁。

  “信上說得很清楚,他不僅暗中告知鬱廣冀是你散播消息扳倒劉章和,還在周山陵園自導自演一出戲碼,讓你相信他手下那批弧刀死士從屬於我手下,更是在這幾月之內,將你大雍局勢摸個清清楚楚透透徹徹。”

  鬱燁表情平靜,眼神如荒敗院落處古井深下那無波的死水一般。

  “鄙人可是冤的慌!什麽事都賴在我身上。”謝琉環臂坐正,貌似十分無奈。

  “不是問你這些。”鬱燁抬眸,正視對麵的人。

  “孤要問的是,喀什努全族遭滅,以及鬱廣冀失去雙腿之事,與謝予遲是不是有關。”

  不是鬱燁過於多心,隻是這兩件事發生的太過巧合,且她派人天南地北地收集了太多信息,可都對這暗下殺手之人毫無頭緒。

  她的對頭太多,真正能幫到自己的沒幾個,而且還是能用如此狠辣手段報複對方的。

  “這在下便不知道了。”謝琉眉開眼笑,思忖半響,便又對鬱燁說道:“你不妨親自去問問他,如果……他還能回來的話。”

  “你對他做了什麽?”鬱燁危險地眯起了眼。

  “在下手無縛雞之力,能對他做什麽?”

  謝琉無辜瞥嘴:“怎麽說我也同太子殿下在宮裏相處了這麽多年,自然知曉他的行事方法,有用則用,無用則棄,既可以冷漠殘殺了無利害之人,也可以笑著將對手捅得鮮血淋漓。”

  說著,他悄悄觀察起鬱燁的神色:“要是他得到了他想要的東西,還會再沒有意義的地方呆下去?還會……在無用之人身上耗費精力?”

  見鬱燁表情沒有一絲鬆動,謝琉有些失落,“公主且放心,在下孤身來到大雍,隻是受人之命,將太子殿下帶回去罷了。”

  “不言其它,在下還要多謝公主將人放出去,指不定還無需在下苦苦相逼,太子就自己回到楚穎,而且若是公主答應了睿王的條件,在下又能全身而退,豈不是兩全其美?”

  “你怎麽就篤定孤一定會答應。”鬱燁請眯了眼,略加思索後緩緩道。

  “睿王隻是想要你那一屋子的密簿而已,同蔣家軍相比,對景寧公主來說又何妨一提?”

  “確實……不值一提。”細長幹淨的手指自桌上劃過,鬱燁施施然起身,背過身去。

  “實話說來,能讓楚穎太子與晉雍長公主結下這麽一段緣,功臣還是在下。”

  桌上燭燈恍過,立在桌前的纖瘦背影微微一滯。

  謝琉用袖口擦著手裏的佛珠,狀似漫不經心地開口:“若不是當年我派人將他逼至絕境,公主又怎能在幽州撿到這麽一個落魄太子?”

  緊捏住椅背,鬱燁轉過身來,表情依舊雲淡風輕,看不出一絲情緒波瀾起伏。

  “那孤還真是謝謝你了!”

  經過這麽一番談話,鬱燁也大致摸清了謝琉的打算,要麽如他所言,用蒙漢細作一事逼迫謝予遲回楚穎,要麽……就是直接借助此事將他扼殺於京雍。

  不管如何,謝琉的話不是不能信,但不可全信。

  “書墨。”鬱燁定定看向謝琉,緩緩揚起嘴角,“送二皇子回府。”

  回憶結束,謝琉反應過來已經被帶到了正廳處,桌上擺放著熱騰騰的茶水,似乎是特意備下的。

  他快走兩步,掀袍坐下,直接倒了一杯茶端在手上,垂目打量。

  “唉……若是在下中毒倒地,是不是得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邊說著,謝琉抿了一口茶入喉。

  正好過來叫書墨的書歌倚靠在門邊,聽到這話情不自禁地翻了個白眼。

  怕有毒您別喝啊!

  “書墨。”書歌轉過視線,立即咳嗽兩聲,低喚道。

  “這便過來。”書墨回答,便俯身向謝琉行禮。

  “屬下告退,睿王殿下同公主恐怕還要相談許久,若您覺得無趣,可以在府內轉轉,隻不過天色已晚,公子還是注意些為好。”

  “那在下便謝過公主厚待。”謝琉站起身,抬起茶杯,朝門口的兩人笑笑。

  離開正廳之後,書歌與書墨並排走過長廊,身後跟著兩個手持提燈的侍女。

  “哼,笑麵虎,同那位長玥……哦不,應該是謝公子就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書歌出聲,說話的語氣有些不滿。

