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片坡地大滑坡，那片蔥綠菜地已經被大批的泥濘掩蓋，黑壓壓一片。好多菜苗滑進了坡底，亂七八糟散落一地，一片狼籍。那年久的失修的小木屋更是支離破碎，木頭散得到處都是。有幾根大的木材直接滑下坡去，把菜苗壓得稀爛。

  她倒吸了一口氣，眼眶中湧出淚來。她控製不住渾身哆嗦，扶著一旁的樹大喘氣。

  林丘趕過來，也控製不住連連歎氣，看著女兒道：“阿沐！別傷心！”

  她看著父親，投進他懷裏哭起來。林丘手掌在女兒的頭發上輕撫了一下，歎氣道：“這是天災，任誰都逃不掉。農民的命，就是看老天爺臉色啊。”

  林沐已經顧不上說話，隻是哭。

  林丘又道：“爸爸種那麽多年地，知道那命不由己是什麽滋味。所以這些年，我不想再回來這裏，是不想再被擺布。阿沐。你懂嗎？”

  林沐抬起淚眼看他，怔怔道：“爸爸！是你說的，土地是公平的，努力終會有回報！”

  “那是美好的願望！”林丘笑了笑說，“我們當然要相信努力會有回報。但有些事，我們控製不了。所以如果沒有你期望的回報，就要相信，盡人事，聽天命。”

  林沐吸了一口氣，轉眼又去看那一片已經毀掉的菜地，眼淚又湧出來。

  “不，我不相信什麽天命。”

  “阿沐啊，要去接受失敗，比憧憬成功更重要。”

  林沐呆住了，看著父親說不出話來。

  林丘拉著女兒，一步一步地朝山坡下走，她一步一回頭，心底已經被那成片成片的泥濘填滿。回到家，她已經沉重得抬不手，抬不起腿，倒在床上，隻是盯著天花板發呆。卓玉霞叫她，她也不回答，隻是發呆。

  晚上，林嶽、林兵兩家人也趕了過來，卓玉霞去看女兒，林沐依然沒有動，保持著那個平躺的姿勢，腦子裏一片空白。

  卓玉霞擔憂道：“這可怎麽好？要不要給阿超打個電話？”

  “還是不要了。阿超要上班，讓他擔心也不太好。等過幾天，阿沐想通了，自然就沒事了。”林丘安慰地笑笑。

  大嫂牟蘭想了想說：“要不，讓阿沐去別處走走，散散心？二哥你這邊要是活兒多我來幫忙。”

  “唉，我這邊沒啥活兒。”林丘笑了笑說，“就平時那些洗洗刷刷家務事兒，不用幫忙。你地裏還有一堆事兒呢，大哥也忙。”

  林嶽想了想說：“這次本來都挺順利，確實沒料到……這場大雨來得太快太猛。”

  卓玉霞歎了一口氣道：“我根本就不讚成阿沐去種什麽地，這孩子就是一根筋！三弟你也是，不該這麽慣著她！”

  林嶽笑道：“二嫂千萬別這麽說！這種地是我的主意，我出錢給阿沐去買種子買有機肥料。虧得我們阿沐學了這個，懂得這些，否則哪有這塊試驗田？！這次沒搞好，是天公不作美，又不是我們不肯出力！咱都是農民出身，早就懂得看老天爺臉色，就損失一點錢，我不怨別人！”

  他這一番話說得在情在理，卓玉霞倒不好拉下臉，隻得又道：“三弟你是好意，可是阿沐總歸是個姑娘家，整天泡在田裏頭，哪有個好？我隻盼著她跟阿超好好的，將來結了婚，最好去縣城裏安個家，收了心，啥都好了。”

  林嶽微怔，還想說什麽，韓春望連忙朝他使了個眼色，低低笑道：“二嫂，阿沐是個好姑娘，不愁找不到好婆家。老實說，我還覺得阿超配不上我們阿沐呢。再說，將來阿沐要去哪裏安家，還不是得她自己拿主意？我們呀，操不了這份心！”

  林兵一直在抽煙，終於看了眾人一眼，說道：“三弟你把城裏的店麵盤掉，到底是想幹什麽？”

  “哦，我是尋思著，小淵今年畢業了，他工作了，我們壓力就小了。所以才想把店麵盤了，有點錢回來搞種植。大哥，二哥，我是琢磨著，這村裏大片大片的土地荒著，年輕人一個個都走了，老的也隻能看它一年年荒下去。倒不如我們來想點辦法，把它搞起來，將來守著這兒，也是自己的一個歸宿。”

  “三妹也是這麽個想法？”林兵看向韓春望。

  對這於林嶽這位妻子，一家人都很有些敬重。她出身在豪門大家，卻願意跟著林嶽一路望盡風塵，憑自己的力量，幫襯一家三兄弟往上走。她讀書多，識大體，妯娌之間相處也融洽，多是她從不斤斤計較的性格，在影響著大家。因此每逢家中有大事，林兵三兄弟也願意聽她的意見。

  韓春望笑著看著眾人道：“大哥二哥，這要說種地呢，我根本一竅不通。不過我喜歡阿嶽這個想法。大家生在這裏長在這裏，難道不希望將來歸宿就在這裏？如果能去拚一拚，讓我們的生活更好一點，我會盡全力。”

  她這話一出，卓玉霞卻臉色變了變，笑道：“三弟三妹妹說的都在理，但我們阿沐將來是要嫁人的。不能全指望她吧？地裏的活兒，她也幹不了多少。”

  韓春望笑道：“二嫂不用擔心這個，要是阿沐她不願意，我們誰也不能強迫她。我還是那句話，她將來想走哪條路，得由她自己決定。”

