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相府之疑
作者:襪子配皮鞋      更新:2021-03-04 22:22      字數:4484
  許是害怕觸景生情,自杜靖倫入土為安以後,這書房就被杜夫人下令鎖了起來,也不敢有人擅自入內打掃。

  鬱燁手裏拿著的鑰匙,是方才在她說明來意後,那侍女特意向夫人說明情況,然後才交給自己的。

  望了望手裏古銅色還帶點鏽漬的鑰匙,她隨即插進銅鎖裏,哢嚓一聲,檀色的木門緩緩被推開。

  還是以往的擺飾,就好像自那晚她同謝予遲來之後沒有一絲一毫的挪動跡象,唯有那書架上已將書重新擺放整齊,就像是它的主人剛剛擦拭翻閱過一般。

  房中依舊是淡淡的沉墨味,鬱燁吸進鼻中,有一瞬間地放鬆下來。

  這院中鮮少有人打掃,如今杜靖倫逝去,這地方就更加人影寥落,鬱燁讓書歌等候在了門口,入了這院落,便是她孤身一人。

  鬱燁踏進屋後,便饒過中央的案桌,徑直來到書架前,緩緩抬手,指尖微紅又修長細削的手自列列書上滑過,視線慢掃在頁麵上的書名。

  “霍疾,南朝人士,喜邊塞豪放闊景,記得當時杜相國在教讀我們各朝大家詩詞之時,你每每讀到他的詩句,便故意拔高了聲調。”

  明明這房中並無他人,可鬱燁卻好似在同旁人說話一般,語調不急不緩,起伏平和,就像是同老友敘舊一般。

  “明明是個武將,背誦文章之時卻比誰都快。”鬱燁的指尖落在了名為策論的書籍上,瞳孔淺縮,“皇兄至今還讓孤抄記這個,可孤是一點也背不下來。”

  從那書架末尾抽離一本泛黃了的書後,鬱燁便將那書抱在懷中,走離了書架。

  四下觀望,鬱燁的目光最後落在了牆上橫掛著的一把卯月紅檀彎弓上,在離那掛弓三步之遙的地方駐足觀望。

  “孤救了你的命,卻也把你從自小渴望達到的位置上拽了下來。”

  忽然,鬱燁後方一陣淩風掃過,那燭火立即熄滅下來。

  可鬱燁卻絲毫沒有慌亂,拿住書神色如常地轉過身,空中突然攏聚的雲霧遮蔽了月光,屋外的細碎蟲鳴聲忽然寂靜了下來。

  看向自己身前那一團突兀出現的黑影,鬱燁微闔雙目,眼波流轉見掩藏了平壓下來的複雜情緒。

  隻見她淡色的唇微張,輕輕淺淺地吐出一句。

  “許久未見,別來無恙。”

  杜府門外,書歌坐在馬車架上,百無聊賴地甩動著手裏的韁繩,視線時不時地落在那緊閉的大門上。

  就她估算來看,鬱燁已經去了大約一個時辰之久,就拿幾本書,用得著花這麽多時間嗎?

  難不成,又被杜夫人留下了?

  正在書歌疑問之際,便聽見街口傳來一陣馬蹄聲響,她以為是其它人打從這地方繞路的,卻沒成想,它卻是穩穩當當地停在了自己的馬車後。

  書歌抬起頭去看,發現正是景寧公主府的車駕。

  戾風送來韁繩,便跳下馬車取回腳墊,放在車架旁。

  見到這人,書墨不用猜也知道是誰來了。

  “長玥公主。”書歌下了馬車來到剛剛踏上腳墊的謝予遲行禮。

  謝予遲落地,先是朝那門口投去一眼,隨即將目光放在了書歌身上。

  “她還未出來?”

  書歌心領神會,立即搖了搖頭,道:“公主進去一個時辰了,怕是去探望杜夫人。”

  眼尖的謝予遲又無意間瞥見在兩架馬車前,還拴住了一匹黑馬,主人好像不在,便托付這杜府的守門侍衛稍加看管。

  隻是這匹馬……謝予遲瞧著十分眼熟。

  順著謝予遲的目光望去,書歌發現他注意到了這匹馬,便貼心解惑:“稟公主,那是廖大人的馬匹。”

  “廖雲淮?”謝予遲緩緩眯起了眸子,“也就是說,他也在這兒?”

