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老者和少主都機警地看著凡塵，看他會如何回答，等著他尷尬。沒料到凡塵燦然一笑，主動將手腕伸給老者，“您看吧！”

  老者將手搭在凡塵的手腕上，碰觸了許久，臉色微緩，“小友可以後有什麽打算？”

  “報仇！替父母和家族報仇！”凡塵的回答斬釘截鐵。

  老者鬆開的手驟然一捏，握緊了凡塵的手腕，眼神專注，“那要不要加入我們姬如一族？大樹底下好乘涼！”

  凡塵與老者的眼神在空氣中相遇，正要開口之際，一陣豪爽的笑聲伴隨著如雷般的腳步聲闖進房內。

  “哈哈……仙家要找人，也不至於找到軍營裏來吧？這也太看得起我們的小兵小卒吧！”

  見到廣緱大步流星地走進來，諸人齊齊起身。一番寒暄後，老者笑道：“將軍，此次出征意義重大，聽聞這位小友軍陣功夫了得，對我們獲勝幫助極大！方才聽他陳述，他不幸家破人亡，現在孤身一人、天涯漂淪。而我們姬如一族向來寬容大度，向來胸襟寬廣、願意大庇天下寒士，願意承擔起照顧這位小友的重任！”

  廣緱揚揚眉毛，將凡塵摟在臂彎中，“喲，我軍隊百萬雄獅，難道還保護不了他一個小小一個人嗎？出征打仗，難道就隻有你們仙家嗎？我們怎會如婦人一般安守閨房？仙家說笑了！”

  老者自知理虧，擠出一個尷尬的笑容，不再作聲。凡塵默默起身，端起茶杯，慢慢啜飲，澆灌著自己的心。方才說了一個假故事，這心跳的速度有些快，自己得先冷靜下來。看現在這局勢，一定要少說話、少露些破綻，以免說太多謊話被人揪住了把柄就慘了！

  嗬嗬……“一陣銀鈴般的笑聲輕輕攪動了即將凝固的空氣，姬如慕寒微微一笑，“將軍、老師，不如我們都別爭了，讓誅隊長自己選擇，這樣便公平了！”

  我去！！！讓我背鍋！凡塵心裏一驚，暗暗咒罵。抉擇、命運、目光、壓力……當三雙眼睛充滿期待地熱辣辣地朝凡塵投射過來的時候，凡塵心裏一虛，不知該如何答複。他避開眾人的目光，目光在茶具上溜達。想了想，然後抬起頭，先看了一眼廣緱，繼而轉向少主和老者，“我誅八平平凡凡，能夠得到仙家賞識，真是平生大幸！而我能從一個落難的普通人，。成為堂堂南洲大軍中的隊長，還得感謝廣將軍的賞識！還有，正是因為廣將軍的介紹，我才有幸結識仙家。我能夠發揮自己的一點薄弱之力，都要感謝將軍對我有知遇之恩！”

  他說著，立刻起身，朝著廣緱一拜，“謝將軍！“然後又轉向老者，“直至今日，我沒有任何作為，還沒有馳騁沙場，怎能背棄起將軍而去？況且如今天下大亂，正是我發揮自己的一點薄弱之力，報答將軍的知遇之恩，為家人複仇之時！相信我軍和仙家強強聯手，天下太平指日可待！到時候仙家若不嫌棄我愚鈍的話，那我便進仙門潛心修行。晚輩愚見，還請各位指教！”

  凡塵言畢，眾人沉默著似乎各懷心思。廣緱臉色有所緩和，而老者也微微頷首，似乎讚同他的說法。老者輕撫胡須，對凡塵說：“這也好。不妨就按你說的，此次出征回來以後，你就進我宗修行，如何？”

  凡塵看向廣緱，廣緱一時愣住了，不知道說是還是不是，隻得幹幹笑了幾聲，“哈哈哈，這也不是不可能的嘛！到那個時候，你可以去仙家練練功，但是還得掛著我們軍隊的名。義，不管你以後是什麽身分，你都是我軍之人！要記得，你和這裏的千千萬萬將士一樣，是在同一個營帳裏睡覺、在同一張桌子上喝酒，在同一片沙場上浴血奮戰的兄弟！”

  這話說的！凡塵聽著都有些感動了。不過他怎會忘記自己剛剛來到這裏時，廣緱對自己的虛情假意和各種盤剝壓榨呢？嗬嗬，哪裏有什麽真正的恩情啊！現在他不過是需要自己身上的陣法而已。其實也包括那個老者也是。他哪裏是看上自己的才華？這兩個老狐狸，不過都是想利用自己罷了！

