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浪不驚，波光粼粼。

  永江沉靜如從前。

  立在江邊的幾道氣息十分不安，仿佛嗅到不詳的味道。他們徘徊在江麵，沒有任何一人越過結界。都屏氣凝神，靜靜觀察。

  風依舊深情款款，吹拂萬物。仿佛對這世上的險惡一無所知，一切依舊如許。

  一條金色的錦鯉尾隨著一條黑色的錦鯉，歡愉遊弋。它們正打算遊到對岸，突然，魚兒受到驚嚇，一躍而起！

  “轟隆隆！”

  整條江水毫無預兆地劇烈震顫起來，好似一條沉睡已久的水龍蘇醒，要從土地的懷抱中掙紮出去一般。

  “噗！”一聲，巨門中，一條黑色的巨龍——不，是一條黑色，如巨龍一樣的漆黑水柱噴湧而出！

  黑色水龍裹挾著無盡的白骨，毫不留情地衝向永江。

  沒過多久，黑水變成了深藍色。

  與此同時，永江邊上結界受到衝擊，——

  “哎！”

  “啊！！！”

  周邊的人驚呼著，緊緊捂住口鼻，連連後退。先前一直在伺候窺探的氣息，像枯萎的落葉一樣，緩緩從空中凋零哀歎，“永恒……永恒已亡！”

  此刻，天門成了淡藍色。恢弘慘烈之中，一顆綠色的小幼苗萌出嫩芽，而後迅速長大成為一株巨大的蘭花樹。

  這時候，一個中年男子跪拜在蘭花下，高聲呼喊：“保佑我落蘭，百歲合體！成就大道！”

  聲波朝整片天地播散開來，落蘭王朝內的所有人，聞聲都呈悲哀之色，全都匍匐在地。

  戰場上，本是風雷滾滾、馬嘶人嚎，聽到這個聲音的波動，所有的戰士丟盔棄甲，跪倒在地，成了一尊尊被鮮血染紅的雕像，靜默無聲。

  天地間，洪鍾大呂的聲音在天邊震動雲層，“佑我落蘭，百歲合體！助我落蘭！”

  遠處，一人一鳥正隔岸觀火。

  聽到這感人肺腑的聲音，凡塵頗為感慨，喃喃，“這股意誌，很像軍陣！沒想到，合體期大神真的那麽厲害！要是換成魔神的話，那得有多牛？”

  四翼獸揉揉眼皮，“我說你呀，沒見過大世麵？這、這、這，不就是一個大修作死嗎？你那麽閑？不好好談戀愛、提升功法，管啥閑事？”

  “說什麽話呢？這就不對了！什麽是我在管閑事啊，明明就是他叫我去的！還有啊，你剛剛也看到了，人家永恒一點都不比落蘭差，不比落蘭小吧？”

  “那…..是！加上這條江的話，的確還要大些，還要更漂亮！住起來更舒服，還可以遊泳！”

  “這就對了！要不是咱倆一路搶他們的傳送陣，你以為這麽快就能到達各城？你再看看，如今四周一片斷瓦殘垣、狼藉不堪，你能想到嗎？是一個人憑藉一己之力，毀了一個王朝！一對一呀！！”

  四翼獸非常可愛的捧著臉，裝作崇拜的樣子，“好，小弟，你繼續！大哥聽著呢！”

  凡塵清清嗓子，挺起胸膛，“嗯嗯！一人滅王朝，這種事情，如果發生在落蘭的話，又會怎樣呢？如果是你，你會怎麽選？”

  “嘩！”一聲，四翼獸激動地站了起來，睥睨凡塵，“什麽什麽什麽？我？我翅膀一扇，三下五除二就能把滅了一國，我有必要那樣嗎？“說著，臉猥瑣起來，“嘿嘿，還不如搶一座小城來玩一玩，在裏邊吃吃睡睡，安安逸逸過日子！”

  大鳥放飛想象完畢，已經倚靠在地上，擺好了妖嬈的姿勢，臉上極為享受。

  凡塵白了它一眼，“嗬嗬，就你這樣？有沒有出息！出息！活在世上，總得有意義吧？如果沒有夢想，和烤鴨有什麽區別？假如你的家是落蘭，有為非作歹的人毀了你的家，你還能像一灘鼻涕這樣躺著嗎？！”

  凡塵恨鐵不成鋼，憤憤地揪住了四翼獸的扇風耳。

  “哎呦！！輕點啊！那自然是——跑路！所謂人去樓空，留得青山在，那個啥！不怕，我還會回來的！”

  “那好，如果你有實力，難道不想殺敵保衛家園嗎？你就忍心看著別人糟蹋你的房子，欺侮你的家人，淩辱你的老……”

  凡塵自己激動不已，“……”四翼獸聽到這些陌生的詞語，半張著嘴，半晌才反應過來，搖搖頭，“可是我有心無力呀！”

  凡塵氣得一屁股坐在它身上，“得了得了！不跟你說這些了，你呀，聽不懂人話！”

  “哈哈哈！我就不是人啊！”

