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話常說“出門前要看黃曆”，雖然我不太信這個，卻沒想到居然還應驗了。貨車在泥濘的土路上緩行，走著走著突然一沉，然後就走不動了。我和父親下車一看原來是後輪陷在一個泥坑裏，父親又上車嚐試兩次後果斷下車，因為無謂的徒勞隻會讓車子越陷越深。

  “兒子，你去附近找兩塊磚頭來。”父親說完便用車上的鐵鍬清理車輪四周的淤泥，等我從幾十米外的一戶人家門口找來磚頭，父親將磚頭墊在車輪前麵便吩咐道：“一會車子啟動你就在後麵猛勁推，爭取一次成功知道嗎？”我看著一臉凝重的父親認真點點頭。車子再次啟動，陷在泥坑裏的車輪猛烈打轉，車後麵的我也使勁推，可奈何貨車實在太重，自己又剛幹完活，腰酸腿軟。我這點力氣就顯得有點杯水車薪，第一次嚐試很快以失敗告終。

  我有些不甘地活動了下四肢，深吸一口氣，車子再次發出嗡嗡轟鳴聲，這一次我使出吃奶的力氣，車輪急速旋轉，眼看就要出坑了，而我也到了臨界點，就在此時，一雙細長白皙的手臂突然出現，兩隻大手用力抵住了車尾，我見狀一咬牙，使出最後一絲力氣，車子在冒出一陣黑煙後終於脫離困境。我抬頭一看，目光怔住。

  “韓東？你怎麽在這。”我感到十分意外。

  “這是你家車啊！這麽巧。”韓東一雙小眼睛也瞪大了一圈。

  這時父親也笑著走過來。“謝謝你啊！小夥子。”

  “哦，沒事兒叔，應該的。”韓東也客氣起來。

  “爸，這是我同學韓東，平時我倆在學校關係老好了。”我忙介紹。

  “呦，原來是同學啊！嘖嘖，看這大個，長得真精神。”老爸用欣賞的目光打量著。

  “對了，韓東，你這是要去哪啊。”

  “哦，我來二姑家串門，這會兒正要回家。”

  “哎，那正好，快上車吧，捎你一段。”父親說著便招呼我倆上車。

  隨著韓東的加入，車裏原本壓抑的氣氛瞬間活躍起來，我斜了眼韓東滿是泥點的褲腳，心裏充滿感激。“對了韓東，你被分到哪班了啊！”沉默了一會，我終於找到話題。

  “額……聽說高二理科班是一班、三班和四班，文科是二班五班，而一班也是重點班，所以我想我會被分到一班。”韓東淡淡道。

  “嗬嗬，這麽自信。”我笑。

  “那當然，我這次期末考試可是年組第十。”韓東又有點飄了。我剛想說，“給點陽光就燦爛，驕傲使人落後”之類的話卻被老爸突然搶去了話茬，“兒子，你瞧瞧人家，個兒又高，學習又好，你可得好好像人家學習。”

  “得！又來一助攻，我投降。”我瞬間沒電了。

  “小夥子，喝點水吧。”老爸回手遞過來一瓶礦泉水。

  “謝謝叔，我真不渴。”韓東這種刻意表現出來的矜持讓我有些不適應。

  “嗬嗬，那個叔叔問你啊，我兒子平時在學校表現咋樣，是不是不好好聽課還經常惹禍。”老爸這一句話又讓我一陣無語，父親真是關心我啊，居然不放過任何一個打探我的機會，隻可惜他問錯了人，我暗笑，心裏有恃無恐。

  “額……你兒子呀，怎麽說呢，平時在班級表現可好了，團結同學、認真聽講、還積極勞動，就是沒事總撩扯人家小姑娘。”韓東說完一臉壞笑看著我，露出兩顆小虎牙。

  “好你個韓東，竟然背後坑隊友，看我開學不找你算賬。”我忿忿地瞪著他。

  “哎呀，是嗎，我說這小子這次怎麽考這麽差，原來心思都用在沒用的事上了，看我回家怎麽收拾你，老爸佯怒道。

  髒兮兮的貨車在談笑間緩慢行駛著，由於天氣悶熱、加上舟車勞頓，老爸一連打了好幾個哈欠，從側麵看去，父親鬢角緩緩流淌的汗珠和眼裏密布的血絲似乎在訴說著一天的辛勞，我看著父親的疲態，漸漸陷入回憶。

