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姬的煩惱(七)
作者:白羽摘雕弓      更新:2020-12-28 12:02      字數:3220
  端陽帝姬以一種厭惡又挑剔的神情注視著鏡中的自己, 手指撫摸著一雙明眸下兩團烏青, “叮當”一聲將綴滿珍珠的雲腳簪子擲在了桌上, 聲音裏帶著煩躁:“龜茲進貢的那一盒蜜粉呢?”

  為她梳妝的宮女仿佛有些心不在焉, 慌忙回過神來:“回殿下, 前些日子用完了……我拿咱們自己產的珍珠粉補上的。”

  端陽盯著鏡子的目光慢慢遊移到了宮女臉上, 麵無表情地盯了半晌, 語氣有些古怪:“佩雲,服侍本宮久了,連一聲‘奴婢’也忘了嗎?”

  佩雲呆呆望著她陰冷的神色:端陽雖然一向性子驕縱, 但從未苛待過他們,更別說這樣陰陽怪氣地說話,當即慌亂地跪在了地上:“奴婢知錯。”

  佩雲低著頭, 惴惴不安地看著地板, 沒有發現端陽胸脯起伏,眸光裏氣憤和委屈交替浮現, 似乎是極力忍耐著什麽, 半晌才冷聲道:“你下去, 換佩雨進來。”

  佩雲與佩雨擦肩而過, 佩雲一直低著頭, 顯得有些心神不屬。

  佩雨是一年前入的宮, 比她小四歲,今年隻十五出頭,個子才到她胸脯, 模樣是不及她周正, 但勝在天真爛漫,笑起來的時候也外有感染力。她很瘦小,顴骨高,頭發有些稀疏,發髻紮的緊緊的,顯得腦袋挺大。

  端陽已經趴在桌上假寐:“來了?”

  “殿下,你怎麽還放任她在身邊……我們明明都看見……”佩雨憤憤的聲音格外清脆,端陽立即直起身子“噓”了一聲,冷笑道:“還不到時候,等我抓她個人贓俱獲,看她如何抵賴。”

  說這話時,她的眼神通紅,宛如一隻被攻擊後發怒的小獸,“這五年,我哪裏待她不好?吃裏扒外的東西。”

  佩雨垂下略大的腦袋,悄聲嘟囔:“她原是陛下的侍女,肯定打心裏看不上我們這處,心氣高了,自然要往外牽線搭橋。”

  “嗬,皇兄……”端陽臉上一絲笑也沒有了,任憑佩雨給她梳妝,手裏死死捏住一把橡木梳子,“皇兄是讓先皇後娘娘養大的,心和我們不在一處。母妃辛辛苦苦生下他,卻連個太後都當不起,我又算什麽?”

  那些虛名和寵愛,從來就沒落實過。

  她今日才算是不吐不快,出了一口濁氣,若是佩雲在側,一定會嚴肅地提醒她“謹言慎行”,果然是幫著外人欺負她!

  佩雨卻不同,這是個忠心護主的,跟她在一起,隨心所欲的舒服。

  佩雨年齡雖小,可手勁兒卻很足,捏端陽的肩膀上,力道恰到好處,令她眯起了眼睛,語氣也緩和下來:“那天,你看見我和柳公子說話了嗎?”

  佩雨甜甜地笑了:“奴婢瞧見了,真是一對璧人。”

  “他懂得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是我見過的最溫柔守禮的男子。”端陽帝姬的嘴角剛勾起又落下,“隻可惜他身邊總有一個人,時時刻刻同他在一起,我約他陪本宮逛花園,他也不答應。”

  佩雨的按摩使她渾身放鬆下來,倦意襲來,不禁打了個哈欠。

  “帝姬昨夜沒睡好?”佩雨瞥她半晌,急急轉身,踮著腳尖從櫃子裏找到一盒香料,“還好,佩雲先前燃的香料剩了不少,帝姬回床上躺一會吧。”

  “點上吧。”端陽在背後心不在焉地應道。

  打開紙包撚出一塊,在香爐中點燃,一縷淡淡的幽香彌漫出來,“帝姬覺得這安神香如何?”

  一扭頭,端陽竟然已經趴在妝台上睡著了,小宮女輕手輕腳地湊近了她,試探地推了推:“帝姬?帝姬?”

  沒有得到回應,她在一片昏暗中長久地望著端陽的睡著的臉。

  “既然你們已經在南郊找到了那處興善寺,證明陸九所言非虛,至少不全是捕風捉影,這件事中有蹊蹺。”慕瑤的眉頭微微蹙起。

  “如果要隱瞞或者封存什麽,南郊那麽大一座廢棄的興善寺,不可能不做任何處理地置之原地吧。”柳拂衣撩擺坐下,一語擊中要害。

  慕聲答道:“那裏很偏僻,四周長滿荒草,不仔細看很難看得出來。”

  淩妙妙察言觀色,發覺慕聲刻意隱瞞了慕家封印的事情。

  她想了片刻,跟著點頭:“那條路上人極少,就算有人看到那座大殿,多半也會當做海市蜃樓,不會冒險一探。”

  話音剛落,她感覺到慕聲的目光再度落在她身上,似乎是在打量。

  隻是他們兩個的說辭顯然不能說服慕瑤,她當即做了決定:“阿聲,明日你帶路,我親自去看。”

  “不行。”慕聲登時變了臉,“太危險了,阿姐不能去。”

  慕瑤勾起嘴角,目露嘲諷:“你方才不是說隻是偏僻一些嗎?”