  書墨聽著,也隻是沉默不語,在牽扯大事與是非上,他一向堅信鬱燁的判斷。

  身體恢複後,書歌便告訴了自己一些真相,書墨當時第一反應便是想拚了命去殺人,畢竟對方曾誘騙公主同床共枕,接著仍舊難以接受,最後通過閆淩書歌一係列的勸導下,他花了三天接受現實,到如今麵不改色。

  “如今隻能聽候公主差遣,但……我絕不會讓他們傷害到公主一絲一毫。”

  “那是自然,再者這是在京雍城,還能讓他們翻出什麽風浪來?”書歌正說話,忽然回想起了什麽,便有些疑慮地低語出聲。

  “你說,公主私下給閆淩安排了什麽事啊,那小子偷偷摸摸的準備,還一直不讓人知道。”

  提到這事,書墨搖了搖頭。

  “不管它了,你我先把公主吩咐的事做好。”書歌驅散心中疑慮,同書墨一起往鬱燁的房間走去。

  沁央閣中,鬱燁長發用赤玉金釵梳起了朝雲近香髻,紅豆血珠耳墜襯得她膚色雪白涼薄,一身深藍銀線描花長裙襲地,外披長尾鸞袍,無聲無寂,她靜靜坐在方正梨木桌前。

  忽聞木椅輪軲轆轉動的聲響,鬱燁輕輕抬眼,清瞳水眸光華流轉,似是攏了一方京雍城的秋雨。

  鬱廣冀停在桌前,招手示意侍從離開,遂徑直開口說道:“其中利弊,想必燁兒早已權衡清楚,怎麽樣,這交易能否達成?”

  停頓半刻,鬱燁淺笑嫣然,緩緩啟唇:“燁兒如今勢力單薄,還能如何反抗?自然如皇叔所願。”

  “你能這般想倒也懂得變通。”

  鬱燁自袖口拿出一把梅花形狀的銅質鑰匙,放在桌上,隨即推到了對麵鬱廣冀的身前。

  “皇叔想要的東西,就在孤房間後方的暗室處,皇叔派人前往,自有人會為你們引路。”

  臉上浮起滿意神色,鬱廣冀拍手,喚來了幾個侍衛。

  “帶著這鑰匙,去景寧公主房內,先帶幾本東西過來驗明真偽。”

  “是!”那幾名侍衛領命而去。

  沒到半刻,便有個侍衛拿著幾本外皮同賬本一般的書折返回來,遞到了鬱廣冀手中。

  “稟告王爺,內室中確實有幾排書架,上頭也排滿了這樣的賬簿,隻是……”

  接過那幾冊看樣子很厚的薄冊,鬱廣冀等不及地翻開,在瞥見這冊子裏的東西之後,他便知曉侍衛欲言又止的意思是什麽了。

  “空白?”鬱廣冀將翻過的書丟在地上,又去翻第二本。

  “都是空白!”

  他勃然大怒,將所有的薄冊重重摔在桌上,目眥盡裂地衝鬱燁吼道:“鬱燁!你在騙本王?”

  “怎麽?為了那些秘密,還你祖父以及叔父的性命都棄之不顧了?!”

  “皇叔。”鬱燁冷哼一聲,譏諷情緒在她雙瞳裏翻滾平複,終究歸於平和。

  “你要的無非就是我內室裏的東西,如今給你了,又不買賬?”

  “本王要得是這些一個字都沒有的白紙嗎?鬱燁,別跟本王裝瘋賣傻!”

  “皇叔可不要函矢相攻,說要這東西的是你,現在翻臉不認賬也是你。”抬起手,鬱燁的指尖輕敲在桌麵上。

  “孤自始至終都沒有說過,皇叔口中那些秘辛暗史都被記載成錄,藏在什麽內室裏。”

  “你什麽意思?”這話傳來,讓鬱廣冀隱隱有些不安。

  “意思還不明顯?”她收回了手擱放在腿膝上,垂眼冷笑,“什麽薄冊記載著籠絡全城上至朝堂官員宮妃世族,下至平頭百姓的消息秘密,根本就不存在。”

  “所以你是說,所有提供給本王的消息,都是你從當時從眼線暗樁裏得來的?”

  “不對……不對!”鬱廣冀又連聲反駁,怒視對桌前麵容淡然的女子。

  “本王許多時候問你朝官秘辛,你都能當場給出解答!根本就沒有時間去派人調查!”

  “皇叔說得沒錯。”鬱燁起身,慢慢走到了鬱廣冀跟前,盯看他半響,輕語出聲,“想知道真相,先讓您身後那個礙眼的東西出去如何?”

  鬱廣冀忍住胸口湧起被人戲弄後生出的洶湧怒意,憤懣出聲嗬退侍從:“給本王出去!”

