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了完了完了……
作者:四方靜途      更新:2020-12-27 23:48      字數:10113
  長風將馬車趕到了路邊,站在車旁看著跟在自家大人身後的黑衣人影,握著鞭子的手轉了轉,麵上止不住的也揚起了些得意的笑,還教訓他呢,看來他家大哥心裏,其實也同他一樣都在為他們家大人默默的擔心著呢吧……

  不然哪兒這麽趕巧就在他們家大人辦完事回府,路經此處的時候,這帖子巴巴的就給送來了。

  長風倚在馬車邊上,抱胸閑閑的看著佇立在麵前的錦繡樓閣,他有點好奇他家大人待會出來的時候,這麵色會不會,就有些不大一樣了。

  畢竟據他這一個月的觀察和了解,他家大人好像是很少涉足這秦香樓的,哪怕這秦香樓就位於德膳堂的南側。

  秦香樓的醉詩軒內,如常的一番熱鬧景象。

  在其中一間十分寬敞的雅廳內,蕭辰意著一身淺色的粗布長衫,頭戴小帽,長長的辮子晃在腦後,麵上抹著憐人紅白油彩的誇張妝麵,正表情豐富,姿態傳神的表現著那故事中的人物,以及講述著那人物的諸般故事。

  今日,這是她講的第二場了。

  而且也是一個輕易馬虎不得的大場子。

  但沒奈何,蕭辰意的頭現下卻有些昏沉,頭腦微鈍。

  不過好在清明的神智還是占了大頭,她自覺應該還是能比較妥善的完成這場演說。

  隻是不知到底是因方才被上個場子的幾個紈絝子弟給灌了幾杯酒的緣故還是怎樣,蕭辰意此時這心裏總有股莫名之感,總覺著好像有些平靜不下來……

  蕭辰意講說完一段,拂了拂衣袖,心想,應就是方才被迫喝了點酒的緣故,所以她才會現下突然這般心緒不寧吧,隻略略自我安撫,調整心緒,又沉浸到了演說中。

  蔣正所包的“天字一號房”在醉詩軒三樓的西側方位,臨街一麵有個挑台,挑台進廂房處有雅素的竹簾遮擋,廂房內很是寬敞,離牆麵四五米處的中心位置,四麵竹簾圍擋,三麵環座,一麵臨著條三米寬專供人通行的廊道。

  竹簾根根細竹綁紮疏鬆,透過縫隙可窺得內裏的細微情狀,而此時,在這合圍起來的竹簾內,卻有一個巧質纖細的人影,人影以竹簾所圍之地做舞台,在其間粉墨登場,盡興的講演評說。

  這一場說書故事,是“烈陽公主傳”中最耳熟能詳,流傳也比較深廣的章回之一。

  這屋中擺設也全是為了巧還當年情狀,這般,說書人的一言一詞,一舉一動,都能讓人更有代入之感。

  所以就目前看來,蕭辰意的這般設計……完全算得上是還比較成功的嚐試。

  這場名為“烈陽‘寶’訓”,若有似無帶著那麽點嘲諷意味的說書章回影射的就是當年她這“大名鼎鼎”的汾陽公主幹的那麽唯一一件還可值得人稱道的大事。

  畢竟在她十年前“離世”之後,上頭管束寬鬆的情況下,市井坊間可是將她當年的一應作為幾乎全給貼上了灰色標簽,她汾陽公主本就不是個良善淑德之輩,但就是這般的一個人,某天卻做了件幾乎可說是揚展國威,為國利民的好事兒,這怎麽可能不引人注目,更不消說這故事中還略略帶有的那一抹香豔色彩。

  當年地處大陳國北境邊防的遊牧國兀良,吞並了更深處的兩個小國後,國力日盛,野心似乎也跟著膨脹,兀良增派大軍駐守邊防,與大陳國北境駐軍不時小有摩擦,北境邊防一時壓力驟增。

  時大陳國因前幾年天災頻降,目下國庫尚未充盈,並不敢貿然與兀良開戰,但,卻也不懼一戰。

  朝臣為解決邊防外患,分了兩派站隊,主戰與求和,兩派間正互相爭議的不可開交之際,不想,兀良卻突修國書,稱願與大陳國締盟,廣修友好,共謀福祉,而且還會派兀良國中行二的嫡皇子以及行六的庶皇子一同來朝洽談盟約事宜。