  小時候家裏窮，無論是穿的衣服，用的文具，我都不敢和人家比（除了成績），這也是我唯一能拿出手的。印象中的父親每天都起的很早，點灶、燒水做飯，母親8點上班，起的稍晚些，隻負責照顧我起床穿衣，幫我收拾書包。等我吃完飯，父親便騎著人力三輪車送我上學。小學離家比較遠，大概五六裏地，父親騎著三輪車蹬的很賣力，卻仍不斷被其他同學家的摩托車、老爺車、甚至自行車超越。急的我在車上大叫：“快騎啊！要遲到啦！”有時行至陡坡時我還會跳下來推車。春秋時還好，每到夏天，幾乎每天都能看到父親汗流浹背，衣服緊貼在身上，而到了冬天，冰天雪地，父親冒著零下三十幾度的嚴寒，載著我在光滑的雪路上艱行。他穿著厚重的藍色棉大衣，大棉帽將腦袋捂得嚴嚴實實，哈氣不斷從他麵前飄出，粗重的喘息也清晰可聞。我坐在三輪車裏，看著父親寬闊偉岸的背，心裏就覺得很踏實，覺的他可以為我遮風擋雨。車子雖破，但很有安全感，車子雖慢，卻從未遲到。

  彼時的我每天傍晚伏在炕上寫作業，每當聽到外麵響起三輪車顛簸的聲音我就興奮地跑到門外，準會看到父親騎著三輪車笑著向我駛來。而父親每次都不會讓我失望，不是從懷裏掏出些零食，就是從車上拎下一袋水果。而那車子的顛簸聲則成為父親留給我的專屬暗號。有時天色已晚，卻仍未聽到“暗號”，我就會感到焦慮不安，那時還沒有手機，我和母親隻能在家幹著急。

  到了小學後期，男生們進入青春期，都開始打架，每個班都有一個扛把子，動不動就領一幫小弟和別人群毆。而我比較老實內向，在學校又沒什麽朋友，自然就成了被欺負的對象。

  記得有一次我被班裏高出我半頭的扛把子堵在學校門口，連打帶罵，旁邊還有不少看熱鬧的同學。打我的扛把子見我打不還手、罵不還口，便開始要錢。我剛把錢掏出來就看見老爸氣勢洶洶地走過來，一把推開那小子，聲色俱厲地訓斥幾句後便對我道：“兒子，揍他！爸在這呢，別怕。”而我可能是懾於平時他在班裏的霸道，怕被報複，怯生生站在那裏不敢出手。最後隻是對老爸說：“放他走吧。”

  第二天他問我為什麽不打他，我說咱都是一個班的要團結，打啥啊。後來我被別的班一個男生欺負，剛好他路過，那男生可能是想炫耀就對他說：“你看著啊，我打他他都不敢還手。”說完就抬手想扇我，我本能用手臂去擋，卻看見那男生被他一下抓住手腕，然後上前一步直接將其撂倒。“沒事了，你走吧。”他認真對我說。我道謝後俯視一眼坐在地上一臉懵圈的家夥便匆忙離開。晚上老爸聽到這件事後還特意讓我給他買點好吃的，說這是交友之道。當時我還似懂非懂，後來想想，其實童年時交朋友是最容易的。

  升入初中後，我的叛逆期到來，加上某些同學的冷嘲熱諷，我開始拒絕我爸騎三輪車送我上學，但學校離家依舊很遠。無奈之下，父親隻好帶我去商場花兩百多買了輛變速自行車（沒過多久就丟了）。後來聽母親說，這自行車相當於父親半個月的收入。從那以後，我再沒坐過父親的三輪車。臨近初中畢業，父親賣掉了三輪車，去二手市場買來了如今這輛貨車。現在想起來，那輛承載著我整個童年的三輪車才是最舒適的。

  “喂！醒醒兒子，到家了。”父親的聲音將我拉回現實，我回過神一看，車已停在家門口。

  “韓東呢？”我忙問。

  “你那同學見你像是睡著了，就沒打擾你自己下車了。”

  “額，剛才想了點事。”我撓撓頭。

  “你呀，別整天胡思亂想，去買兩根黃瓜，幾張幹豆腐，晚上咱們拌涼菜。”父親說著從兜裏掏出十塊錢遞給我，“剩下的錢歸你，就當你今天的工錢。”我謝過父親便下了車，買完菜後徑直朝附近那家藥店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