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室中的黑暗被白色的人工光源咬出了個大口子。強光投射到牆上，中間卻有一團輪廓模糊的黑影。那是一位坐在椅子上的少年，佝僂著身子，胳膊撐在電腦桌上，仿佛脖子已無力支持腦袋的重量，所以還需要靠左手來支著，右手有一動沒一動撥動著鼠標滾輪。

  像他這種十七八歲的少年，半夜起床打開電腦除了玩遊戲、追新番、看小電影以外好像也沒什麽其他解釋。但他無聊和疲憊的模樣肯定不是那種會浪費寶貴的睡眠時間在網上閑逛的人。

  但如果再給他貼上個黑客的標簽，就能稍稍理解他的行為。少年現在就像是一個正在等待遲到老板的社畜，滿腦子都是下一個美夢可能做的內容，卻又不想被自己老板敲醒，隻好看著窗外的風景，心中腹誹一下上層的醜惡嘴臉。

  隻不過少年的桌上倒是很整潔，不存在什麽趕稿作者需要的幾大摞能量飲料，也不存在什麽為了提神而在煙灰缸裏快要堆成山的煙頭。健康的體魄讓他不用擔心第二天會倒在上學路上。

  “嗡嗡嗡！”

  電腦桌上的手機傳來一陣震動，瞟了眼屏幕上的人名，少年一下就有了精神，抓起手機就往耳邊湊。

  “喂，王東啊！”被稱為王翰的少年剛想開口，就被手機另一頭巨大的噪音所震開，隻能隔著一隻手隱約聽見自己的中介在叫自己的名字。

  “喂！喂！喂！……草！這小子又抽什麽風……”中介的嗓門也是大的嚇人，王東不開免提，又隔著一手臂，還能聽清楚他罵人的聲音。雖然會被人討厭，但他不打算回話，要是自己能讓他聽清楚，估計整棟樓的人都會來敲門。

  過了一小會兒，手機另一頭嘈雜聲小了不少，王東這才把手臂縮了回去。

  “喂！老吳，客戶信息呢？”

  “等會兒發給你，這活兒停邪性的。還是不做了吧！就算能來個二十幾萬……”

  “少囉嗦！快發過來，我這個月還沒錢入賬呢！”手機另一頭的老吳語氣一轉倒像是一個溫和的搭檔，隻可惜王東並不領情。

  “好。”手機另一頭陷入了沉默，不一會兒又有了聲響：“發給你了，我跟你說，這次是黑吃黑，你的目標是飛斧幫。”

  “飛斧幫？蛤！這年頭居然還真有起這種名字的？”王東聽這名字就樂了：“不會真和電影裏一樣，在胸前紋兩把斧頭吧！”

  “你別說還真是！不過這群人就算捅到天上去也就是群混混。最出彩的也就他們的頭頭，一個搞建材的，最近離你家很近的舊城區不是正在拆嘛！我們的雇主想擠掉這個對手。再加上那群混混本身底子不幹淨，隻要把證據搞到手，全部給我吃牢飯去!”老吳似乎是酒勁上來了，情緒有點激動。

  “那雇主呢，不會也是道上的人物吧！”

  “那沒有，我們的雇主洗的不要太幹淨，要不是我路子深，還真以為那是家正經公司，如果叫他們自己動手，警察也隻有收屍的份。不過他們有家飯店不錯，要不我給你兩張票子，帶著你那小女友去約會啊！”

  “滾！不是！那不是我女朋友！MD！掛了。”王東知道他搭檔的脾氣，被老婆扔下的中年人總是喜歡亂點鴛鴦譜。

  放下手機，房間已經是漆黑一片，原本散發強光的電腦已經處於黑色的屏保狀態。王東為了找點光源再次打開手機，看到屏幕上隨機從相冊提取的照片，是一張全家福。一對恩愛夫妻懷中滿臉不滿父母溺愛的少年。

  少年盯了一會兒，吸了吸鼻子來緩解鼻腔中突然產生的酸澀。但身體的反應似乎並不受自己控製，一段一段記憶像是春雨後瘋長的野草，無論怎麽遮蓋，它們都能穿透心中的層層堅壁。

