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柚(三)
作者:白羽摘雕弓      更新:2020-12-28 12:05      字數:4012
  淩妙妙是被身後哢嚓哢嚓的躁動聲驚醒的。

  深夜極涼, 她背上瑟瑟發寒, 鼻端是油墨刺鼻的味道, 這才驚覺, 她趴在桌上睡著了, 鼻尖正壓著攤開的書頁。

  夜色深沉, 她桌上點著的蠟燭燃到了盡頭, 隻有冷清的一點月色,透過窗格照射進來,投下四塊菱形光斑。

  “哢噠哢噠哢噠……”身後異動還在發出噪聲, 若不是屋裏進了老鼠……那就是進了賊。

  她晃了晃昏沉沉的腦袋,飛快地點起蠟燭,端著燭台往床榻上一照, 驚得魂飛魄散, 帳子已經外麵縈繞著雲朵般的黑氣,黑氣盤旋不去, 像風一樣掀動了床角掛的一把木頭床刷, 是以噪聲不絕。

  紗帳裏的人睡得極其不安, 似在夢魘。

  早先聽說過失戀以後不哭不鬧的人容易憋出內傷, 黑蓮花……憋得暴走了嗎?

  她急忙跑過去, 隔著帳子外的黑雲喚:“子期, 子期?”

  少年緊閉雙眼,睫毛顫動,滿頭都是冷汗。

  她顧不得許多, 一頭紮進團團黑氣中, 掀開帳子,整個人鑽了進去,搖了搖他的手臂,駭然發現他的衣裳都讓冷汗濕透了。

  “慕聲,醒醒啊!”她有些慌了,額頭上出了一層冷汗,“你這是怎麽了?”

  黑化不是囂張炫酷的嗎,怎麽會如此狼狽……

  “叮——係統提示:角色慕聲暫時處於遭遇重大挫折的靈力外泄期,尚未進入黑化過程,任務人給予角色一定的生理刺激即可,比如……”

  靈力外泄……生理刺激……

  她心裏亂成一片,話都沒聽完,手腳並用爬上床,坐他身上,左右開弓,低頭照著他蒼白的臉抽了幾個耳光,脆生生罵道:“不就是表白失敗嗎?有什麽大不了的,世界上除了你姐姐就沒別人了嗎?別這麽孬!醒醒!”

  係統:“……比如給予角色適當親吻……”

  “……”淩妙妙驟然收回手去,尷尬至極,罵道:你怎麽說話這麽慢!害得我……”

  黑蓮花都這麽慘了,在昏迷裏還要挨她幾下……

  她滿懷歉意地低頭,手摸上他白玉般的臉,好在他看著臉皮薄,被她打了那麽幾下,倒還沒留下什麽痕跡,正想著,手指猛然被人攥住。

  他的手心火熱滾燙,夢囈道:“妙妙……”

  “嗯……”她眼神一亮,“是我,是我,快醒醒……”

  一聲驚呼截斷在喉嚨裏。

  猝不及防天旋地轉,她被他一個翻身壓在身下,驚慌失措地想要起身,雙腿卻被他膝蓋頂著動彈不得,小腿的骨頭發痛。

  手腕被死死抓著,壓在枕側,她差點沒說出話來:“你瘋了吧……”

  他的唇驟然挨下來,她猛地一偏頭,他吻了個空,旋即暴戾地將她兩隻纖細的手腕一並抓著,摁在了頭頂,騰出一隻手來,捏住她的下頜。

  “你……你……”

  少年雙眸緊閉,昏暗中依稀可見他睫毛的弧度。

  淩妙妙氣得說不出話,這人眼睛閉著,意識模糊,還能如此精準,製得她反抗不了……

  他的唇再度落下來,稍微偏了些,隻印在她唇角。

  淩妙妙不動了,心跳劇烈,他渾身上下都冰涼,散發著蕭索的梅花冷香,隻有唇和掌心火熱。

  他陣勢極大,又是摁著她,又是掐她下巴,嚇得她抖成一團,隻覺得在劫難逃。

  誰知,落下來的吻出乎預料地柔和,一下一下,蜻蜓點水,似乎不像是掠奪,倒像是……討好。

  縱然已經占了壓倒性優勢,骨子裏依然卑微。

  她這才從慌亂中鎮定下來,臉上熱得發燙,二人的呼吸糾纏在一處,隻聽得他在昏暗裏忽然開口,依然像是說夢話:“你會一直陪著我?”