  “是,廖大人自上午從公主府離開之後便徑直來了這裏,似乎還未出門過。”

  這一瞬間,書歌敢肯定這長玥公主的臉色不是這般愉悅,雖然自景寧公主那兒得來的傳聞中,是說長玥公主對這新晉狀元郎甚為滿意。

  可就她來看倒是不像這回事,就長玥公主的種種表現來看,她倒像是更在乎公主一些……

  “公主隻是說去拿幾本書回來,但去的時間已久,長玥公主還是先進去等吧。”

  心下愈發清明,書歌明白,這長玥公主這麽晚了還趕來杜相府,就是為了接她家主子回府的。

  能這般在乎公主也好,皇室間少有付出真心的親情,可是她總覺得這份親昵有種乖乖的感覺,但怪在哪裏,她一時間也說不上來……

  就在書歌為自己的特殊發現而細細沉思之時,謝予遲在心裏卻已經在誹謗起鬱燁來。

  她為何要逗留這麽長的時間?難道是為了故意不給自己換藥?

  正在謝予遲踏上相府門前的台階之時,那杜夫人的貼身侍女才姍姍來遲。

  “奴婢參見長玥公主,因夫人有些頭暈,奴婢這才拖延了些時辰,還請公主恕罪。”

  “無礙。”謝予遲含笑將跪在自己身前的人扶起,又柔聲開口:“皇姐許久未歸,我才想著來看看她,能帶我去尋她嗎?”

  見美人笑也如三月微風拂麵,瀲灩生情,侍女的臉微紅,隻聽她磕磕絆絆地回答:“公主無需這般客氣,能為公主帶路,實屬是奴婢的榮幸。”

  說罷,侍女便先打開了大門,將人給帶了進去。

  留在門外的戾風,閆淩與書歌三人互相對視一眼,便坐上車駕等人出來。

  “戾大哥,你說,長玥公主為何堅持要景寧公主給她換藥呢?還特地來相府接人?”閆淩同戾風相顧無言許久,才蹦出這一句話來。

  若是往常,戾風倒是知曉自家主子這是故意找人不快,衝著折騰人的目的去的,可現在……

  “長玥公主不喜旁人觸碰,但自入京以來,便與景寧公主最為親近,故而如此。”

  閆淩聞言,做恍然大悟狀。

  過了一會兒,戾風似想起什麽,便突然開口:“有一事,許早便想詢問於你。”

  “什麽事?戾大哥直說便是!”閆淩道。

  “崔誌平出事那晚,你應是作為貼身護衛保護在側,難道你並未察覺到什麽?”

  此話一經脫口,便見閆淩的臉色漸沉,那雙劍眉也目之可見地緊皺起來。

  “實不相瞞,對於那晚……我隻記得在一間酒肆前盯住崔大人,隨後……”

  閆淩仔細回想,卻發現自己對於那之後的記憶竟是一片空白,驚愕之餘,頓時憂心忡忡起來。

  “我現有的記憶,似乎出現了一截斷隙,如今我隻記得自己在一片林中醒來,然後便匆忙趕回了崔府,那時……便發現崔大人已經暴斃而亡了,至於我為何前往那片樹林,確是絲毫印象全無。”

  “後來你可有問過其他人,關於你那晚的行蹤?”突兀的一道聲音傳來,閆淩被嚇了一跳,隨即撇過頭,發現書歌也上了他們的馬車。

  “書歌姐,你可嚇死我了。”閆淩抱怨一聲。

  “小屁孩!瞧你那膽子。”書歌翻了個白眼,隨即拍了一下閆淩的後背,繼續追問:“問你話呢!”

  “沒有。”閆淩搖搖頭,“接著我便逃走,並被辛闞府的攘刃追殺,最後來到公主府,就沒有機會去問過。”

  書歌聽到這話,便陷入了沉思,不得不說,閆淩遭遇的情況,同鬱燁失去記憶的情形大同小異,隻是鬱燁那記憶斷層實在是太大,足足有幾月之久。

  “書歌。”見自己身邊的人神情複雜,戾風便出聲喚了人一聲。

  “沒事沒事。”書歌擺了擺手,隨即立刻跳下馬車。

  “你們倆就在這處吧,我去前麵。”

  另一頭,侍女先將謝予遲帶入正廳所在的院落,當即將到達廳室之時,侍女望了望通往後院的回廊,低聲詢問謝予遲:“公主是想直接去書房尋景寧公主,還是暫且前往正廳休息片刻,等候景寧公主?”