  不過少年似乎已經不是第一次遇到這種失控的情況，隻見他很幹脆地趴在桌上，大口深呼吸，等到心率恢複正常之後，才開始繼續他的營生。

  王東憑著記憶，摸黑把電腦恢複到原狀，臉上除了疲憊和困倦，還多了國人特有的冷漠。

  ……

  雖然是春天，但天亮的還是很晚。一束陽光從窗簾的縫隙射到王東的臉上。他經過幾個小時的奮戰，總算把那龐大的資料給消化幹淨。可剛趴下休息沒多久，就傳來重重的敲門聲。

  “起床啦！起床啦！”門外傳來清甜的女聲，婉轉如黃鶯出穀，隻不過這是現在少年王東最不願聽到的。

  “林芸，別喊啦！我起來了。”如果麵對的是伯母，還能保持孩童稚氣可以睡會兒懶覺。但要是她，少年根本無法違抗，所以隻好有氣無力的應了一聲，讓門外的小鳥靜一靜。

  他同樣不敢磨蹭，還好衣服不用換，書包根本沒打開過，給他節省了不少時間。現在帶上手機和監視設備等等那些吃飯用的家夥，準備今天放學後還要去那塊拆遷地踩個點。捯飭完成不過五分鍾，一位普通的高中生新鮮出爐。

  打開門，氣流夾雜著淡淡的香味從鼻腔鑽進少年的腦中，讓他精神一振。從來沒注意到奇妙的感覺，讓少年忍不住想要去確定眼前的人有什麽異常。打量了一番，發現還是和從前一樣，配色樸素的校服並不能遮蓋她的漂亮，倒不如說魔都通用的春季校服給她增添了一點古靈精怪的活力。披肩的長發，並沒有給人散亂的感覺，再配上姣好的麵容，已經足以讓那些沒見過世麵的小男孩心馳神往。

  “怎麽了？我臉上有……哦！忘記啦！這個給你。”少女發現少年的視線一直在自己身上，卻一言不發，心中不免有點奇怪。忽然，少女似乎想起了什麽，像是獻寶一般，伸出提著袋子的手遞到男孩麵前。

  “你的早飯。”

  “哦！對了，今晚我還要去打工，而且最近店裏來了很多單子，你就不用等我了，晚飯也不用麻煩阿姨了。唉！今天居然是豆沙啊！運氣不錯！”王東倒是不在意，自顧自地說了幾句今天的安排，就開始把早點往嘴裏送。

  “我可是特意給你挑的啊！”少女見他還是和從前一樣那個非常務實的少年，就又變回了剛才那隻歡快的小鳥，打開了話匣。

  “小東！最近隻是開學，作業怎麽那麽多啊！我可是做到了半夜，才勉強趕完！看你臉上都有黑眼圈了，昨天肯定也是做到很晚了吧！是不是還有幾道題不會啊！就是數學卷子後麵的那幾道……”少女貌似對自己的努力很自信，一臉“快來誇我啊！”的得意出現在俏臉上。

  “啊！你說作業！我壓根沒帶回去，早就在學校裏做完了啊！”少年似乎並沒有注意到少女的表情，便開始了如實匯報。

  “哦！你說的不就是上次考過的那幾道嘛！我會做，怎麽啦！你不是看過我的卷子嗎？”

  “額……”

  “怎麽了不舒服嗎？是肚子疼嗎？”

  少女被少年接連不斷的暴擊瞬間失去了抵抗，整個人呈失意體前屈的形狀。隻不過這明顯的動作還是勾起了少年的關心，三兩口吃下了剩下的包子，詢問起來。

  “沒事。沒事！”雖然沒有聽到他的讚揚，可好歹也不是沒有收獲。

  “那要不你跟我說說你們班上的情況吧！”黑客對於自己所處的環境還是要充分了解的，哪怕現在信息技術發達，聽聽當事人的主觀意見還是有很大的好處。

  “好啊！最近班主任那個老女人最近又開始了……”聽著少女的絮叨，對於王東而言也是一種難得的放鬆，再經曆了社會的冰山一角之後，少年倒是覺得年輕人的煩惱實在是太可愛了。