  “……”

  她隻是愣了片刻,他的吻驟然變得暴烈起來,甚至在她粉嫩的唇上輕咬了一下。

  “……嗯!”她在驚惶中猛然應答。

  “永不離開?”他接著問,聲音低啞。

  她眨了眨眼:“在這個世界的時候……永不離開。”

  他似乎終於得了允諾,這才失去意識倒向一旁。

  帳子外的黑雲驟然散去,露出明媚的月光。

  從今往後……天上地下,唯此一人。

  是彼岸。

  也是歸港。

  *

  淩妙妙被嘰嘰喳喳鳥叫聲吵醒,陽光落在她眼皮上,通紅滾燙。

  她睜不開眼,在床上懶洋洋地翻了個身……

  旋即驟然清醒,直直坐起身來,捏住了身上的被子。

  被子安穩地蓋在她身上,帳子是放下來的,身旁沒有人。

  她嚇了一跳,撩開帳子坐起來,光腳蹬上了地上的鞋,抻著脖子往外看。

  屋裏也沒人……

  一大早就不見人影,不會跑出去報複社會了吧……她揉了揉臉頰,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飛快地披上了外套。

  剛穿了一隻袖子,門便被“吱呀”一聲推開了,她驚詫地看見慕聲衣冠楚楚地從門外進來,自然地坐在了桌邊。

  他看起來幾乎恢複如初,動作毫無凝滯,表情正常得很,似乎昨晚的一切,都是她的夢。

  “你……你去哪了?”她小心翼翼地從床上爬下來,拉開凳子坐在他對麵。

  “我去找阿姐喝早茶。”他破天荒地綻放了一個微笑,帶著少年人的具有欺瞞性的明媚,一如初見時的模樣。

  阿姐……慕瑤?難道,不應該已經……決裂了嗎……

  “噢……”她說不上是驚異還是失望,坐在了桌邊,心裏有些奇異的酸澀,“你怎麽今天突然去找慕姐姐喝茶?”

  “我有些事,需要跟她商量。”他不動聲色倒茶,將茶杯推到她麵前。

  淩妙妙有些心神不屬地抿了一口,沒忍住問了一嘴:“什麽事呀……”

  “你我的婚事。”

  “噗——”她一口茶噴了出來,隨即猛地咳嗽起來,眼淚倒灌。慕聲走過來,將咳得東倒西歪地淩妙妙攬進懷裏,輕柔地拍了拍她的背。

  淩妙妙從他懷裏掙出來,小鹿般的眼睛裏一眨不眨地望著他:“什麽意思?”

  原身好像是嫁了慕聲,可絕不是這種嫁法,似乎是慕聲用了某種手段,控製了她……千頭萬緒還沒理清,他竟然猝不及防來求婚了?

  慕聲雙眸瀲灩,倒映著她,深不見底的黑,看進去了便要溺斃:“嫁給我,不好嗎?”

  “我……”她隻覺震驚,“你……未免太突然了。”

  “……”少年臉上的笑意微斂,慢慢蹲下去,虛趴在她膝上,仰頭向上看,那一雙秋水般的眼在根根分明的睫毛掩映下,黑亮得驚人:“我……片刻都不願再等了。”

  淩妙妙抽出膝蓋,離他遠了些,有些難以置信:“可你昨天才給慕姐姐表白……”

  “我沒有表白。”他的神色驟冷,旋即站起身,俯視著她,“阿姐,就隻是阿姐而已。”

  淩妙妙敏感的察覺,他說“阿姐”二字的時候飽含的那種熱忱和親昵全部消失了,這兩字從他嘴裏吐出來,非常漠然,不帶絲毫感情。

  少年的手將女孩翹起的一縷頭發輕柔地別至耳後,手指無意擦過她的耳廓,引得她一陣下意識的戰栗,他的語調很平靜,“如果你不喜歡,斬斷了也未嚐不可。”

  “……”淩妙妙怔怔看著他的臉,隻覺得他周身的氣質又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讓她有些不敢輕舉妄動了。

  “子期?”她試探著喚。

  “嗯。”他垂眸望她,這熟悉的一垂眸,讓她放下了大半的心。

  ——還是他,隻不過,隻不過變得有些古怪而已。

  “我覺得……”她躊躇了一下,睫毛顫動起來,“我覺得這種事情,還是急不得……”

  “你心裏還裝著柳拂衣?”他驟然打斷,手指捏緊,眼裏一片暗沉。

  “我……”

