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石材問題，池塘停工了。諾大的院子裏空了一個大洞，昨夜一場大雨，洞裏積滿了水，泛著黃土的氣味。

  林丘找了一個抽水泵來抽水，汙水流出門前，進入排水道。工人們開始拆二樓西麵的牆，許輕照站在樓前觀察，林丘有些擔憂道：“你確定拆了這麵牆不會對房子有影響？”

  “那麵牆不承重。”許輕照淡淡道，“前後都有主體承重牆，你的房子地基很好，不用擔心。”

  林丘笑道：“你是專業的，我信你。不過那石材……”

  “嗯，我再想想。”

  他意外鬆了口，林丘有些意外，還是笑著說：“行，那我們先等等，搞定這麵牆再說。”

  林丘轉身見女兒進了門，臉上的笑意消失了。他上前去盯著林沐輕聲道：“阿沐，別再任性了。你把他趕跑了，損失最大的是我們。”

  林沐吐了吐舌頭，“放心啦，就算把他趕跑，也要等他做完事。”

  “你這孩子！”林丘忍不住歎氣，“上輩子你們就是冤家啊？”

  “好啦好啦，大伯他們在鎮上等你，三叔讓你趕緊過去。”林沐拉著父親推了他一把。林丘笑著走了。

  林沐慢慢朝許輕照踱去，他的目光停在小樓的西麵，不知在沉思什麽。那側麵的輪廓，映著晨光，竟出奇地朦朧好看。林沐湊到他跟前叫道：“喂！”

  他驀地回過神，下意識退了一步，盯著她有一絲慌亂。

  林沐笑起來：“發什麽呆？對了，你早上怎麽那麽早就跑了？不想擦藥嗎？”

  他沉默地搖頭：“不用了。”

  “那怎麽行！”林沐晃了晃手裏的藥，笑得不懷好意，“看我多好，把藥帶過來了。來，我幫你擦吧……”

  他果斷後退，連連擺手：“不需要！”

  林沐晃著藥一步步靠近，他就一步步後退，終於踩中了一塊磚頭，差點跌倒。林沐忍不住哈哈大笑。他有些狼狽，又有些惱怒，沒再理她，大步朝門口走去。門前正好走進來一個人，撞了個正著。

  “阿照！”來人一見他就驚喜地叫了一聲。

  “姐夫！”林沐歡快地叫了一聲，衝過去拉住了進來的男人。

  楊吉榮看著她笑：“阿沐！你曬黑了啊。”

  “瞎說！阿沛說我曬不黑。”她笑得一臉燦爛，“你怎麽來了？二姐呢？”

  “哦，她還不知道我過來。我還沒來得及跟她說呢。”楊吉榮看了看許輕照，“阿照，你這邊順利嗎？”

  許輕照點點頭，“還好。”

  林沐笑道：“哦，你還不給二姐打電話，小心她修理你！”

  楊吉榮歎氣：“你這丫頭，嘴裏沒幾句好話。我辦完事就去找她了。你想打小報告啊？”

  “我才沒那麽無聊！”林沐不服氣地叫了一聲，“你來辦什麽事？”

  楊吉榮衝著屋外叫了一聲：“師傅，麻煩你們搬進來吧！”

  門外有人應了一聲，兩個抬著一樹走了進來，一連抬了三棵，放到屋內的空地上。林沐一見那是三棵黃桷蘭，不由呆了一呆。

  “這是……”

  “哦，阿照給我打電話，讓我幫忙找三棵黃桷蘭，八年以上的苗不好找，我可是托了不少人幫忙才找齊。”楊吉榮上前來笑道：“阿照說你的樹死了很不開心，所以多找幾棵，省得栽不活。”

  林沐愣了一下，不由自主朝許輕照看去。他走到樹苗跟前，看著工人道：“我在地上做了記號，三棵樹移栽的位置，麻煩你們了。”

  工人們應了一聲，立刻行動起來。

  楊吉榮看了看院子說：“阿照把設計圖給我看了，這院子有了池塘，其他地方的綠植不需要太複雜了。你想種點什麽？”

  林沐的目光在許輕照身上打轉，一時沒回過神：“什麽？”

  “屋前種三葉草，或者百日草？”楊吉榮笑道：“我帶了花種過來。”

  林沐調皮地吐了一下舌頭，“我要薰衣草。”

  “喲，你跟小淵喜好差不多。”楊吉榮語氣帶笑，“不過你這屋前空間有限，種薰衣草可能沒有木屋那邊好看。要我建議，三葉草最好。”

  林沐看了一眼院子，歎氣道：“你說得也是。”

  那邊工人已經開始在地上挖坑了，林沐又有一陣恍惚。

  “姐夫，是他讓你去找的樹苗？”

  “嗯，不過這個天氣移栽的存活率不太高。”楊吉榮笑，“你要小心看著。阿照這人，看著不愛講話，心思倒挺細致。”

  林沐低了低頭道：“哦，你什麽時候去找二姐？”

