峽穀靜寂，落英紛飛。凡塵孑然一身，迎風而立。

  耳邊隻有風拂動衣袖的聲音，別無他物。此地正是帝陣毀滅後的遺跡。凡塵伸出手，輕輕地握住一片花瓣，花瓣立刻化成灰塵。更多的花瓣迎風追來，都變成塵土飄向遠方。

  從剛一進來，他便在帝陣遺址上麵四處探查，卻沒有發現進入陵墓的入口。峽穀地麵上布滿了厚厚的花塵，兩邊的崖壁上也看不見有其他的東西。有的隻是那一片閃著晶瑩之光的塵土。

  整個峽穀中的唯一的活物是它——一株鬆柏。它如一條扭曲的巨蟒，孤獨地從崖壁上伸出虯曲的枝幹，樹幹上卻不見有小苗。

  一輪明月升起，照出凡塵的影子。就在這一片小小的峽穀中，隻夠兩個人並排行走。獋鬼一族竟能將整個帝陣放入其中，真是厲害！起當時自己與獋鬼初次來到這裏的時候，峽穀深不見底，根本看不清其中的景象。當時以為峽穀巨大，而它的大小，恐怕如今的自己也不能見其全貌。

  此時月光朗照，微微抬頭，便能看清峽穀的一切和整個崖壁的情況。凡塵仔細打量著那顆孤獨的鬆樹。樹周邊也隻有一些青苔和細弱的小草而已，並沒有其他植物。凡塵略微思考，朝鬆樹爬去。如若是在從前，自己又怎會用手腳一點點地往上爬呢？可是現在如果自己不主動行動，恐怕隻有等到明天用自己的身體布陣了。可就算這麽做，布出的陣也得有人用靈氣催動。

  之前這裏倒是靈氣充足，可是如今……什麽都沒有！連空氣都極為稀薄。如果不是如今自己的身體不同於常人，恐怕早就被灰塵給嗆死了。所以還是花些力氣爬上去的好。好在身體還能勉強堅持的住。

  於是他徒手一步一步往上攀岩。行動起來，實際的感覺卻也不錯，隻用了幾個時辰便爬到了崖壁的頂端，來到鬆柏旁邊。方才在峽穀中仰望它，隻覺得體積很小、極為平淡，而來到它身邊，眼前極為震撼——這棵鬆樹體積龐大，枝幹虯曲，主幹部分甚至有自己的手臂粗壯，樹幹上麵覆蓋著一層厚厚的青苔。再往前看去，除了主幹之外，沒有見到分枝，隻在樹幹的頂端生著一大簇青翠的葉子。葉子極為蒼翠，富有生命力。加上樹幹，仿佛一個隻有頭、沒有四肢的巨人。

  凡塵用手試探著樹幹上的青苔，約莫有幾寸厚，陳舊的已經化成灰，而新的又不源源不斷地生長出來。再看頂端的那簇葉子下麵，也並沒有新的嫩枝升起。這棵鬆樹在峭壁中長得如此壯大，也真是天地造化！

  想到這裏他不敢貿然用手抓，他生怕一下子折斷。畢竟能長這麽大不容易！這樹好比一個人，一定是經曆了許多生死考驗。

  然而，凡塵仍然對它根十分好奇，想探查一下，它究竟是紮根在怎樣的土地上。於是便用手撥動著樹根周邊的青苔和塵土，隨著手的撥動，心中越發震顫。原來自己看到的鬆樹的軀幹隻是整棵樹的頭而已，真正的樹幹卻是隱藏在峭壁之中！按比例來計算，隱藏在岩壁中的軀幹該有多壯觀啊！

  可是細細一想，不對勁！無論如何，峭壁畢竟是是硬邦邦的石頭，任憑鬆柏如何有韌性，隻是一棵樹而已，卻能夠穿透峭壁岩石，在烈日沙風中橫斜千年不倒，真是顛覆認知！

  這麽大的樹，活到現在，不知壽命幾何——且慢，千年老樹極有可能成妖成精！想到這裏，凡塵的內心有些虛了。如若成妖，也怕是高階大妖。而現在的自己要急速奔跑都是問題，如何對付一頭大妖？

  不過他轉念一想，這株鬆樹很是奇怪，為何會出現在此地呢？而且隻是孤獨一株。如果按照自然規律的話，出現在這裏的機會極為渺茫。並且獋鬼長期占據這裏，又怎會不知曉？如若修煉為精，想必早就被他降伏利用吧？

