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魅製香廠(四)
作者:白羽摘雕弓      更新:2020-12-28 12:04      字數:3355
  山中的夜並不寂靜, 草叢裏的蛐蛐兒發出陣陣低吟。偶爾有螢火蟲發出一團團冷色的微光, 大多數時候, 暗淡的月色都不足以溫暖這漆黑的夜。

  幾人的步子輕輕踩在草叢裏, 發出咯吱咯吱的輕響。

  “柳……柳大哥。”妙妙在溫度驟降的夜裏凍得有些哆嗦, 摩挲了幾下自己的手臂, “我們是不是繞了路呀?”話音未落, “阿嚏”一聲彎下了腰。

  連一個路癡都感覺出來了,夜裏走的這條路和白天不是同一條。

  白天他們隨李準去過一次製香廠,兜兜轉轉, 沒發現不妥。直到慕聲將上麵的香篆掀開,從底下拿了一把摻雜骨灰的香。

  按李準所說,製香廠晚上不開工, 那下麵這些摻著骨灰的香又是從何而來?

  要想尋求真相, 得在夜裏再來一探究竟。

  柳拂衣剛要回答,見她吸溜著鼻子, 想起來什麽似的, 解開了自己的披風。

  妙妙揉著鼻子, 還沒反應過來, 隻覺得一陣帶著梅花冷香的風吹過她的臉, 隨後便披風嚴嚴實實地包住了, 肩膀被人一掰,生生扭過來,慕聲低垂眸子給她係上帶子:“大半夜出門, 穿這麽少是想被凍死?”

  妙妙不習慣熬夜, 腦子遲鈍得像漿糊,懵懵地抬頭望他,四目相對的刹那,那雙瀲灩的黑眸頓了一下。

  他猛地撈住她肩膀,飛快地將她又扭了回去:“好了,走路。”

  長而翹的睫毛飛快顫動兩下,隨即目光瞥向不遠處的柳拂衣,是一個有點警告的神色。

  妙妙眼看著正準備脫披風的柳拂衣手指僵住,表情從驚詫變成了欣慰,甚至還對她露出了詭異的笑容,他雙手一攏,又將帶子係了回去,開始自說自話:“突然覺得又有些冷了,不脫了。”

  柳大哥這是在幹啥呢?她飛速甩了甩腦袋,勉力讓自己清醒一點。

  說來也挺委屈,主角團四個人,另外三個都有炫酷的夜行披風,一看就是專業隊員,隻有她沒有,行囊裏花的綠的騷包襦裙,一看就是混飯吃的團隊花瓶。

  隻是……

  剛才黑蓮花脫了自己的披風給她?

  她猛地回過頭去,恰巧撞上慕聲的眼神,她大腦一片空白,下意識脫口而出:“謝謝慕公子!”

  慕聲望著她在月色下亮晶晶的一雙眸子,手指在袖裏無聲捏緊:好呀,在柳拂衣麵前避嫌成這樣,連他大名也叫不得了。

  淩妙妙戰戰兢兢地望著他麵無表情的臉,心裏咆哮:謔,怎麽又生氣了?!

  涇陽坡副本開始後,淩妙妙收到過一次係統通知,慕聲的好感度卡在70%。如果以50%為分水嶺,他現在應該是對她有點好感……

  應該是很有好感才對。

  那為什麽她損他,他生氣,誇他,他也生氣,不好好說話惹他生氣,好言好語謝他還惹得他生氣?

  不懂少年心的淩妙妙每分鍾都在煎熬,覺得自己寸步難行。

  各懷心思間,隻有慕瑤一人認認真真回答她開頭提出的問題:“這是陰陽裂。”

  “什麽是陰陽裂?”

  柳拂衣答道:“涇陽坡被四座大山環繞,是天然的凹地。凹地,本就有聚攏的意象,又是幾萬村民埋骨地,陰氣極重,到了夜晚,群妖匯聚於此,白天和夜晚的涇陽坡完全不同,所以叫陰陽裂。”

  慕瑤停在溪水前。

  涇陽坡有兩條溪水流過,眼前這是最大的一條,泉水滑過長著青苔的石頭,有些足有一人高,有些是密密匝匝的小圓卵石,沒在水下,溪水汩汩流淌。白天,他們就是踩著這些石頭小心翼翼到達對岸。

  到了晚上,不知為何,水竟漲起來了,沒過了石頭。

  淩妙妙拎起裙擺要淌,被慕瑤攔住:“小心,這是暗河。”

  妙妙心裏有些崩潰。差點忘了,白天和晚上,這裏全然不同。

  “像水鬼、纏女一類的妖物,最愛潛伏在溪水中,夜晚吸收陰氣,太陽出來前離開。”

  誰能想到眼前這條倒映清冷月光的小溪流,其實是妖物強身健體的礦物洗澡水……

  不知道主角團怎麽對付,她肯定對付不了,隻好眼巴巴地看著柳拂衣:“柳大哥,那我應該怎麽過去?”