  見人離開,房中隻餘留兩人,鬱燁理了理發髻,好整以暇地凝視著椅上之人:“你要的消息,都在孤的腦子裏。”

  “所以皇叔,您要怎樣奪走?”

  毫不掩飾地露出驚疑目光,鬱廣冀強扯出一抹諷刺笑容。

  “且不論京雍百姓,這朝廷內外少說也有幾千重臣外戚,你都能記得?”

  “若皇叔不信,孤也拿您沒有辦法,但既然您要的東西已得到,交易照舊。”鬱燁說道。

  鬱廣冀的臉色逐漸陰沉,他知道縱然鬱燁設下的套一個接著一個引人上勾,又是何般狡詐多端,但到了這番田地,她沒有理由說謊。

  “不信嗎?”她輕聲開口,便是步步讓對方陷入沉寂。

  “戶部侍郎張敦縱容其子營商霸田,中飽私囊,斂財無數,還曾幫其掩蓋逼殺一家孫姓農戶四口人的事實。”

  “京北駐防軍營左仆射鄭峰年近六旬,表麵上與妻結發相老,私下卻是個喜好狎玩幼童的變態。”

  “至於孤的好皇叔……”鬱燁俯身,手撐在桌麵上,慢慢靠近了鬱廣冀。

  “當年為了逼迫王妃劉媛嫁於自己,動用關係將她定了親的未婚夫送上嶺南兵營剿匪,最後再派人將他暗殺……”

  當她說到這裏之時,鬱廣冀的臉色已經變得慘白,他的嘴唇因激動而不斷發抖,頭上青筋暴起,盯看鬱燁的雙眼血紅。

  突然伸出手,鬱廣冀緊緊捏住鬱燁的手腕,力道大的幾乎想要將她的骨頭就此捏碎,半響,他咬牙切齒道:“鬱燁,你這人身上藏著這麽多別人的把柄,就不怕哪一天就死在誰的手上?”

  忍住手腕上傳來的尖銳痛意,鬱燁倏然一笑:“怕?眼下不就有個想要殺了孤的人嗎?可孤偏生就沒有膽小的命。”

  鬱廣冀大力將人推開,發泄般一掌拍在了桌上,而握住手腕的鬱燁踉蹌後退,來不及查看手腕處的情況,便捂住胸口劇烈咳嗽起來。

  無法止住的咳嗽讓鬱燁躬下腰來,胸口一陣澀縮,她用手帕捂住嘴,不由自主地緊擰眉頭,喉嚨中似遭人抓撓一般刺癢,咳嗽連帶苦水從胃腔湧上,險些讓她生嘔出來。

  看到鬱燁這幅模樣,鬱廣冀冷冷笑了起來:“鬱燁啊鬱燁,看來尋常人動不了你,但這老天卻不肯饒你。”

  勉強止住咳嗽,鬱燁直起佝僂的身子,移開唇上的手帕,若無其事的將它收入袖中。

  “放心,孤這一命尚在,還可以同皇叔鬥上好幾年。”

  “過得了這一劫再說大話吧!”鬱廣冀輕哼一聲,平複心緒,接著語調微揚道:“別以為昨夜你同鄔琉會麵本王會不知情!妄圖聯合起來把本王當猴耍?鬱燁,你莫要輕看了旁人!”

  “若不是本王同他還有約定,昨晚就該他有去無回!”話畢,他從袖口中掏出塊中間刻印著一個蔣字的黑鐵虎符舉在手裏,威脅開口:“你不會認不出來這東西,奉勸你一句,從今往後好好聽本王的話,否則,這遲遲未歸的蔣家軍會安上一個什麽罪名,你可得想清楚了!”

  鬱燁緊盯那虎符半響,複又咳嗽幾聲,發白的唇半張:“蔣家清者自清,無憑無據,你想安一個莫須有的罪名?”

  “無憑無據?”鬱廣冀忽然恍然一笑:“燁兒可以翻舊賬,本王怎麽不可以,十六年前蔣鐸私自坑殺陛下派去援疆的八千精兵,為何沒有上報天聽?而是私自將其計算在戰亡數裏?”

  “怎麽可能?”鬱燁身子有些發軟,不由得便扶住椅背站定。

  “不信?本王帶回了當年傳達蔣鐸命令的護衛,你若不信,本王可以讓你親自去拷問。”

  費力穩住身形,鬱燁蹙眉,攥著椅背的指尖微顫,她知道鬱廣冀難纏,可未想到他竟能如此咄咄逼人。

  “實話說來,燁兒還是尚存著一絲虔憫之心,對於你的那些親近之人,倒是舍不得去查去探。”

  鬱廣冀搖搖頭,狀似憐憫道:“誰胸膛裏那塊肉翻出來,是沒有一個黑點的?”