  心裏得到一些安慰之後，凡塵試探著用手摸著鬆樹，一陣蒼涼的涼意從指尖傳過來。這一陣冰涼的電流傳到腦中，一陣呼喚聲便撞擊著神經——“來找我啊，來找我啊！”

  四周並無他人，而呼喚聲卻越來越劇烈。凡塵皺著眉，不過這如何能影響到了自己？隻是頭有些暈，於是閉上眼睛，想緩一緩。再睜開眼時，便是看到樹幹下方出現一條裂縫。凡塵才定睛看清裂縫，“哢嚓”一聲，整個崖壁一下子激烈搖晃起來！凡塵心中一緊，抱緊樹幹，不敢鬆手。而那聲音一直在耳邊回旋著。而裂縫越來越大，足夠一個人進入其中了！

  當睜大眼睛，朝裂縫中看去，卻是瞥見一口漆黑的棺木。棺材的蓋子已經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無數鬆樹的根須。發達的根須紛紛揚揚地垂在棺木四周，一直到地上。整口棺木幾乎是根須包裹起來，懸在空中。

  凡塵沿著樹幹，朝棺木的方向爬過去。這一下才發現樹幹不但巨大，而且越往下越來越直，仿佛是直接穿透了岩石而生長。整個根係也十分的發達，仿佛血管一般，布滿了地下的空間。或者說，是一個巨大的洞。它不像是人力所為。這個洞千瘡百孔，更像是鬆柏用自己的根當成鑽子，日積月累地鑽探而成。

  在這樣一個由無數樹根共同努力而鑽成的地下空洞，眼看凡塵就要到達洞底，卻發現不對勁。棺槨看起來雖然隻有十幾步的距離，自己卻走了那麽長時間，仍然沒有接觸到底。他心裏一陣發毛，不由得想到了此地的名字——陰陽陵——難道這裏有兩個墓穴？

  這其中的意義，恐怕沒自己想得那麽簡單。於是他又想起了獋鬼，他明明知曉這地方的奧秘，卻也不告知自己。否則自己怎麽還要來這裏瞎摸瞎碰的？而此刻不知是進入了墓室、還是被什麽機關引誘進來？

  自從來到這兒，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奇特的陵墓。之前曾經身處麟姬的墓穴，成功地將她喚醒。這一次，難道又要把墓主喚醒嗎？看這陵墓建造的手筆，的確絕非人力所為，而更像是時光的鬼斧神工。

  就看看鬆柏樹幹上那厚厚的、死而複生的青苔，單用修為是絕對無法製造出。時光的鬼斧神工就看看鬆柏樹幹上那厚厚的死而複生的青苔，豈能用修為製造出來。

  “咚！咚！“一陣響動從棺木中傳過來。凡塵屏住呼吸，凝神盯著響動傳來的方向，“這一次不會又要喚醒驚世駭俗的大妖？或者是其他的什麽怪物？”想到這裏，他停住了腳步，不再往前。然而，往上也回不去了。

  最奇怪的，是一直不停攀爬，身體卻感覺不到疲累。而回旋在腦海裏的那個聲音也並未褪去。，然頑固地盤旋幹擾著。按常理來說，這個棺木離自己那麽近，如果聲音是從裏麵發出來的，自己會聽得更加清晰才對。而如今卻是感覺聲音有些微弱了。

  就在這時，棺木的震顫越來越激烈！一陣更強烈的抖動之後，所有的響動戛然而止！凡塵吐出一口氣，“啪”的一聲，棺木全然碎裂。

  讓凡塵傻眼的卻是棺木中露出的東西。到現在為止，自己雖然算不上見多識廣，可見過的東西也不算少。而眼前棺木中那兩個眼珠子到底算什麽東西啊！原來棺木中隻有孤零零的兩顆眼珠！

  棺木碎裂後，兩顆眼珠看見自，己便飛升起來，繞著自己轉了一圈，仿佛是在探查來訪的陌生人一樣。且看這兩顆眼珠也甚是靈活，一個是黑色的，另一隻是紅色的。他們像兩隻精靈古怪的小球一樣，在自己身邊轉悠著，時不時湊近自己的臉。

  凡塵感到有些惡心，閉上眼睛，小心翼翼地問道：“你們是什麽東西？”