  凡塵有些尷尬地背過身去，朝天空中播散邪氣，而後朝著淡藍色的大門深深鞠躬，“在下佩服你的毅然決然和鋼鐵之心，更欽佩你的超強能力！還有無比羨慕你的天賦！百歲合體的成就，你從未出現在眾人麵前施展！這才第一次嚐試，就能覆滅一個王朝！之前，有很多人不知曉你，可是以後，誰還會忘記你的名字？”

  凡塵說著，抬起下巴，慢慢閉上了眼睛，“可你知道嗎？我誅塵這一路走來，從未想過要變得多厲害，也從來沒覺得自己有多了不起！所以，我從來沒有特意拿自己跟任何人對比！

  其實，我倆有些相似。我們所要的，所追求的、所選擇的，都是自己內心的聲音，你說是不是？那就是，拚盡全身的力量，去完成內心的旅行、內心的使命！

  相逢何必曾相識！

  也許對於你來說，什麽名譽啊、能力呀，甚至是你自己，你從來沒放過心上，對不對？可你的做法，你的目標，是我這一輩子從來沒見過的，也是我崇拜得五體投地的！

  嗬嗬，我從來沒說過這樣激情澎湃的話。我隻想說：你所踐行的，應該是所有修行路上的人都尊崇的東西，隻有這樣，我們才能一步步超越、一步步完成畢生的使命！！”

  凡塵說完，驀地睜開了眼睛，堅毅無比，看著天空遠方的天空，“請接我深深一拜，正式道別！也恭喜你！四朝格局，數年不變，就在這個平淡無奇的日子裏，奇跡終於發生了！又將會有多少人為此蒙難甚至送命？這些呀，我們不得而知？不管了，不管了……”

  凡塵鞠躬後，轉身走向四翼獸。才轉身，卻不由得驚呼起來，“你、你在幹嘛？！誰欺負你了？”

  原來四翼獸正匍匐在地，一臉悲痛，鼻涕眼淚流得滿地都是。

  “呼、呼——”四翼獸用力將流出鼻孔的鼻涕縮回去，抽噎起來，“小……小、小弟，你講得太感人了！讓我又想起我呆在蛋裏的那些日子！小小可愛的生靈在巴掌大的蛋殼裏，呆得那麽久！沒有吃的，沒有任何光芒，也動彈不得，就這樣慘無人道、孤零零地，我居然呆了好幾百年呀！！”

  說到這裏，它閉上眼睛，敲了敲自己的腦袋，“我現在還記得，在一片紅混沌之中，想得最多的一個問題就是：有沒有人會發現我？有沒有人能把我帶走？哪怕、哪怕是把我敲破殼打出來，倒在碗裏用筷子攪啊攪攪啊攪，然後放在鍋裏吱一聲煎熟了——我也不、後、悔！因為我受夠了！憋在那麽一個小小的悶熱幽暗的空間裏，都憋出幽閉症來了！”

  說完欣喜地睜開眼睛，“上天一定是聽到了我的祈求，後來呀，後來我就遇到了我命中注定的人，就是小弟——你！”

  說著已經激動不已，緊緊抱住凡塵，“你知道嗎？知道嗎？我曾經想過無數個我們見麵的方式，也想過無數個報答你的方式，真的！！你知道嗎？”

  凡塵皺皺眉，心疼地摸了摸四翼獸毛茸茸的禿頭，“哦哦，乖乖乖！好啦好啦，難道你不嘮叨幾句就難過嗎？我怎麽會忘記咱們第一次見麵的情景呢？說什麽報答呀？那個時候，咱倆不是打起來了嗎？瞧瞧你現在說的，好像是我虐待你一樣，哈哈！”

  四翼獸好像有些不好意思，非常動情，溫柔地將下巴擱在了凡塵的肩上，壓得凡塵有些喘不過氣來，“相處那麽久了，你還不了解人家嗎？當時的情況有些不一樣！”

  一股臭烘烘的氣息撲麵而來，凡塵將它推開，“好吧，該走了。”

  “好……去哪兒啊？”

  “回魔族啊，找他們商量商量、喝喝茶。另外那個魔神呀，好像還欠我們一條命！”

  四翼獸正貼著地上的眼淚鼻涕，“哦是啊，那你老婆呢？”

  凡塵冷著臉看著他，“也得回魔族！也許那個什麽魔神知道如何解決！”

  “好吧，好吧，我聽你的，哎，沒想到你們人類呀……！等等我呀！”！”

  四翼獸低頭念叨的時候，凡塵早已經朝外走去。?