  見鬱燁有些失神,鬱廣冀愈發愉悅,方才被逼至困境的窘迫也一掃而光。

  他將手裏的虎符重新放進袖裏,自己轉動著木椅轉過身去,眼底閃過一似詭譎。“過不了多久司徒浩然就會拿劉章和之事參本王一本,燁兒應該知道該如何處理吧?”

  過了一會兒,鬱廣冀沒有聽到回答,也滿不在乎地朝門口移動,卻忽的聽見身後傳來一道燭台傾倒的聲響。

  他回過頭,猝然睜大了眼。

  隻見鬱燁將盞台丟在了地上,而手裏握住著蠟燭。

  “鬱燁!你要做什麽?”

  “不做什麽。”鬱燁緩緩勾唇,瞳仁中似結上了一層融化不開的寒霜。

  沒有一絲猶豫,她將手裏的蠟燭丟向了不遠處鋪滿了被褥的床榻之上。

  不到半刻,那床榻便被點燃,布匹棉絮燒的劈啪作響,鬱燁靜靜立在原地,身後是漸升漸盛的洶湧火光。

  頭上的赤珠被火光照映的愈發流光紅豔,昳麗的麵容卻如枯槁死灰一般,她薄唇微張,吐出的話冰冷而決絕:“按皇叔的話來說……自保而已。”

  這下倒容不得鬱廣冀再同鬱燁對峙了,他慌忙地轉動著木椅靠近門口,口中大喊:“來人!救火!”

  似乎是要故意加大這場火勢,鬱燁不顧濃煙入喉的危險,躲開即將倒塌的木架,尋出一切易燃的東西丟進燒得正旺的火堆裏。

  伴隨著外頭的呼喊聲起,鬱燁意識到戲已經演夠,自己是時候脫身了。

  周身的溫度越來越高,煙霧也越來越密集,她忍不住又咳嗽起來,挪動著步子走向門口,額角開始冒出細密的汗珠,邁出的步伐也越發艱難。

  咳嗽時,她在視野模糊之中,瞥見地上有一根椅腿還在燃燒著,因陡然什高的熱度使得鬱燁手臂上的傷疤微微刺痛起來,似在無聲無息地提醒著它的存在。

  “若太子執意不肯離開,在下也隻好將他除去,然後李代桃僵了。”

  “哦!還有一事想要公主知曉。”在被重新套上麻袋前,謝琉故作神秘道:“謝予遲趕去江家染坊救你之事,將成為插在他身上最尖利的一把利刃,但對於公主來說,恐怕是一件幸事。”

  回想起那晚謝琉離開的話,鬱燁彎下身,顫抖的手伸向了那塊仍在燃燒的木棍……

  日日夜夜不眠不休地趕了三天的路,謝予遲在景寧公主府門前勒停了馬,一眼望見睿王身邊的隨侍,什麽都來不及更換便衝進了門。

  那些侍衛想要抓住謝予遲,卻猝不及防地被他踢翻在地。

  他隨意奪下地上一人的佩劍握在手裏,朝前重重一劃,目光湧起森冷殺意。

  “閃開。”簡單的兩個字,其威勢就足以讓其它人退避三舍。

  “哎呀~許久未見,阿宸殺氣還是這麽重……”謝琉轉動著手裏的佛珠,滿麵春風地從不遠處的亭榭間走了出來。

  謝予遲僅僅掃過他一眼,便繼續朝後院走去。

  “這麽著急離開,是想去尋景寧公主?”謝琉一個閃身,阻攔到謝予遲身前。

  “滾。”謝予遲冷哼一句,眼梢泛寒。

  “她正同睿王談話呢,恐怕沒時間見你。”謝琉悠然道。

  看見對麵有個侍女匆忙跑過,謝予遲一把揪住了那人。“發生了什麽事?”

  那侍女驚魂未定,訥訥開口:“沁……沁央閣失火了!”

  “啊呀!”謝琉睜大了雙眼,故作驚訝道:“不會就是景寧公主和睿王談話的那院落吧!”

  話音未落,謝予遲瞳孔緊縮,倏然鬆開了手,朝前方奔去,與此同時,謝琉出其不意地伸出手,想要拽住他的手臂。

  察覺到身後動作,謝予遲忽得回頭,眼眸一凝,持劍輕劃,一道劍光擦略而過,眨眼之間,謝琉旋身後退,堪堪躲過了刃影,可手背上還是出現了一條口子,同時慢慢滲出血漬。

  “再靠近,我便殺了你。”

  撂下這句話,謝予遲便消失了蹤影,餘留一把劍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