  凡塵心裏暗自發笑、感慨不已：雖說錢可以解決好多事情，可以打通無限關卡，讓高貴的頭顱垂下。但真正讓一個人得到尊重的，還是實力！若不是自己嫻熟運用布陣之法，這兩幫人哪裏會死去活來爭自己？想必更不會有今日麵對麵會飲的機會吧？

  想到這裏，凡塵調整了一下麵色，對廣緱說道：“謝將軍與兩位仙家厚愛！凡塵一定努力提升，不負眾望！”

  如果這也算發誓的話——一字一句都脫口而出，印在空氣裏，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自己注定和他們捆綁在一起了。此次出征、水深火熱不可知，卻無可避免。不過也好，可以利用出征之機來完成自己的目標！

  諸人又客客氣氣地說了一些閑話，一巡茶過後，老者轉動著眼睛，打量著營帳，開始對廣緱發難，“不知將軍府中可有外人？”

  “外人？”

  “比如本來不應該在您這裏的人……”

  “您難道懷疑我嗎？我這百萬大軍都隻是普通人，但你們仙家的卻不一定是啊。仙家眾人功法高深，幾乎都是以一敵百的！不知仙家此言何意？”

  “有人知道了不該知道的，得到了不該得到的東西，吃裏扒外、忘恩負義，卻僥幸逃脫懲罰——這樣的人是不配被收留的，將軍以為呢？”

  “哈哈哈，仙家怕是多疑了吧，誰是我的人？這南州千萬百姓、千萬兵士都是我的人，他們都是純樸善良坦坦蕩蕩的漢子！不知仙家說的是哪類人？”

  二人笑裏藏刀地對視了一陣，老者臉色微變，姬如慕寒聞到氣氛不對，方才麵若桃花的臉也冷淡下來。三人便這樣僵持了許久，凡塵感到周圍的空氣似乎都被感染，仿佛布滿了殺氣重重的寒冰。

  “嗒、嗒、嗒！”老者的手指不合時宜地在桌麵上輕輕的敲打著，抬頭道：“我姬如世從未懼怕過任何人。我族千百年以來一直守護著南洲土地，您想想，滾滾江水淘盡多少英雄？南州軍隊換了多少位將軍？而我們家族從來沒有敗落過！將軍不會以為我們是憑藉運氣才會有今天的地位吧？”

  “喲？這水沒了！”廣緱大大咧咧地避開風頭，將身邊的士兵支開，“快！加水去再帶些點心。去！”

  待人走後，廣緱客客氣氣地給老者斟茶，“您老莫急呀。姬如家族守護南洲千百年，辛苦勞苦、功高位尊，在下也十分景仰！可您想想，那麽長時間以來，南洲從來沒有遇到過如今這樣規模浩大的戰爭！而今狼煙四起，人族千千萬萬的士兵甚至百姓都已經被卷入戰爭的洪流！當今的要務，是咱們萬眾一心、聯合起來一致對外吧？如果還沒開始打，就因為一點蠅頭小利爭得你死我活，不知人皇殿會如何看待我們南洲？會不會下達處罰令？若是那樣，這些年來我們的美好聲譽就毀於一旦！相信姬如世家涵養高升、海納百川，一定以大局為重！”

  嗬嗬，大道理都被廣緱一口氣講完了，老者與姬如公子隻得客氣地“嗯嗯”，胡扯了幾句後，便找理由離席。而等熱水和點心送來的時候，廣將軍推脫說自己有些體乏，也回到了營帳中。

  凡塵長長籲一口氣，伸了伸懶腰，心中暗喜：雖然被迫上了他們的船，但是自己可以去找地圖上看查到的地點了！

  “甘二！”他朝外輕呼一聲。

  甘二進來後，凡塵低聲囑托，讓他看護好營帳，說自己有事要出去一趟。趁著天色未黑，凡塵決定獨自去探尋一下地圖上標注的地方。現在的身份不同於剛來的時候，即便獨自出去，也不會有人懷疑自己。一路上，果然碰到好些熟人，他客氣地跟大家打著招呼，很快便到達了馬廄。

  馬廄建造得十分寬敞大氣，裏麵的馬屁個個經過精心飼養，都毛光水滑、膘肥體壯，而且十分的勇猛善戰，而在將士麵前，如同寵物一般十分服帖乖巧。

  選哪匹呢？白色的？太白馬王子……不行不行。黑色的，還是那匹棕色的呢？凡塵自言自語，手輕輕撫摸過馬的鬃毛和它們棱角分明的臉龐，在良馬之間猶豫徘徊。

  “喲！新晉大隊長來馬棚，是把自己晉升的好消息告訴同伴嗎？哈哈哈！”一陣嘲諷在凡塵背後響起。凡塵怒從心起，壓抑著火氣轉頭——果真冤家路窄。

  “蒼大隊長啊！您不嫌棄馬廄裏馬糞臭氣熏天啊？現在正是晚飯時刻，不知大隊長來此有何貴幹？”