  夢千年，琴聲悠悠。

  米沉伸了伸懶腰，揉揉眼睛，來到了彈琴的女子麵前。

  她將手放在輕輕搭在女子肩上，“好啦，好啦，沒什麽事了吧？”

  西畔的臉是被冰封的牡丹花苞，“宗主，水泥呢？他有沒有回來？還有、還有冷楛海怎麽樣了？為什麽隻有我一個人？他們……”

  米沉手下的力氣加重了一些，仿佛害怕西畔會暈倒一般，她燦然笑道：“別擔心他們倆！冷楛海沒事兒，已經回來了，這不。梳妝打扮去了呀，不過水泥……”

  西畔咯噔一下站起來，“他！怎麽樣了？快告訴我！”

  “他的氣息暫時找不到了，不過，一定會找到的！”

  此刻，西畔卻在回想那句話——

  你現在可以給我答案了嗎？

  她眼神空洞，望著遠方，久久的回味著。內心酸楚不已。當時，當時如果自己……

  “好啦，好啦，你咋啦？至少你們倆都回來了，水泥他應該沒問題的！”

  西畔跪在米沉麵前，眼淚在睫毛上顫動，“宗主！我……我沒答應他！我一句話都沒說，因為當時我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是我錯了，我錯了，嗚嗚……”

  米沉將西畔抱在懷裏，“好啦，好姑娘。你沒錯！你的選擇是對的！！每一個強者，甚至每一個普通人，難道沒有自己真正想要的東西？沒有聽到過內心的聲音？沒有自主選擇的權利嗎？而一旦做出選擇，就不會再改變！！絕不回頭！

  所以，你不論怎麽回答，我想，都是你發自內心的選擇。畢竟你是你，他是他。”

  “可是……”

  “我知道他一片誠心，他問你，是他要突破心境而已。他並沒有想過要得到什麽樣的回複，你可知道？你也許絕情，但是對於一個強者而言，這才是修煉的根本要求！”

  “宗主，我知道你安慰我，可……”

  米沉不由分說得將她拉起，摟著西畔的肩膀，在庭院裏踱著步子。

  “好美，配美人，”她輕輕折下一隻芍藥，插在西畔的發際，“你可以說他癡情道自私，可是他的自私，將整個永恒王朝毀滅！是他解決了落蘭危機，還給了落蘭反敗為勝的機會！對不對？”

  西畔若有所思，緩緩點頭。

  米沉仰天長太息，‘’啊……你們，甚至包括我，都不了解他的真正實力和境界，對不對？直到今天，作為一個宗主，直到今天，我才知道：他居然是合體大修！我們都認識那麽長時間了，你說可不可笑，哈哈！”

  西畔漸漸緩過神來，透過朦朧的淚眼，看著良辰美景奈何天，此刻，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她感覺自己的嘴在動，她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笑，隻是一個勁兒地笑，不言不語。

  兩個女子就這樣在花叢中花枝亂顫笑起來。

  米沉看得心疼，“同在宗門，那麽多年，到現在才知道他的真麵目，要不是他此次暴露真實力，我們永遠都蒙在鼓裏呀，你說對不對！”

  西畔突然臉一沉，“哪裏是暴露真實力？我怕……他永遠回不來了。您騙我！”

  “哎呀！怎麽可能？人家是合體大修啊，你難道沒感覺到嗎？他隱藏得太深了！”

  西畔連連搖頭，“不可能、不可能！當時我們在一起，他因為受到冷楛海的誘惑，心境嚴重碎裂！那個時候，他都隻是出竅，怎麽會是合體？心境怎麽那麽容易破碎！”

  “可是他還沒有過百歲呢！”

  “什麽？還沒過百歲，就成了百歲合體？”

  米沉點頭，“沒錯，說他是天才，都是貶低他了。隻有一個詞能形容他。”

  西畔眼裏瑩瑩，“莫非是妖怪？”

  米沉苦笑，“怕是隻有這個詞貼切。咱們女子呢，看看就好，做得太多，反而是幫倒忙。所以說，你這次做得已經很不錯了，好到讓我不可思議呀！所以，沒有必要責怪自己。好不好？天底下除了他自己外，沒有人能夠左右他了！這是他自己發自內心的選擇。我知道你關心他，如果真的關心他，在乎他的話，那麽就照顧好自己，默默的祝福他，等待他，好不好？答應我！”

  西畔逐漸站起身，擦掉眼淚，“謝謝您，我知道該怎麽做了！”

  米沉微笑，“知道就好，好好療傷，我去看看冷家那個漂亮少主。這次啊，他傷得不輕！”

  西畔拉住了他，“我和您一起去！冷楛海偏偏承擔最危險的任務，唉，都怪我安排不妥！是我太大意了！”說著情緒又低落。

  米沉繼續安慰她，“事在人為，大家都會有疏忽的時候，哪怕老天爺都會有讓好人受苦的時候呢，！隻要還活著、活著，就是上天的眷顧，才有希望。”

  西畔長歎，“要是當時我去幫他的話，他就不會吃那麽多苦！我們徹底失敗了，還牽連冷楛海！是我太草率，是我笨！”

  說著說著，西畔又自顧自地靠著廊柱嗚咽起來。

  米沉輕撫著她的頭發，“姑娘，再哭就不漂亮了喲！這些事情也未必是失敗，畢竟還沒結束啊！還有啊水泥的事，你先別擔心，說不定他還會回來呢！好啦，眼睛紅得像兔子嘍！”

  西畔不好意思地擦掉眼淚，“聽您所言，難道還有其他人？”

  米沉俏皮眨眼，不再多言，取下水晶茶瓶。

  在溫熱茉莉花茶的浸潤下，西畔低落的情緒有所緩解。

  兩個人並肩而行，很快便抵達了一座裝飾精美的山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