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花，我們該啟程了。”

  “終於？”孟薑長出一口氣，揚起蒼白的臉頰笑起來，“這幾天還真是度日如年啊。”

  “在離開這裏之前……”木奇托抿抿唇，明亮的異色眸子專注地看著孟薑，“浪花，為我跳支舞吧。”

  “好啊，你想看什麽？”

  “胡旋，可會？”

  “會。”孟薑垂眸斂眉，“也不是什麽不能說的，我學舞，原也是為了跳給你看，胡旋舞自然是會跳的。”

  “是麽……”木奇托亦笑，化岀一個木盒捧給她，“換上這個跳吧。”

  “又是新裙子？”孟薑忍俊不禁，打開木盒取出一套火浣裙，“這套叫什麽？”

  “天山淨土紅巾飄，焚惡揚善聖火昭。得往彼國逍遙處，大漠斷月映彎刀。”西域青年緩緩吟誦出一首詩，“此衣名喚‘百相’。”

  “人間百態，眾生百相，這名字倒是符合現在這個時候。”女孩抱緊衣裙，“我去換衣。”

  借由精神力的感知，孟薑很輕鬆地便換上了新裙子。她緩緩從樹叢後走出，在木奇托麵前站定，對方此時已然抱了一把琵琶。

  聲動，弦顫，舞起，裙揚。

  嘈嘈切切的樂曲中，舞姿旋轉如電如疾風，矯捷明快，活潑自由，在高.潮的曲音下，急速的旋轉動感狂放而熱烈，帶有胡人極致的特點與開放張揚的個性。

  唐代白居易《胡旋女》一詩有雲：胡旋女，胡旋女。心應弦，手應鼓。弦鼓一聲雙袖舉，回雪飄颻轉蓬舞。左旋右轉不知疲，千匝萬周無已時。人間物類無可比，奔車輪緩旋風遲。

  元稹《胡旋女》亦雲：蓬斷霜根羊角疾，竿戴朱盤火輪炫。驪珠迸珥逐飛星，虹暈輕巾掣流電。潛鯨暗吸笡波海，回風亂舞當空霰。

  曲罷，舞畢，陡然急停的動作之下，飛揚的火浣裙擺飄然如雪落下。

  孟薑的呼吸稍顯急促，劇烈跳動的心髒似乎還沉浸在方才熱烈的舞蹈中。

  木奇托將琵琶放下，掌聲響起，他的雙眼亮得驚人，“這曲胡旋跳得極好，凡我明教善舞者，怕也少有人及得上。”

  高度評價換來了孟薑燦爛欣悅的笑顏，得到一句誇讚，她便覺得，這舞也沒有白學。

  算好了唐三大概結束返回的時間，孟薑也要前去與眾人匯合了。

  木奇托一刀劈碎空間，不過一步距離，便從極西之地的綠洲幽穀到達了天鬥海岸。如果可以，他甚至能直接將孟薑送到海神島，可惜這樣的方式有些冒犯。

  二人並沒有直接來到海灘，而是在十裏之外現身，主要是不願讓木奇托這奇異的能力被發現——他們還不到可以知道的時候。

  孟薑兩人到得稍晚一些，唐三與戴沐白七人已經等在那裏了。

  送孟薑走近，揮手道別，木奇托心中突然湧起一陣悵然若失。他抬眼看了看唐三，那張與孟薑有三分相似雌雄莫辨的臉龐突然揚起一個狡猾的笑。

  “浪花，我的半身。”他喚，“你可願……與我回明教三生樹祈願？”

  唐三心中一緊，雙眸一眨不眨盯著孟薑，雖然心中對自己有自信，更信任孟薑，但他卻總歸是緊張的。可他看著看著，卻在孟薑身上感受到了一絲細微的違和感。

  其餘六人在一旁吃瓜看戲，要是可以，恨不得搬個小板凳再上幾盤瓜子。

  ——修羅場，妙啊。

  孟薑笑著轉身：“白沙大漠玉笛吹，一去三生漸忘誰。日月同輝出亂世，光明聖火盼東歸。師兄，一路平安，好走不送。”

  “哈哈哈！”木奇托揚聲大笑，口中打一聲嘹亮的呼哨，有蒼鷹自天際飛來。他腳下氣勁迭起，金光閃爍，縱身信仰一躍便是數丈高空，而後穩穩落於卡米爾背上。

  海灘上的八人隻聽到一首詩清晰傳入耳中，帶著無邊狂傲。

  “危樓百尺傲佛巔，霸業皇圖不懼天。輪戰五湖殺束手，欲上九天戮真仙。”

  這是木奇托給予孟薑的回應。

  二人詩中所言所指皆是對方。

  孟薑失笑，笑意被遮掩在麵紗之下，影影綽綽看不真切。

  手掌被一片溫熱覆蓋，她鼻間聞到的除了清晰的海風腥鹹，還有自身邊之人身上傳來的淺淡的植物氣息，像是雨後茂密的叢林，以及……綴著露珠的藍銀草。

  “唐三？”她側頭，不敢直視對方，怕他察覺自己身上的不對，於是隻是偏頭，任兩鬢碎發遮擋眼眸。

  被木奇托激起的心潮平靜之後，唐三愈發感覺他所感受到的來自孟薑身上的違和感並不是他的錯覺。

  四周突然安靜下來，敏銳的奧斯卡上前一步，“小三，怎麽了？”