  “種好樹就去。”楊吉榮衝著許輕照叫：“為什麽要種那兒啊？阿照？”

  “這個位置最好。”他淡淡地答，“可以擋一部分西來的陽光，西麵的牆拆了，二樓改造成的平台，正好能看到花開，聞到花香。”

  “哇，你挺會想。”楊吉榮笑了。

  許輕照看了他一眼：“謝謝你，榮哥。我出去轉轉。”

  “哦，好，你去忙。”

  他大步出了門，林沐看著那三棵樹植進土壤，固定好，澆了水，楊吉榮也離開了。她站在樹下，仰起頭看高高的樹苗，葉子還是翠綠的，應該是剛剛才出了土，這麽短的時間內移過來，楊吉榮一定花了不少時間和精力。他和林沛經過長達五年的愛情長跑，去年才結婚。一年來夫妻二人在省城落腳，工作繁忙，節假日才有時間回來。想不到這次他竟為了三棵樹專程跑一趟。那個許輕照，到底有什麽魔力？

  西麵的牆很快就拆完了。她站在二樓果真正好看到三棵樹的樹冠。陽光西斜，映在樹間，繽紛閃耀，竟然出奇地靜謐美麗。

  許輕照拎著一個袋子進了門，他沒有看到她，顧自把袋子一提，嘩啦啦倒出一堆石塊來。那些大小不等的石塊，多數是灰褐色，表麵布滿了不少的小孔，和普通的岩石有一定的區別。林沐見他把石塊壘起來，又鋪開，不知在觀察什麽。他環顧了一下周圍，走到一旁取來一個鐵錘，砰砰砰把石塊砸碎，嚇了林沐一跳。

  變細了了石塊被重新排列，他取過一塊石灰石，把石塊壘上去，半晌又搖頭歎氣。

  林沐下了樓，盯著他叫：“喂，你幹嘛呢？”

  他一見她便站起來皺眉道：“我隻是不喜歡它們太整齊。”

  “山上的石頭沒一個整齊的。”她笑了，“你要純自然，滿地都是。”

  他想了想道：“明天試一下。我隻是……”

  “你隻是怕他們理解不了你的意圖，做不出你想要的東西。”林沐輕聲歎息，“你是個完美主義者嗎？”

  他愣了一下，似乎沒想過這個問題。

  “天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林沐搖頭失笑。

  他微微皺眉：“我可以走路。”

  “你很喜歡走路。”她盯著他若有所思。

  “走路可以思考。”他平靜地看她一眼，抬腳就往屋後走了。

  “你現在走回去，可能天要黑了。”林沐忍不住叫。

  他沒有理，徑直朝前走。她暗暗低咒了一句，還是跟了上去。兩個人一前一後往上山的步道去了。夕陽此刻正好，林間的光洋溢著淺淺的金黃，給綠色蒙上了一層燦爛柔美。

  “喂，謝謝你的樹苗。”林沐盯著他的背影看，這男人個子高，可能比林淵還高，走起路來，輕飄飄的，讓人感覺他似乎完全在遊離一般。

  他看了她一眼，沒有答話。林沐有些不安地笑：“你怎麽讓我姐夫費這麽大勁的？除了我姐，他可不會輕易聽誰的。”

  許輕照淡淡道：“他欠我人情。”

  林沐愣了一秒，這答案顯然不在她想象的範圍內。

  他沒再說話，腳步倒是越來越快，林沐跟得有些吃力。忽然青石板的路麵上出現了一條鐵線蟲，慢吞吞地在地麵上蠕動。林沐嚇得驚叫一聲，往旁邊一跳，結果那一邊的石板壁上更多。她慌不迭地一退，撲通掉下路麵，摔進草叢泥地裏。

  手臂上一陣熱辣辣地痛，應該是被樹枝刮傷了。她已經顧不上，迅速爬了起來，驚慌地叫了一聲：“喂！”

  她的聲音在寂靜的山林裏嗡嗡作響，她跌下去的地麵離路基很高，她拚命伸出手，才勉強夠著那青石板麵。

  “喂！”她著急地叫，生怕那個神經病已經走遠了。

  正在想，他的臉孔就出現在路基上方，目光平靜得仿佛沒有什麽東西能影響他。林沐愣了一下，伸出手直叫道：“快拉我上去！”

  他盯著她的手，遲疑了下。林沐暗自低咒，急得大叫道：“你要見死不救啊？”

  他臉色微動，站起來，四下打望。她一眼瞥見了石壁上的鐵線蟲，嚇得又跳了起來：“啊啊，走開走開！喂，快拉我上去！快點啊，大不了以後我不捉弄你了！”

  她的聲音充滿了驚恐和不安，那不是裝出來的，是真的害怕。他微微皺眉，抓過一旁的樹枝伸過去，林沐已經顧不上其他，一把扯住樹枝，手腳並用，拚命爬了上去。那石板上的鐵線蟲仍在。她嚇得驚叫出聲，扔掉了樹枝，直接跳進他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