  她像是被消了音,“沒有”二字說什麽也吐不出來,腦海裏一連串的紅叉警報交疊響起。

  她頹然明白過來,在任務一中,她始終是那個暗戀著柳拂衣的人設。

  任務一天不結束,她便一天不可自主。

  “關柳大哥什麽事?”她隻好換了種說法,瘋狂揉著被痛楚折磨的太陽穴,痛得眼淚都在眼眶裏打轉。

  這畫麵看在慕聲眼裏,卻是另一種口是心非的光景了。

  “那該怎麽辦?”慕聲柔和地發問,周身寒意更甚,漆黑潤澤的雙眸望定了她,許久,語氣中有一絲偏執的認真:“你答應了我,陪著我,永不離開。”

  “子期,你聽我說……”

  少年捏住她的下巴抬起來,目光流連在她臉上,竟然帶著無限迷戀和痛楚,許久,才輕啟薄唇,“淩妙妙,我的心給你了,你能不能試著喜歡我?”

  她怔怔望著他:“我……”

  一連串的消音,她的頭要炸開了,強忍著係統提示,急切道,“我真的不討厭你,子期……”

  她已經著急地撥拉下去他的手,抱住了了頭,用力錘了兩下。

  喜歡柳拂衣以外的男人這種事,不能經由淩虞的嘴自主說出來……現在已經是四分之三進度,再熬過四分之一,她才算真正自由。

  他望著她,低低笑了一聲,這答案顯然不能讓他滿意。

  他眸中深沉之色越發濃鬱,像是滿溢出來的漆黑夜色,猝不及防地用腿頂住了她的雙膝,一手搭在她的肩膀上,看似親昵,卻用了幾分力,直接將她摁在了椅子上。

  “子期……”她茫然抬起頭,掙紮起來,有些慌了,“慕聲,慕聲……”

  他充耳不聞。

  眸中明暗飛速變換,如同有烏雲時聚時散,忽而明晰清澈,忽而深不見底。

  淩妙妙駭然望著他的眼睛:難道他命中注定要黑化一次,拖延了這麽長時間,還是無法避免,而且,不是為了慕瑤,而是……

  他竟然緩緩笑了,有如迎春花開放,初始語氣非常柔和,“你可以不喜歡我,我們從頭開始也好。隻是……想嫁給柳拂衣……”眼眸驀然一暗,眸中戾氣令人心驚肉跳,“做夢。”

  ……而是為了她。

  他唇角勾著,笑容毫無溫度,手指已經放在纖細秀麗的發帶上,扯了一下。

  晚了。

  掙紮的女孩驟然定住,不受控製地望著他變得美麗絕倫的眼睛。

  他蹲下來,頓了頓,帶著幾分哄誘的味道,一字一頓:“你喜歡我。”

  她遲緩地開口“我……”

  卻頓住不說了。

  他眸中出現了一絲惱意,偏執地重複了一遍:“你喜歡我。”

  “我……喜……歡你。”她終於艱難地吐出幾個字。

  幾乎是同時,逆他人心誌致使的反噬驟然啃齧心脈,他睜大眼睛,捂住心口,一口血吐了出來。

  毫不在意地拿袖子擦去,蒼白的唇上帶上幾絲鮮紅的妖冶。他一意孤行接著道:“你願意嫁給我。”

  “我……願意……嫁……給你。”

  又是一下,他的臉色蒼白,青筋幾乎暴起,忍了片刻,嘴角仍舊溢出一絲暗紅。

  “好,就這樣……就這樣說定了。”他慢慢地壓下喉間腥氣,微微笑著將臉貼在她膝上,抓起她曳在地上的的柔軟裙角,在手上輕柔把玩。

  許久,睫毛顫了顫,似乎在自語,“不要拒絕我,我……承受不起你的拒絕。”

  借發帶之力的蠱惑,抽魂奪魄,隻能維持七日。七日,足夠他將一切都辦妥。

  就是這麽貪婪,這麽低劣……他就像個癮/君子,擁有一日,便沉溺一日,再往後,再往後……

  他害怕去考慮往後的事。

  淩妙妙目無焦距,摸摸膝上的人,手指繞著他的頭發打圈圈,像小孩一樣好奇地問:“……子期,你在幹什麽呀?”

  他將她的手捉住,閉眼溫柔地親吻她的手指,答非所問:“今生今世,你非得陪著我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