  一男一女兩個聲音同時“哈哈”大笑，而後湊近凡塵的眼睛，“陰陽眼！聽過嗎？”

  凡塵搖頭道，“沒有！”接著驚訝地睜開眼睛，“你們、你們會說話？”

  兩隻眼球不高興了，“怎麽不會了？瞧不起人啊？”

  凡塵不敢直視它倆那血腥的外表，擺擺手，“哪裏哪裏！”心中卻是想著：林子大了，真是什麽鳥都有啊！眼睛都能說話了。不過他不敢說出來，看這倆貨的這口氣，估計實力不次！

  黑眼珠碰碰同伴，開始拷問凡塵，“難道你就是那個領悟了歲月的人？看你這樣子，凡夫俗子一個！是承受不住我們的力量，更別說考驗了！”

  凡塵滿臉堆笑，”是、是、是！大哥。請原諒，我是不小心進到這裏來的。能不能送我回去？我趕時間！”嘴上這麽說著，心中怒罵：哼！哼！倆破珠子也如此囂張！

  就在下一秒，黑色的眼珠對紅眼珠說道：“他罵我們！”

  凡塵心中恐慌，自己真該打！它們居然能讀懂自己的心思！

  兩顆眼珠突然膨脹起來，看似就要攻擊過來，凡塵立刻拱手抱拳，“怒傷眼！你們想想，這麽多年了，終於有一個人能領悟到歲月的力量。那麽，你們的主人同意把我殺了嗎？我可告訴你們，你們倆的主人在呼喚我！”

  紅眼珠已經爆燃成一團火焰了，“我倆就算在這兒憋死，也不能活在屈辱當中！大禮不給了！小黑，打他！這麽多年了還沒人敢罵我們，你居然敢動粗！”

  凡塵擦掉黑眼珠噴到自己臉上的口水，腦子快速思考著：難道剛才聽到的聲音，不是他倆主人發出的，還有其他人？目前還是先考慮一下怎麽逃過此劫吧！再和這倆貨死磕下去，對自己不利啊！如果強行逃跑的話，恐怕是趕不上他倆的速度。若是要預測它們的攻擊方式呢，自己從來沒有過類似的經驗……

  多想也沒用，因為它們已經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勢動手了！凡塵隻得放開樹幹，心中感歎連連：這速度真快，幸好掉在地上死不了！而現在的自己的能力也不知倒了幾何？自己還是有些自信的：隻要不是遇到特別強大的大能，普通的一界、二界修士拿自己沒辦法的！雖然自己的身體吸收不了法力，但怪物也破壞不了他，除非直接同時滅掉自己的靈海靈識。但能做到這種程度的人能力超強，對自己這種小渣渣是應該沒有興趣的，也沒有必要花氣力整自己。一般的高手都看得出自己身體的特殊性，一旦出手，他們便要承擔風險，不是所有的人都想去冒無畏的風險。

  不過，這陰陽陵真是太詭異了，從一進來開始，自己心裏就不由得滿是忌憚，不敢胡亂行事。不過看看那兩個眼珠子的舉動，自己猜測，也許他們是有求於自己的。不然剛才為何提到“大禮”？

  想到這裏，他幹脆放手，讓身體一直自由下落。瀟瀟灑灑，無牽無掛……沒過多久，頭皮發麻：剛才明明見到地麵與自己相距不過數十米，然而自己下落如此之久，竟然沒有著地！

  與此同時，兩顆眼珠仍然窮追不舍，一邊追邊攻擊。凡塵的衣服被打得破爛不堪，不過還好身體並沒有受傷。它們的攻擊多為法術攻擊，對凡塵無絲毫作用。凡塵暗自驚喜，同時也感覺很無奈：就憑現在這體質，如果有修為的話，豈不是天下無敵了？

  想到這裏，他一忍不住大笑起來。就這樣笑著墜落著，酣暢淋漓、痛痛快快地往下、往下……隨著時間的推移，周圍不見任何東西。他不禁毛骨悚然，感覺像是自己的思維在降落，而身體並未動彈！

  莫非有高人背後操控，將自己的思維意識單獨提出來並控製？這是怎麽做到的？現在自己身上便是隻有一具身體與靈魂，如果思維意識與身體分離，並被人控製的話，那豈不是行屍走肉，活著什麽都不會做？