  柳拂衣想了想,笑了:“這好辦,你不沾水,我背你過去。”

  她點點頭,剛想走過去,背後傳來冷冷一聲喚:“妙妙,過來。”

  淩妙妙扭過頭,慕聲隔了幾步盯著她的眼睛,濃密的眼睫下兩汪水潤的眸,隻是泛的是冷光,轉而瞪著柳拂衣,看上去餘怒未消。

  她有些怵這眼神,邁著腿往柳拂衣那裏靠:“這不太好吧……”

  “怎麽不好?”他眼眸一沉,嘴角一翹,譏誚神色瞬間占據這張青春鮮活的臉,“淩小姐又不是第一次麻煩我了。”

  柳拂衣一怔,忽然攬著毫無防備的她疾走幾步,把她往慕聲眼前一送,撫掌道:“好了,就這樣,大家抓緊時間過河。”

  “哎柳大哥!”她瞪大眼睛回身去抓,抓了個空,手腕讓慕聲死死攥住,一下子拉回到他身邊。

  “真不好意思,淩小姐,柳大哥不想背你。”他眼裏含著寒星,定定地望她一眼,俯下身來,“快點,要麽上來,要麽自己想辦法過去。”

  妙妙撩起裙擺趴上去,攬住他脖子,慕聲帶著氣將她向上一送,也不提醒,差點讓她翻下去,她左思右想氣不過,在他肩上狠狠拍了一下:“你怎麽啦,沒事犯什麽病?”

  “……”慕聲冷笑,“壞你好事了,真對不起。”

  妙妙皺起眉頭,氣鼓鼓地想了半晌,還是放低姿態,趴在他耳邊,不恥下問:“出門還好好的,突然生什麽氣?”

  少年頓了片刻,偏過臉去,遠離了她溫熱的唇:“我沒生氣。”

  妙妙哼了一聲:“沒生氣,你陰陽怪氣地喊什麽淩小姐?”

  慕聲長睫微顫,反唇相譏:“你不也喊慕公子了嗎?”

  他的腿已經浸入寒冷的水中,發出嘩啦嘩啦的輕響,攪碎了水中月光。

  冷戰不過一分鍾。

  淩妙妙閑不住,轉眼間又拍拍他的肩,開始絮絮叨叨:“哎慕聲,考你道題:今有立木,係索其末,委地三尺。引索卻行,去本八尺而索盡。問索長幾何”

  “……”她在說什麽東西。

  “考勾股定理的,勾股定理學沒學過?”

  “……”他斂了眉。

  “《九章算術》讀過沒?”

  “……”閉上嘴,決定無論她說什麽,都不回應。

  淩妙妙很鐵不成鋼,猛拍他的背:“老祖先的智慧啊,到你這裏就截斷了!”

  一直得不到回應,似是說得有點累,軟趴趴地挨在他背上歇了片刻,有氣無力地拿手指撥弄他黑亮的頭發,嘟囔道,“偏科啊慕聲,難怪連竹蜻蜓都不會做……”

  慕聲始終低眸留意著水麵。

  行至溪水中央,無數妖物被他吸引而來,袖中符紙,幹脆利落地一張張斜飛進水中,冒頭的水鬼和纏女都被遠遠打飛開去,讓出一條寬闊大路來。

  一切殺戮,在水下寂靜無聲地進行,這些暗流湧動,背上的人什麽都沒發覺。

  慕聲三心二意地聽,聽見了關於“竹蜻蜓”的嫌棄,剛要火起,偏偏她伸出手指頭在玩他的頭發絲,一下兩下,好癢……

  就好像被拿捏住了似的,什麽也說不出來,思緒全跟著她的掌控走,他長長的睫毛顫了顫,眼前還漂浮著溪水上的水汽,將一切都模糊得軟綿綿的。

  淩妙妙說得口幹舌燥,正在放空,忽然聽得他低低應道:“十二尺。”

  “哈?”

  “索長幾何。”

  她反應了數秒,才反應過來這人是在延遲答題。

  自己默算了一遍,一個鯉魚打挺活了過來,猛拍他的背,聲音清脆,興奮得不得了,“你可以呀慕子期,我收回剛才的話,你就是老祖宗智慧的化身。”

  “……”少年被她誇張的一頓折騰弄得有點躁了。

  早知不理她了。瘋兔子。

  淩妙妙在長途旅行中的確有點兒人來瘋,確有點兒道理,是為了提醒自己和司機都不睡著。

  剛安生了幾秒,困意果然就像藤蔓似的慢慢升上來,她眼皮越來越沉重,迷迷糊糊間看見一個細長條的東西一扭一扭地攀上了慕聲的腿,黑色的,鮮紅的信子一吐一吐。

  一個激靈,睡意全無。

  蛇!

  那蛇爬得飛快,剛才還在慕聲腿上,轉眼就蜿蜒著爬上了他的腰。

  她急忙撐著他的肩膀伸長手臂,想把它撥掉,還沒等挨到,先讓慕聲斜出一隻手,猛地一巴掌打在她手背上,直接將她的手打偏了去。

  那蛇受了震動,“哧溜”一聲滑了下去,慕聲一個火花“砰”地炸響,紅光消失後,水蛇斷成了幾截,啪嗒啪嗒掉進水中,還在冒煙。

  淩妙妙兩眼冒火地揉著通紅的手:“你打我做什麽……”

  他似乎比她還生氣,聲音有些不穩,“那是蛇,你拿手抓?”

  “它往你身上爬呀!”妙妙的氣焰弱下去,想來也確實有些後怕,“我沒想那麽多……”

  “……”

  竟然不知何時已經上了岸,慕聲將她往樹下一放,回頭用黑潤潤的眸子盯住她,還飄著怒火:“你覺得我奈何不了一條水蛇?”

  “……是我多慮了。”妙妙縮在樹下,一雙泛著水色的杏子眼死死瞪著他,“慕公子神通廣大,怎麽可能陰溝裏翻船呢?”

  “你……”

  溪邊的一叢蒲葦突然不合時宜地簌簌顫動了幾下,慕聲正在氣頭上,一個火花毫不留情地炸了過去,中途就直接膨脹成殺傷力巨大的斑斕火球,直接將成片蒲葦噗地一聲夷為平地。

  “什麽東西,滾出來。”

  蒲葦背後,露出端陽帝姬被炸得滿臉黑灰的驚愕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