  慕聲潤澤的眼珠微微一轉,顯得遲疑又無辜:“……柳大哥說得很有道理,萬一那裏有封印,我們那日去得倉促,未曾發現呢?”

  “好了好了。”柳拂衣有些好笑地捏了捏太陽穴,“實地勘探不是什麽要緊事。在此之前,我有幾個疑惑,跟諸位提一提。”

  “先前我們猜測,帝姬的噩夢是由於檀香裏添加了致幻的草藥,那趙太妃每次都與帝姬同入同出,她為什麽沒事?”

  慕瑤作勢要答,柳拂衣抬袖阻止了他,接著道,“瑤兒發現檀香裏有死人骨灰,這麽多骨灰從何而來?骨灰不能燃燒,點燃之後隻會撲簌簌地往下落,隨風浮在空中,若說是以次充好降低成本,實在說不過去。”

  “據郭修坦白,這批檀香的來源是涇陽坡一個叫李準的江南商人,此人在這一串事件中,究竟扮演了什麽樣的角色?他與十年前的舊事,又有什麽樣的關係?”

  幾人目不轉睛地盯著柳拂衣,均陷入了沉思。

  “還有一個,據陸九所說,十年前興善寺落成不久,寺中僧人暴斃,紅光漫天不散,這種怪事顯然非人力可及,必有神怪參與,為什麽我們在探訪的過程中,從不曾感受到妖氣?”

  一陣沉默,慕聲麵無表情,慕瑤像是想到了什麽,臉色變得難看起來。

  淩妙妙輕輕開了口:“柳大哥說‘此事必有神怪參與’,就已經回答了第一個問題。”

  柳拂衣的眼神讚許,接道:“沒錯。致幻的草藥未必真的會招致噩夢,就算有效果,也會一視同仁,隻有神怪參與,才有挑選和控製的本事。”

  慕瑤蹙眉:“可是我們的確不曾感知到妖氣,難道是對方修為高深,深不可測……”

  “阿姐不要把敵人想得太強大了。”慕聲的語氣溫柔憐惜,“我們捉妖人探尋不到妖氣,對方可能真的不是妖,卻有同樣故弄玄虛的能力。”

  慕瑤和柳拂衣同時抬頭:“鬼?”

  淩妙妙安安靜靜地聽,眨巴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

  柳拂衣為她悉心解釋:“妖是非人之物修煉得來,通常具有濃重的煞氣,妖力越高者妖氣越甚;但鬼是人所化,本質上是人存在的另一種方式,對捉妖人來說,鬼的怨氣是不容易被感知的。”

  妙妙誠懇點頭:“所以,十年前的興善寺紅光和十年後的帝姬噩夢,很可能都有鬼魂的參與。”

  柳拂衣思忖片刻,解釋道:“鬼魂與妖不同,它們移動的能力有限,基本上會被困在死亡的地方,如果要強行移動,需要依附於‘媒介’。”

  妙妙聽得頭皮發麻:“按柳大哥的說法,有沒有可能,這個“媒介”就是檀香裏的骨灰,骨灰隨著風飄飛,沾染了女眷的衣襟,就跟著端陽帝姬回家了……”

  如果她那個膽小的丫頭在身邊,聽到這番話,隻怕會尖叫著抱頭鼠竄。

  可惜在場的人都是身經百戰的捉妖人,麵色並沒有多大變化,都點頭默認了淩妙妙的猜測。

  慕聲玩弄著自己的腰帶,歪頭笑道:“既然有鬼魂,那必是死了人。你們猜這些人究竟是死在興善寺趙太妃那裏,還是死在涇陽坡製香的李準那裏?”

  慕瑤冷清的眉眼有些鬱結:“枉死之人化作鬼,生前身後事,皆為因果,此事是陰司插手,我們捉妖人以什麽立場來管?”

  事已至此,真相撲朔迷離,平靜的局麵下仿佛醞釀著暴風雨,她迫切地想追查下去,但是……

  慕聲笑道:“阿姐若是想查,我就陪著姐姐查下去,想必捉鬼和捉妖一樣有趣。”

  慕瑤回過頭,恰好撞進弟弟帶著無限縱容的眼眸,這麽多年來,他誰也不聽,卻對她言聽計從,總是無條件地站在她這一邊,她心中微微一動:“阿聲,姐姐謝你。”

  “咱家有禮了。”

  大門吱呀一聲打開,劇烈的蟬鳴聲一下子湧進內室,一身嶄新深藍官袍的內監捧著拂塵,背後是兩個梳著雙丫髻的侍女。

  內監邁進門檻,直衝著慕聲而去,笑得滿臉褶子:“慕公子,太妃娘娘請您去前殿吃酒。”

  慕聲微微眯眼,回頭望了一眼茫然的三人,指了指自己:“隻叫我?”

  “呃……”老內監有些尷尬,但急忙圓回了話,“諸位大人勞苦功高,一起去也無妨。隻是太妃娘娘說了,先前慕公子和這位姑娘急著出去查案,都沒能好好見一麵……”

  “阿聲,你去吧。”慕聲還未說話,柳拂衣便替他做了決定,他猝不及防地伸手猛推了一把淩妙妙,不容拒絕地笑道,“妙妙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