  無論兀良國此番居心何在,這對於當時的大陳國來說,都是不太能拒絕的提議。

  大陳國一直以來作為南方國土浩瀚、國力強盛的泱泱大國,每年來朝的使團都不在少數,這番大陳國考慮與兀良結盟,卻不知兀良的真實意圖,朝臣們便出了個主意,將部分交好的他國使團來朝時間提前調整至一處,都在這當口齊聚,這般安排,想必兀良蠻國也不敢輕易在外交上耍什麽把戲。

  大陳國彼時卻不知,兀良當時這結盟的心那可真的是比真金還真,兀良國內前段時間莫名爆發了一場瘟疫,而這場瘟疫因藥材及可有效抑製疫症病發的茶餅的缺乏,某些地方便導致了民眾暴.亂。

  而且兀良國內老哈什皇帝已不複當年威勢,現已年邁多病,新權黨爭也是愈演愈烈,朝局動蕩。

  兀良國內,瘟疫與□□現下雖逐漸穩定,但長久以來的困局卻剝了皮般赤條條的擺到了兀良國的麵前,兀良急需大陳國充裕的中草藥藥材及同樣能對疫症起些抑製作用的黑茶來滿足現下的急症,同樣,未來的兀良國民也長久的需要大陳國豐饒足實的物資供應。

  兀良乃遊牧之國,駿馬牛羊,獸皮之類的物產很是充足,但如藥材、茶葉、絲綢瓷器等兀良國內所需的其他用品卻隻能從大陳國買換,所以一直以來,大陳國與兀良都通過朝貢及互市、私市等方式來進行貿易交流。

  但大陳國為了抑製兀良國力,嚴格控製了朝貢以及邊境集市開放的次數與規模,所以兀良之前才會屢次以大軍壓境向大陳國邊防施壓,其實也不過隻是想得到些貿易的優惠而已,但現下兀良國內局勢不穩,又亟待解決物資問題,所以這番才會想到與天·朝結盟。

  兀良國最想得的長久利處便是大陳國允諾多開邊市,為兀良國的百姓長謀久利,穩定民心朝局。

  兀良國為了不透露其真實的意圖,一開始隻假意更看重朝貢條款,順帶再加上邊貿約定,但沒想兩位皇子來朝滯留了兩周之後,才發現大陳國對邊貿條款卻是一點也不肯放鬆,兩位“聰穎”的皇子為了能不辱使命,回國封賜,竟想了個歪門邪道的法子,而這歪門邪道法子的對象竟就是她蕭辰意——大陳國內頗受帝寵,行事說好聽了,是“隨性而為”,說不好聽了,那就是“荒唐無道”的汾陽公主了。

  盛京城內這位汾陽公主的風評雖不大好,但畢竟京城華都,天子腳下,了解的人也隻能心裏明白,並不敢私下裏大肆議論,所以這位汾陽公主在國內雖偶爾流言紛亂,卻也不至於出名到了境外。

  但這兩位皇子卻打得一番好算盤,為了能讓蕭帝退讓,答允兀良邊貿條款,竟設計在這位汾陽公主偶爾流連的秦香樓中一處專為公主特設的雅苑內給公主下情媚之藥。

  他們的主意是到得合適之機,引來其他外國使臣,營造一出大陳國公主淫·亂外朝皇子的年度大戲,在公主聲名及帝都顏麵即將盡毀之際,再由他們兀良的二皇子出麵提出願意負責求取公主來保全帝都與公主的顏麵。

  想著如此一來,蕭帝為了一國之榮,再不舍愛女也隻能忍痛割愛,同意這樁姻親之事,同時為了愛女能在異國享受到更尊崇的對待,再加上兀良國在朝貢上略讓一步,削減馬價,蕭帝必定會同意兀良國提出的邊貿合約條款。

  兀良國這法子雖不算得高明,但這般想來卻也確實不失為一個可行的法子,但兩人卻不知,現下正被二人算計著的汾陽公主,正躺在臥榻之上,磕著瓜子聽著係統事無巨細的轉述,然後危險的眯了眯眼。

  所以在算計好,天時地利人和皆備的情況下,在那位公主慣常流連聽曲看戲,逗男幸寵的雅苑之內,兩位皇子怎麽也沒料到自己竟會陰溝裏翻船,被反將了一軍不說,還在眾目睽睽之下,渾身脫力的隻能被這位公主踩著脊骨提著耳朵的狠狠“訓誡”。