  “將我帶去書房吧。”謝予遲直截了當地回答。

  可就在兩人往通向後院書房的回廊走去之時,卻遠遠看見一抹靛青色的身影緩緩朝他們走來。

  謝予遲自然是一眼望見了鬱燁,狹長的鳳眼上挑,散著淺淺笑意。

  “你怎麽來了?”鬱燁微愕,隨即出聲詢問。

  “天色已晚,我怕你害怕。”

  這話說了跟沒說似的,鬱燁沉眉,收起話頭,不打算追問下去。

  “將這個交給杜夫人。”鬱燁轉頭,繼而對著謝予遲身側的侍女說道。

  這不是公主要帶回去的書嗎?瞧見公主手裏拿著也隻有這一本啊?侍女雖然心下疑惑,還是接過鬱燁遞來的書,輕聲應是。

  “你……可要回去?”謝予遲低聲詢問。

  “嗯……”鬱燁揉了揉額角,淺淺點頭。

  謝予遲見狀,十分順手地拉過鬱燁的手握在掌心,愈加放柔了聲調:“累了?”

  還是有些不適應被人這般對待,鬱燁下意識地就像抽回手,但是見謝予遲察覺自己動作後忽然露出的受傷表情,鬱燁遲疑了。

  這人尤其善於偽裝做作,不要上了她的當。

  心裏雖然這般提醒自己,可鬱燁到底還是沒有收回手,任憑被他緊緊握住。

  “知你累了,我們回家。”謝予遲十分滿意地拉住鬱燁,朝著正門口走去。

  侍女最後將兩人送出府,又目送兩人離開,這才抱著鬱燁給的書趕去了杜夫人的房間。

  馬車上,謝予遲同鬱燁像往日一般對坐,他時而斂目,時而無聲沉默地望著對麵之人。

  回程路上,謝予遲自然是要上鬱燁的馬車的,所以便隻留一個戾風和閆淩駕著空馬車跟在後頭。

  “傷……好了?”這回倒是鬱燁先開了口,她從頭到腳掃視一番身前的人,便出聲問道。

  “嗯。”謝予遲不鹹不淡地回了話。

  雖然鬱燁很不想承認,但是天生對他人情緒異常靈敏的她還是發覺這人生氣了,而且這生氣的源頭,還來源於自己。

  可是這人生氣的原因是什麽呢?鬱燁絞盡腦汁也百思不得其解。

  而那頭的謝予遲見對方半天不說話,便將一直放在對方身上的視線收了回來,扭頭道:“你是特意來幫廖雲淮的?”

  雖她來杜府的目的並不是這般,但還是做了一些順水推舟的事,可要說能不能生效,倒還得另說。

  原來如此!鬱燁忽的得出了答案,原來她是在意自己是不是故意來廖雲淮這兒找存在感,奪了她的風頭啊……

  一早她還對長玥對廖雲淮的心思抱有懷疑,現在來看,她於廖雲淮的愛慕之情是沒跑了。

  “嗯……若你介意,我會叮囑杜府的下人,就說今日我並未登門拜訪杜府,唯有你一人……”

  “這麽說,你還想為他做好事還不留名?”謝予遲反問。

  不知為何,鬱燁覺得這人更生氣了……

  這樣還不夠,那得讓她怎麽辦?直接向乾安帝替她們倆求旨賜婚。

  正在鬱燁思考著此事的可行性之時,謝予遲卻突然坐在了她的身側,又將頭緩緩磕在鬱燁的肩上。

  “我……肩處的傷很疼……”

  聽見這人虛弱無力的輕哼聲,鬱燁沒敢動彈,憋了半響,隻是低下頭道:“那你還跑這兒折騰?”

  謝予遲:“……”

  這回他是見識到鬱燁的木訥程度了,但不死心的他接著低聲開口:“你還未給我換藥,所以不敢睡。”

  “我那景寧公主府的其他婢女是沒長手嗎?”

  謝予遲無聲沉默,再也沒有開口的**了……

  察覺靠著自己的人心情屬實失落,好似沒有一絲做戲的成分,於是鬱燁抿起有些幹涸的唇,將手放在那人的背後,試探性地用安撫地力道拍了拍。

  靠在鬱燁肩上的謝予遲微愣,隨即神色中好像有一汪溫潤的暖泉自眼底湧開,自頭到腳浸暖了整個身軀。

  他脖頸微紅,接著起身坐好。

  “既然你回去了,那換藥的責任自然是你的。”謝予遲正色,在脖子上的溫度還未褪去之時遂淡聲說話。

  鬱燁將手端坐放好,目視前方,輕淺的應了一聲。

  直到下了馬車,再次回到沁央閣之時,鬱燁望著足足墊了三層床墊,四張毛毯的床時,表情立刻變得有些豐富。

  “你這是……搶了人家的鋪子?”

  “怎麽可能?”謝予遲神情自若地走到床邊,狀似十分滿意地為鬱燁展示他的床榻。

  “考慮到你身體虛弱,我才花費一下午的時間去尋來這些,這……也算對你有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