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豔的聖火溫度極高，滾燙的溫度經由全身脈絡，一步步灼燒著血管裏的血液。那紅色的液體沸騰，孟薑覺得自己就要被烤幹了。

  可明明體內的聖火燃燒得這麽熱烈，四周依舊是無邊無際的黑暗，沒有一絲光明透露出去。

  於是她明白——

  啊，我原來還沒有被燒死啊。

  然後隨之而來的是憤怒，與怨恨。

  為什麽折磨我？為什麽把我送到這裏來？為什麽讓我一清醒就失去？為什麽……要讓我出現在這個世界上？

  “切什穆……”

  黑暗中有人喊她，用一種悲憫的語調。

  這是一個無比熟悉的聲音，熟悉到讓孟薑感到厭惡。

  “切什穆”是波斯語中“眼睛”的意思。

  那個聲音又喊：“切什穆，我的浪花，我的眼睛，我的……半身。”

  孟薑跪在地上蜷縮成一團，明明痛得很了，一副狼狽模樣，卻依舊竭力調整呼吸，用最平穩的語調說：“木奇托，你真是好樣的。”

  被點名道姓的明教男子自黑暗中顯現身形，沙聚成塑，於是腳下變為白茫茫的大漠。

  黑暗瞬間褪去，星漢燦爛，銀沙刺眼。

  是明教的不歸之海。

  孟薑沒有去過不歸海，但從和這個男人共享的記憶中，她卻已看過無數次。

  她甚至見過不歸之海盡頭的三生樹，被那滿樹繁花瞬間迷了雙眼。

  “半身？”孟薑冷笑，“是啊，我是你的半身，你為陽，我為陰，你是聖火、是光明，而我卻是黑暗，是惡念，是你所斬之惡的具象。”

  ——可他們本該是一個人。

  男人不說話了，他摘下兜帽，露出一張雌雄莫辨的俊美臉孔，而在那張臉上，一對同樣瑰麗如黃沙大漠和碧藍滄海的奇異陰陽瞳卻是無神的。

  他是個瞎子。

  可木奇托不說話，不代表孟薑不會說話。

  她放肆心中惡意翻騰，不顧聖火反噬，用一張唇形漂亮的嘴對男人吐出最惡毒的揣測：“看到我的樣子，你是不是很得意？隨你所願了吧，將身為惡的我剔除，遠送蓬萊還不夠，又把我扔到了這裏。”

  木奇托聞言，臉上閃過一絲痛色，卻快到無法捕捉。雖然目不能視，但他並不受影響。

  他走到孟薑身前，將這世上他最了解、也最了解他之人，將本該與自己最親密之人抱在懷裏。

  “我送你去蓬萊不是為了趕你。”

  帶著奇特口音的話語每一個字都像有著鉤子，尾音上揚，如一曲悠遠羌笛。

  木奇托隻對著那惡意說了一句話，甚至都算不上解釋，隨後他長歎一口氣，麵上就又是一派悲憫。這是孟薑最不喜的神情。

  “切什穆，我送你出去吧，這裏不是你該停留的地方。”

  在這神識之海中，如果放任她繼續停留，那麽，在真實世界裏的孟薑真的會被體內的聖火活活燒死。

  可孟薑隻有二字評語：

  ——“偽善。”

  木奇托也明白過來，以現在的狀態，他們想要正常地好好相處是根本不可能的，於是他隻是點燃心中的聖火，低誦《大光明錄》。

  孟薑體內反噬的聖火被壓製，可是周圍的聖火卻愈燃愈烈。

  吟誦聲像是從遙遠的亙古傳來，帶著洪荒的浩瀚與壯闊，以及威嚴。

  光明的火焰……真溫暖啊。

  孟薑悲哀地發現，即使這般，她還是無法抑製對光明的渴望，因為身處黑暗、因為身為黑暗，她越是厭惡這樣的自己，就越是渴求光明，渴求帶來光明的聖火，渴求……身為聖火使者的另一個自己——她的半身。

  她渴求到嫉妒。

  聖火昭昭，聖光耀耀，凡我弟子，同心同勞。

  憐我世人，飄零無助，恩澤萬物，唯光明故。

  光明慈父，知義知情，啟我澄心，蘇我明性。

  憐我世間，魔塵坌染，除惡揚善，唯光明故。

  生亦何歡，死亦何苦。熊熊聖火，焚我殘軀。

  十二常寶，普啟諸明，妙音引路，無量淨土。

  ——妙音引路。

  在即將離開神識之海的最後一刻，孟薑聽到木奇托的話語。

  “抑製住心中惡念，聖火就不會燃燒，若你仍惡念叢生，聖火會幫你壓製，但也會將你反噬，就如同今日這般。”

  “我希望……你能好好的，我的浪花。”

  *****

  唐三見榻上女孩的體溫不再高到嚇人，鬆了一口氣，拿半幹的毛巾重新浸了涼水，疊好敷在對方額頭上。

  然後他的視線移到女孩胸口，在那片白晢的肌膚上，在因太過瘦弱而顯得突兀的鎖骨之下，是一個金紅色的火焰紋路。

  這個紋路，是剛剛在唐三照顧昏迷的孟薑時，在他眼皮子底下出現的。

  剛開始隻是淺淡的一層，紙片似的浮於表麵，隨後紋路漸漸加深，像是刺青刺上去的，而現在，紋路的顏色已經穩定下來，好似這朵火焰本就燃燒在女孩體內，現在自皮肉之下顯現出來，如天生的胎記一般深刻。