  蒼償啊蒼償，凡塵對他是又愛又恨。恨，是他仗勢欺人，幾乎讓自己丟掉性命；愛，是因為如果沒有他在“鞭策”自己，自己也許就沒有今天小成就！

  凡塵咧嘴一笑，主動伸出手捏住對方的肩膀，笑道：“隊長啊，我們很有緣分，現在這隻有咱倆，說吧，你想怎樣？”

  夕陽漸漸收起最後的微光，馬兒們也逐漸安靜下來。四隻眼睛透過黑暗，透過黑暗，冷冷地盯著對手。空氣中隻聞到馬廄的味道，隻聽到二人呼吸聲的起伏。

  誰知蒼償這貨半天不說話，凡塵都在替他著急，正要幫他找台階的時候，他突然一把打開凡塵的手，恨恨說道：“哼，你竟然對廣寒那樣殘忍！你等著，我一定會把你碎屍萬段！”

  “好啊，快去找人，看能不能找到敢把我碎屍萬段的！”

  蒼償一臉陰沉，轉過頭朝一邊大步離去。

  又是廣寒。士為知己者死，看來這個男人要紅顏亡了！想到廣寒小姐，凡塵感慨萬千的撫摸著馬。有時候人啊，還不如一匹馬。

  雖然從表麵上看，廣寒和紫蘭瑄的麵貌有些相似，但是若論修養和品性的話，卻是天差地別。紫兒性格活潑，雖然有時候會發脾氣，甚至有些暴力——可內心確是極為善良的。無論對自己的仆從手下，還是乞丐村夫，她都是一視同仁，不會因為自己的身分而鄙夷對方。自和她相處那些年，沒聽到過她罵人的髒話，一句都沒有！

  如果被別人欺負，她也隻會憋一肚子氣積攢起來，獨自跑到森林當中去解決——具體來說，就是去挑釁野獸，讓它跟自己打一下，通過惡鬥的方式來發泄內心壓抑的憤怒。而通常是野獸會無辜地被打敗，被拖回來，成為盤中餐。

  過去那些日子啊，真是遙遠！想起來讓人十分懷念。

  而那個廣寒，名字倒是飄渺神秘，但美好外表包裹著的，卻是醜惡。隻要她不說話，看起來也還是溫柔的，然而其言行舉止卻暴露了富貴小姐的專橫跋扈。因為輸掉了一個無關緊要的比賽，她就大發雷霆，對無辜人下毒手！手段算是狠毒！凡塵經曆的女子裏邊，從未有像她一般的。哎，說起來，被殺的人也是因為自己而無辜喪命的。

  昏昏漠漠中，凡塵輕撫著馬兒的頸背，與它們談起自己的的曾經和紫兒。而在馬棚的另一端，一個憤怒的身影在夜色中匆匆穿行，撞到另一個飄忽而行的倩影上。

  “找死啊！走那麽快看見本小姐啊？！”

  蒼償隻顧埋頭一個勁兒地往前奔，剛好和廣寒撞了個滿懷。廣寒怒氣衝衝地跺著腳，蒼償趕忙陪上笑臉，“喲小姐呀，這是要去哪兒啊？”

  廣寒並不理會蒼償的挑釁，試圖往一邊離開。然而每往一個方向，走都被張開雙臂的蒼償擋住。“你幹什麽，我要喊人了！”

  蒼償這才放開雙臂，湊近廣寒的身邊。深吸了一口甜膩的脂粉氣之後，低聲說道：“我們的討厭的人現在在馬棚裏！小姐，難道你也要去報仇？”

  “我和你還有共同的敵人？”

  “就是那個誅……”

  廣寒一下子激動起來，“就是那天贏了我的那個人？”

  蒼償憐愛地看著她，點點頭，“就是啦。小姐，他就是那天欺負你的那個人！”

  “哼，叫什麽名字來著？”

  蒼償故意露出驚訝的表情，“您怎麽會不知道？他叫誅八，我手下的一個小隊長。萬萬沒想到他如此不識抬舉，竟然會犯上作亂，僭越自己的職責！我一定要為美女除害！”說著，故意挺胸抬頭，正義凜然樣子。

  廣寒不禁撲哧一樂，“嗬嗬嗬……哼，一個小小的凡人，在我麵前囂張！今天他好不容易才落到我們手裏，一定要好好教訓他一翻！”

  兩人的眼神如磁鐵般對接在一起，陰謀的麵孔漸漸被夜色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