  “嗯？”可今天的少年沒享受多久，就感到一股視線鎖定了自己，停下腳步，朝著那感覺最強烈的地方盯去。

  在學校的天台上站著一個穿著整齊西裝的男人，看樣子就是這個偷窺狂無誤了。少年沒有絲毫畏懼，直接把視線對了上去。

  “還有……怎麽了。”少女終於是發覺了身邊人的異樣，開口問道。

  “沒什麽，你們班班主任應該是要來個大的整肅，而且是實打實的，收好自己的手機，她這次可是不會留情麵的。還有不要加入那些小團體，隻要和她們保持著若即若離的關係即可，永遠不要表現明顯的立場，隻要撐過了高中。經過時間的衝刷，最後這些人記住的隻會是你表現出的和善的一麵。放心，這些人除了對身邊人了解多一點，對於大多數而言都是很健忘的。”

  “哦，哦！”少女也想不到，隻是像聽故事一般的他，居然會給出這麽詳盡的建議，直接把她聽得一愣一愣的。

  “還有，我剛才隻是看到一個人站在學校的天台上，看衣裝應該是帶高一的新老師。長得還不錯，你看，哎呀，已經走掉了啊！不過應該是你喜歡的類型啊！”

  “怎……怎麽可能啊！”少女順著少年所指的方向隻看到了空無一人的天台，迷糊了一會兒，才發現身邊人畜無害的少年正在調侃自己，立刻化身成小野貓開始撓剛剛遇上的鏟屎官。

  美好的時間總是很短暫，對於王東而言隻有在上下學的時候才能享受。到了班級，王東臉上的陽光漸漸消失，書包一放，就趴在桌上沉沉睡去。

  “丁鈴鈴鈴！”哪怕是急促刺耳的上課鈴也沒有吵醒他。而隨著響起的上課鈴走進教室的是一位穿著整齊西裝的男子，如果這時王東轉醒，他肯定能認出來，這人就是上學路上站在天台上的那位。

  “不認識的老師誒！”

  “老頭子又生病啦！明明都已經五六十了，還要這麽早起！難怪……”

  “這老師長得還可以啊！”

  “請同學們靜一靜！嗯！很好！自我介紹一下！我姓唐，叫唐霖。唐朝的唐，久旱逢甘霖的霖。”這位新老師貌似有著一股無法言喻的親和力，一下就讓原本誰都不服的學生安靜了下來。隻見他在自我介紹以後，環顧了整間教室，貌似是在尋找著什麽。很快他就找到了目標。正在熟睡的唐霖。畢竟新老師初來乍到，立威的事當然是先挑軟柿子來。

  “這位同學！嘿！醒醒！已經上課了哦！”隻不過原先試驗過的方法貌似踢到了鐵板上，不起任何作用。

  “唐老師，你就不用叫啦！他這人哪怕是教導主任來，都叫不醒他！”

  “學校裏沒人治得了他！壓根沒聽過課，卻一直是年紀第一！”

  “而且什麽作業從來都有認真完成，除了不上課外，根本抓不到他的把柄！”

  ……

  就因為這次失敗的立威，整間教室又變得亂糟糟的。隻不過唐霖還是收獲了不少有用的信息。顯然這次是碰上了個“論外”啊！但教學秩序還是要有的，哪怕隻有一節課啊！

  “那可真是厲害啊！既然大家都是應試教育的受害者，那當然是考出高分的人說的算嘍！不過這不是絕對的，你們以後肯定有機會能反超的。”唐霖先是一通感歎，緊接著話鋒一轉。

  “至於我嘛！因為你們的老師生病了，所以他老人家就找了我代課，當然也就隻有一天功夫。如果大家好好配合我的話，我也可以減輕大家的一點負擔，最起碼讓大家少背一點壓根考不到的課文，我還是相信自己能做到的。”隻有給這些純真的孩子畫幾個大餅，他們哪怕有所懷疑，也會繼續嚐試。

  “真的？”

  “當然，我也是和你們一樣從高中裏過來的，有些時候，語文書裏很多都不會考，然後卻要求你們花大把的時間……”

  果真，在不把那個“論外”的摻和進來的情況下，其他學生還是十分配合的上完了這一課。隻不過就算是上課最認真的那幾位也沒有注意到，那位和藹可親的唐老師一直在用餘光掃射著睡夢中的王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