  “關鍵現在她這個樣子，我有點擔心啊！”卓玉霞急了。

  韓春望看了眾人一眼，想了想說：“阿沐從小最怕誰？！”

  眾人都不約而同露出明了的表情，牟蘭笑道：“我給阿汀打電話。”

  牟蘭接通了林汀的電話，簡短地說了一下情況，電話那頭急性子的林汀已經忍不住叫了起來，“行了，行了，我搞定她。”

  林汀掛斷電話直接撥通了林沐的手機。林沐聽到手機響，驚了一下，在枕頭下一陣亂摸，才摸出手機來接聽。林沐還沒有開口，電話那頭已經劈裏啪拉說了一大堆話。

  “你給我滾過來！不就一塊地兒被老天爺搞了嗎？！你這要死要活的想幹嘛？讓全家吃不下飯？！我看你是欠罵了！正好，我這邊有個服務員辭職了，我正愁一時找不到合適的，你馬上給我過來幫我！聽到沒？明天看不到人我就讓阿滿直接回去綁你！”

  林沐嚇了一跳，皺眉看了一眼手機，確定自己是真的在接電話，猶豫了一下道：“大姐！我還有好多事兒要做……”

  “你能有什麽破事兒？！那塊地歸三叔處理了，用不著你。趕緊給我滾過來！”

  林汀不由分說掛斷了電話，林沐盯著手機一陣出神，半晌又躺了回去。剛躺下去手機又響了，她嚇了一跳，手機差點掉到了地上。

  這次是馬立超。她在電話裏不好多說，隻大概講了幾句，說明天要去一趟省城大堂姐那邊，暫時沒時間見麵了。

  馬立超隻能安慰了兩句，說周末有時候再過去找她。林沐鬆了一口氣，起身去洗了一把臉。鏡子裏的那張臉，有幾分蒼白，卻依然美麗動人。她暗暗歎口氣，卓玉霞已經推門進來。她看著母親沒好氣道：“誰讓你給大姐打電話了？”

  卓玉霞叫道：“你大嬸打的！我們是管不了你了，你去阿汀那邊玩幾天，就當散散心，省得整天胡思亂想。下來吃飯，一桌長輩都在等你！不象話！”

  林沐一口氣憋住，卻不敢發作。隻得換了衣服下樓。眾人這才互相遞著眼色，暗自笑了。果然隻有林汀才有那個本事治得住林沐啊。

  第二天一早，林沐收拾了幾件衣服去搭車。先坐車到縣城，再搭大巴去省城。畢業之後她已經很久沒有來過大城市，看著那熙熙攘攘的車流人流，她有些不適應。剛下大巴，就看到孫滿在站外等她。上了車，一路往餐廳開去。林汀的情侶餐廳“滿汀芳”座落在整個城市最高處。繞上山峰，輕風拂來，映著霞光，愜意悠閑。

  剛一下車，林汀就旋風一般地衝過來，把圍裙直接往她手裏一塞：“來幫忙！”

  “哎！”孫滿忍不住叫：“阿沐才剛到，你倒是讓她歇會兒啊！”

  “歇什麽歇？昨天在家發一天呆，啥活兒也沒幹，還沒歇夠？”林汀白了他一眼，指著林沐道：“先幫我把樓上的包間收拾一下，快去啊，否則晚上沒飯吃。”

  林沐默默地歎了一口氣：“哦，我好懷念有小淵的日子！”

  孫滿笑道：“小淵知道你在想他，一定會嚇死。”

  林沐翻了個白眼，林汀已經把抹布塞進她手裏：“別想小淵了，安家要給他開派對，他樂不思蜀呢，趕緊幹活兒去！”

  林汀轉身往廚房去了，林沐衝著她的背影扮了個鬼臉，林汀忽然轉過身來，她嚇得趕緊收了臉色往樓上跑了。孫滿樂得抱住妻子的肩膀，“老婆，阿沐天不怕地不怕，還真有點怕你！”

  林汀哼了一聲：“鬼丫頭！多找點事給她做，等她累得眼睛睜不開了，就不用胡思亂想了！”

  孫滿嗬嗬直笑：“你不怕累著她二叔找你算賬？！”

  “我二叔才沒那麽不講理！我讓你找的麵點師你找了沒？”林汀轉身就走。

  孫滿連忙跟了上去，“在找在找……不要著急嘛。”

  林汀直叫道：“找個人一個月都找不到，你想累死我是不是？”

  “怎麽會？你可是我嫡親老婆大人，你死了我吃什麽？那我不是死定了？”孫滿滿麵堆笑。

  他一隻手搭上林汀的肩膀，被她甩開，他又死皮賴臉地搭上去。

  “死遠一點啦，我要去做事了。”她再次甩開他。

  他又不知死活地搭上去：“好嘛好嘛，我幫你嘛，省得累著我老婆……”

  兩個人吵吵嚷嚷地走遠了，樓上林沐看得心底一陣暖洋洋，忍不住掏出手機來給馬立超打了個電話。

  “阿超。”

  “阿沐，你到了嗎？”馬立超欣喜的聲音傳來，她臉上浮出一絲笑容來。

  “嗯，姐夫來接我的。你呢？周末有時間過來嗎？”

  “哦，我正想跟你說這件事，局裏要派兩個人去農科院學習，我去申請，今天批下來了。我可能周末就要過去報道。”

  “真的？”林沐欣喜地叫了一聲：“在哪裏學習？”

  “就在省城啊！”馬立超笑了，“我到了再給你打電話。”

  林沐掛斷電話興奮地叫了一聲，林汀的聲音就追殺過來，“快點打掃幹淨，一會兒客人要來了！”

  林沐嚇得吐了吐舌頭，認命地幹活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