  他對著空氣怒吼道：“你想怎樣？”

  “嗬嗬嗬，你倒是發現得很快！”一個厚重的聲音在空中響起。

  凡塵便也不想再多說什麽，對方既然能在自己毫無防備的情況下，控製自己的思維，那想必，他早已將自己掌握在手心。抗議、掙紮，沒有任何用處。

  許久之後，聲音再度發出：“我將你的思維單獨提出，是想讓你知道得更多更深！”

  凡塵輕笑著，“嗬嗬……我何必知道更多？我隻想知道，我現在到底怎麽樣了？還有你是誰？”

  “我什麽都不是！現在我正在和數千年後的人談話，你信嗎？”

  凡塵冷笑一聲，“信一半，不信一半。不管如何，你這麽作，為的是什麽？又想得到什麽？”

  “為了什麽，你知道也沒有任何用處。至於我想得到什麽，我隻需要一個承諾而已！”

  承諾，承諾……凡塵琢磨著這個詞，好像在哪裏聽過。他麵色大變，自己剛剛進禁仙宗時，師尊不是和自己談過這類的話嗎？雖然時日已久，記憶模糊了，但現在聽到這個詞，心中還是猛然一顫。

  沉默一陣，凡塵鎮靜了許多，“承諾？我不敢貿然答應，我也沒有權利答應。你就怎麽如此確定我會信守諾言呢？”

  聲音自信滿滿，“你不會不答應的，隻要不死，你一定會堅守。原因呢，你不必知道！”

  凡塵勃然大怒，“如果今日我不知道原因，我便是死也不從！”

  聲音有些猶豫，歎氣道：“年紀不大，脾氣不小！少點浮躁吧，年輕人。要知道自己的使命，還有一路上那麽多人為你而死，難道你不覺得太巧了嗎？你就真的以為憑你自己，能夠活到現在嗎？好了，多的話我也不說了。反正你自己應該知曉，現在的你算什麽東西！”

  凡塵心中一酸，大笑起來，“如果我的命運已被安排好，我的一切被人設計好，那我活著還有什麽意義？”

  聲音沒有回應，而凡塵的思維很快回到了身體當中。隻是那兩隻眼睛不善罷甘休。凡塵雙眼通紅，攥緊了拳頭砸過去，“滾！”壓抑已久的情緒終於酣暢淋漓地爆發出來。

  他想到自己兒時就曾問過父親，“母親在哪兒？”父親卻說，自己還小，知道了也沒用。等到自己大些，父親便說母親生自己的時候去世了。嗬嗬，自己怎麽不會猜疑這些回答呢？而自從到了這裏，每走一步都背負著承諾，都不得不選擇！自己又怎麽會不懷疑呢？自己所做的事，所見到的人，又有多少是自己真正了解的？

  一時間，他的情緒如蟄伏蘇醒的巨獸，剛才的話也證實了自己所猜想的。任憑心如寒鐵，被隱瞞欺騙，背負噩夢般的承諾，誰都不會甘心任人擺布，都會憤而拍案的！何況自己如今的處境進退維穀，窮途末路……！他越想，心裏越不是滋味。如今的自己連那兩隻小小的眼珠都無法控製，發怒又有何用？怕是想死都死不了吧？

  深吸幾口氣後，他漸漸製住情緒的野獸，也不再動彈、不再說話。無視身邊的一切，無視眼前的一切。雙眼緊閉，讓自己沉浸到無物無我的冥想狀態。

  那兩隻眼球見到凡塵將意識封閉起來，便也放棄了攻擊。當凡塵的手放開樹幹時，卻是仍然漂浮在空中。此時此刻，他除了呼吸，便再無其他的動作。

  黑眼珠滴溜溜轉了轉，在紅眼珠邊上悄悄說：“他這是在感悟時空。他身邊有歲月的力量，我們還是走遠一點好，如果他憑藉自己的悟性悟出了歲月，嗬嗬，就有我等好看的了！”

  紅眼珠哆嗦了一下，問道：“那……那我倆幹嘛去呢？”

  黑眼珠在空中劃著“八“字，，“我倆便繼續在這裏等，等待那個屬於我倆的歸宿！”

  紅眼隻喊出一個“哦……！”便出神地望著凡塵——他盤腿懸浮在半空，仿佛雕塑般麵無表情，唯一變化的，是年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