  唐三並沒有回答他。

  他皺著一雙劍眉，麵頰線條顯得有些冷厲。抬起手撥開孟薑遮眼的碎發，聲音極寒，“阿薑，你的眼睛怎麽了？”

  孟薑小心髒一抖。

  完蛋，她覺得她演得挺好啊，有精神力的幫助，一般人絕對看不出她是個瞎子。唐三怎麽發現得那麽快？

  所有人都順著唐三的問題去看孟薑的眼睛，但左看右看也沒看出什麽區別來。孟薑的眼睛太過黑沉，映不出一絲光亮，像幽深的漩渦將一切都吸了進去，無怪乎他們發現不了。

  可六怪也知道，唐三絕不是無的放矢。

  “我的眼睛？沒怎麽呀。”她眨眨眼，轉過身一個一個與眾人打招呼，“戴沐白、奧斯卡、馬紅俊……”

  就在她即將說到小舞的名字時，唐三突然利用瀚海乾坤罩的能力籠罩住對方，霎時，孟薑連小兔子的存在都感覺不到了。

  她的聲音停頓下來，站在那裏顯得有些慌亂。

  “小舞……”

  “小舞沒來。”唐三斷然道。

  “怎麽可能！”孟薑先前就心緒已亂，此時根本沒反應過來唐三動的手腳，“我剛才明明感覺到……”

  她倏而噤聲。

  可惜已經遲了。

  “‘感覺’？什麽‘感覺’？阿薑你說的，應該不是‘視覺’吧？不如讓我猜猜，是精神力？”青年聲音冷硬，抓著她的手愈發收緊，突然收起了瀚海乾坤罩的能力，小舞出現在原地。

  “你——”孟薑一愣，突然反應過來，便想甩開他的手，“唐三，你詐我！”

  唐三的力氣卻不容她掙脫：“不這樣做，阿薑你還想瞞我到幾時？！”

  孟薑在眾人麵前被戳破惱羞成怒，心頭冒火，“我瞞你怎麽了？又不是不能好，多大點事就值得你這麽大反應！給我鬆手！”

  “孟薑！”唐三被孟薑的態度氣到，竟連名帶姓叫她名字，“你想多久好？一年，兩年？還是十年二十年？你知不知道我在擔心你！”

  “你小瞧我？！”孟薑卻越說越過分，“多此一舉！我讓你擔心了嗎？看不看得見區別很大嗎？我——”

  眼見矛盾愈發升級，眾人連忙上前勸架。

  “薑薑，三哥，你們別吵了！”小舞和寧榮榮一左一右撲過來將孟薑拉住，“薑薑，三哥隻是擔心你語氣激動了些。”

  “你們站在他那邊？”

  朱竹清看不下去，歎了口氣也上前勸道，“薑薑你冷靜一下，你看，我們都沒發現你眼睛的問題，隻有三哥發現了，這不就是他在意你的表現嗎？”

  孟薑陡然失聲，發熱的頭腦冷卻下來，低垂著頭沉默不語。

  另一邊，戴沐白和馬紅俊將唐三拉到一邊，奧斯卡拍拍他的肩膀，“小三，你少說兩句吧，以孟薑的性格，她現在正在氣頭上，你語氣這麽重，她肯定隻會更生氣。”

  馬紅俊也點頭讚同：“女孩子嘛，就是需要順著哄著的。”

  戴沐白遙遙向海中看了一眼：“小白他們來了，走，我們先去海神島，路上你可要努力和孟薑和好啊，兄弟們把空間都留給你們了。”

  點點頭表示明白，唐三也意識到自己的做法有些激進了。他看向垂首站在三個女孩子中間的孟薑，歎了口氣，走上前去。

  見到他過來，三個女孩互相對視一眼，默默離開。

  唐三上去重新牽住孟薑的手，聲音溫柔道，“阿薑，我們先去海神島吧。”

  孟薑沒有說話，隻是反握住他的手。

  唐三無聲輕笑，打橫抱起她飛身落在小白背上，和對方打過招呼後盤腿坐下，將安靜的女孩攏在懷裏，“阿薑，剛才是我不對，你說說話。”

  “……對不起。”沉默半晌，孟薑小聲開口道歉，聲音裏滿是哭腔顫抖。

  唐三察覺不對，連忙伸手抬起她的臉，這才發現剛才孟薑低著頭，原是在哭，麵紗都已濕了小半。

  他取下麵紗，看著那雙濕漉漉流著淚的無神雙眼，輕輕吻在發紅的眼角，吻掉鹹澀的眼淚。

  “……眼睛，會好的。”孟薑揪著唐三衣角哽咽著解釋，“它本來就不是我的……所以我才將眼睛還給木奇托。”

  “嗯，我明白。阿薑做得很對，隻是我不明情形，一時焦急，這才……是我的錯。”唐三低頭吻住她顫抖的紅唇，“阿薑，我們再也不吵架了，好不好？”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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