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四年。

  城門口一聲嗩呐響，緊接著禮樂班子隨上來，後頭一頂鮮紅的花轎從黃色塵煙裏慢慢現出來。

  前頭一匹高頭大馬，上頭坐著一個俊俏的年輕後生。瞧著像是娘家舅，但又不像，因為後生騎馬的姿勢不是平頭老百姓的騎法，倒像是個丘八。一身整整新的黑緞子長袍，胸前掛著一個大紅綢緞繡球。

  禮樂班子足足有十二個人，十二身紅緞子馬夾。如此亂世，娶媳婦敢娶得這般闊氣，除了縣城裏的周司令，不會有第二個人了。炮彈來了都不耽誤周司令發財。

  有人問了，這周司令不是有媳婦嗎？嗐，有多少媳婦也不耽誤咱周司令再娶。

  隊伍順著一條寬敞的巷子走進去，跟著看熱鬧的人不敢再上前了。他們說，果然就是周司令。

  周府大門口，轎夫一聲吆喝，新娘子下轎，禮樂班子十二個樂師同時吹打，十來掛鞭炮緊跟上，炸的整個原縣都知道周司令今兒個娶妻。

  大街小巷的人都議論著，對這場轟動了小縣城的婚禮津津樂道。不過原縣上了歲數的老人兒們倒不覺得稀奇，他們聽了，隻是嘖嘖的感歎一聲，後生們沒見識，當年周司令娶二太太才是轟動整個原縣。隻可惜那位啊，瘋了。

  這位新進門的太太，是臨縣司令官的侄女。閨名胡玉玲。出了轎子就被丫鬟婆子攙扶著去了後院，絕了中院跨院客人看熱鬧的心思。

  前頭支應著客人的大太太見了，擺著手賠了個不是，然後跟著新進門的三太太去了後頭。

  大太太叫苗月婷，是省城苗大帥的女兒。一張清雅秀麗的臉上端著的是寬厚賢良。隻是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露出厲害本色出來。

  苗月婷穿過垂花連廊，經過拱門，到了打扮一新的新房。

  “司令怎麽也不過來瞧瞧咱新妹妹……”苗月婷嗬嗬笑著走了進來，直直去了胡玉玲身側坐下，綿軟的床微微顫了顫，蓋頭下的胡玉玲抿了抿唇，喚了一聲，“大姐。”

  苗月婷笑眯眯的應了一聲，正要再說點什麽，就聽東麵傳來咿咿呀呀的聲音，細聽聽，是有人在唱戲。

  “你忍心講我傷，端陽佳節勸雄黃，你忍心講我誑，才對雙星盟誓願你又隨法海入禪堂……平日恩情且不講，不念我腹中還有小兒郎？……可憐我與神將刀對槍，隻殺得雲愁霧慘，波翻浪滾，戰鼓連天響，你袖手旁觀在山崗……”

  苗月婷不笑了，臉色瞬間沉了下來。過一會兒，又笑起來，輕輕拍了拍胡玉玲的大腿，“嚇到妹子了這是東院那位，你該叫聲二姐的。”

  “就是個瘋子！”苗月婷朝東邊揚了揚下巴，然後輕輕歎息一聲，“她呀，讓一個杭州來的洋學生給騙了，做了對不起司令的事，讓司令給關起來了。”

  苗月婷聽著咿咿呀呀聲音不斷，皺了皺眉，招手吩咐道，“那個誰，去跑一趟東院，讓她別嚎了，這大喜的日子，沒得晦氣！”

  門口“那個誰”應了一聲，腳步匆匆地開門，跑沒了影兒。

  苗月婷輕啐一聲，而後對胡玉玲道，“你可別學她！如今瘋瘋癲癲的，沒個人樣！”

  蓋頭下的胡玉玲不住點頭。她未出閣就聽說了這位二太太，本以為是個厲害角色，倒是沒想到，竟是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