  華美瑰麗的火焰紋，每一個轉折、每一個弧度，都是熊熊燃燒的勃勃生機，和孟薑給人的感覺完全不同，卻是相輔相成，為她而生。

  唐三抿抿唇收回視線，將被子往上拉，蓋住那一片白晢。然後，他再次抬眼，對上了一雙漆黑的、沒有一絲光亮的墨瞳。

  孟薑初醒，腦子還沒轉過彎兒來，身體卻先一步做出反應，撐著身子坐起來。她看了一眼帶出了笑的男孩，又打量了四周的陌生環境，終於回神。

  “唐三？這是你家吧？”

  “是。”男孩點點頭，“你暈倒了，發起熱來，我就把你帶到我家了。”

  “嗯。”孟薑應了一聲，撿起因起身的動作從額頭掉到被子上的毛巾遞給唐三，“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謝謝你。”

  唐三接過毛巾，一時間有些無奈：“沒關係，不用道歉。你有沒有數過，從初見到現在，我們兩個究竟互相說了多少個‘對不起’和‘謝謝’？”

  “這……”孟薑一時語塞。

  見女孩尷尬，唐三轉過話題，把毛巾搭在盆子邊上，猶豫道：“你昏迷時，胸口上突然出現了……一個火焰圖案。”

  “火焰圖案？”孟薑疑惑地低頭，隨即瞳孔一縮，“……是聖火紋。”

  見對方沒什麽不對的樣子，想是心中有數，唐三也不再多言，重新提起了之前的話題：“孟薑，我覺得……你還是來我家吧。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方便照顧，你一個女孩子住在林子裏沒人也看顧……”

  經曆了夢中的情景，現在孟薑還全身酸痛，聖火反噬的疼痛不在，但後續症狀猶在，孟薑也沒多餘的心力和唐三掰扯。

  “你想收留我？”她扯扯嘴角似笑非笑，語氣意味不明。

  “我覺得我們也算是朋友了，這隻是朋友間的互相照顧。”唐三歎道，稚嫩的臉上是一派老成的神情。

  孟薑心裏突然就有些不是滋味。她最不會應對唐三這種類型的人，對方待人真誠，對自己的一舉一動都是出自朋友的真心，哪怕自己的態度像是渾身是刺的刺蝟，唐三也絲毫不生氣。

  垂下眼掩蓋眸中神色，孟薑身上氣勢軟了下來：“你家裏應該有大人吧？長輩同意了麽你就隨便帶人回家？”

  “我爸爸早就同意了。”唐三笑起來，大眼睛彎成一對新月，“我把你背回來的時候就和他說明了大概情況。”

  “哦？”聞言，孟薑眯起了眼，“你早就打算好了？先斬後奏？”

  “嗯哼。”唐三應道，“你說的，我們可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

  “噗嗤。”孟薑笑起來，暗沉的眼睛終於有了些活泛的味道。

  唐三就是有這種魅力，二人即使初見如此驚悚，但現在的狀態就仿佛多年的老友，絲毫不會讓人覺得生疏冷漠。

  更不用說，他們都是異世之人，這一下子便拉近了二人的距離。

  孟薑掀開被子下床，將衣領向上提了提：“我該給叔叔打個招呼感謝他的，然後我回家收拾一下。”

  “既然你要照顧我，我也該照顧你的，來而不往非禮也，今天的晚飯就交給我吧。”

  她跟著唐三出去，在火爐前對唐唐三的父親唐昊表示了感謝。

  高大沉默的男人看了她一眼，含糊應了一聲，繼續手中的活計，鐵錘敲打的聲音震得孟薑的耳膜疼。

  唐昊記得自家兒子背著這個小女娃急匆匆跑回家時，女孩子身上沾了血，唇邊也有。他沒問女孩出了什麽事，隻是在唐三提出想要留下孟薑照顧的請求時點了頭，反正不過就是多了一張嘴而已，他也不在乎。

  他隻不過在孟薑出來道謝的時候在對方胸口露出一角的火焰紋路上停留了一瞬，但也沒說什麽，隻是像一個普通鐵匠一樣對著鐵塊敲敲打打。現在的小孩子，一個兩個都有秘密，他一個個問過來，還不得累死。

  夜晚，孟薑和唐三睡在一張床上。

  床很大，是照著成年人的身量打的，睡兩個五歲的孩子綽綽有餘。孟薑從自己家裏抱了被褥，兩人中間用多餘的枕頭隔著，即使這樣每個人依舊有空餘的空間，二人相隔的距離能再睡兩個孩子，因此倒也不會覺得不自在。

  一天之內發生這麽多事，孟薑的精神十分疲憊，迷迷糊糊間，她突然聽到一個“嘀嗒”的僵硬電子音自腦海中響起。

  “經由木奇托大人推薦，親愛的孟薑小姐，作為我新一任的宿主，鬼網三係統竭誠為您服務。”

  她一下子清醒過來。

  這是……什麽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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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昊：現在的孩子都有秘密。

  唐三：我覺得我有被內涵到。

  私以為以唐昊的實力，不可能沒有意識到唐三的奇怪，像是偷偷修煉玄天功啊什麽的，即使不清楚具體的，但應該有感覺到，隻不過這是自己的兒子，唐昊不會說什麽而已。感謝在2020-02-26 14:21:10~2020-02-27 22:45:0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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