  不僅丟臉丟到了別國,因為陰謀敗露,成為了眾矢之的,兀良國還不得不妥協,在盟約中,做出了巨大的讓步,然後才灰溜溜的滾回了自己的國土。

  現下蕭辰意所講演的這段便是當年那場大戲中最精華也略帶香豔的一段。

  醉詩軒折而上三樓的木質樓梯口間,微沉的步子總算是踏上了鋪著錦毯的雅間地麵。

  一位侍者在前為身後幾步遠的男人恭敬的引路。

  男人一身白衣,雲頭素履,僅腰間點綴了一蟠螭式樣的玉絛鉤,分明清閑無比的裝扮,但一步一行間,無端卻好似依然透著股掌權上位者難以言喻的沉默威壓。

  踏上雅間地麵,前頭是一條筆直的廊道,腳步往右則是三麵圍坐的東席。

  前頭筆直的廊道寬約三米,廊道左側是整麵繡著錦繡山河的大氣屏風,而右側則是一麵打圍的秀雅竹簾。

  竹簾內遠遠望去,似有一個瘦削的人影,人影帶著小帽,晃著條長辮,聲音不粗不細,不男不女,十分中性,而現下正在賣力的講演著。

  講演著那出——烈陽寶訓。

  男人自踏上雅間後,視線掃視,目光緩緩就落在屋子中央那四麵圍合的卷簾之內,麵上略帶興味。

  侍者在前幾步,緊趕著想去知會早已落席的其他大人,卻被男人身後跟著的黑衣人微搖頭的動作給製止了,便識趣的退到了屋內一邊,隨時靜候吩咐。

  男人看著卷簾內影影綽綽的身影,眉峰聚了聚,才不發一語,提步緩慢的往前方筆直的廊道走去。

  在經過坐席側麵方向時,有女侍上前為坐席中正在談天喝彩的大人們斟酒,微躬的身形正好擋住了男子緩步走向廳廊的身影。

  席間其中一位大人隻覺自己好似突然眼花般晃見了一個熟悉的人影,但現下該來的人都早已齊聚了,還未到的,便應該就是不會到的了。

  夕陽透過陽台及窗扇灑落了些陽光進屋,落在微泛淺黃的竹簾上,層層縫隙透出細密的光輝,但廊道靠裏側卻已然透不出什麽光了,便稍顯了些沉暗。

  聽著簾內的講說,男人視線不時透過稀疏長簾投向簾內肢體語言正十分豐富的人影身上,男人的腳步遲慢,麵上表情極為平淡。

  竹簾並不是整的一麵,而是好幾麵這麽接續起來,起承轉結,偶爾風過,便更能窺得一些內裏的景致,男人緩步路過時便晃眼瞧見了內裏人物清秀的後腦勺以及灑了光一晃而過塗著厚厚油彩的三分之一側顏。

  再往前行了幾步,男人的腳步緩慢卻停了下來,眼微眯了眯,右手食指上帶著的暖玉扳指輕擦過了男人的手指虎口。

  但想到什麽,男人很快又舒展了眉心,提步往前,總算走過廊道,來到了南側的坐席前,駐足又看向了中心的竹簾方向。

  男人剛轉過廊道,就有舉杯將飲的人餘光注意到了人,立時一個激靈便將酒杯擱在了桌麵上,杯中傾灑出了些酒水,但也顧不得許多,起身便拱手道:“趙……趙大人,您怎麽……”

  其餘人很快也注意到了這邊情況,立時都想動作,卻見男子微抬手示意,這廂幾位才同時默契的噤了聲,又悄無聲息的落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幾位大人隻見這位大人的視線好像一直在注視著簾內講說人的方向,大家一時心思活躍,原來他們趙大人對這方麵……還是挺感興趣的啊……

  坐在南席的蔣正,還以為這位趙大人一直沒回話應該就是不會來了,沒想到他卻會突然這時候出現在了這裏。

  趙侍新被幾位大人引座到了南首的左上方位置,有侍女上前來在趙侍新的桌麵上放了一杯清酒。

  八棱口的白瓷酒杯,內浮八寶暗花,趙侍新抬手輕握住了酒杯,微晃了晃杯中酒水。

  有人看他這樣,這才反應過來,他們這位大人好像……是不怎麽愛喝酒的……便回頭對侍立在身後的侍者低聲吩咐了幾句。

  侍者點頭趕緊退了下去準備。

  另外兩麵的坐席間,現下一時還並不知這位大人已到場了的人,依舊談笑風生,隨著中心舞台上故事情節的推進,插科打諢,歡聲笑語一片。

  但很快他們也從各自的侍從那裏得了消息,還沒來得及整襟,突然就聽簾內一陣重物倒地之聲。

  眾人隻見簾內本一直靜默佇立一旁,以簡陋道具製作的一身華服裝飾的高大男性人偶往前撲倒在了地上,然後就見一隻腳“狠狠”的踏上了那假人的脊背。

  人影頗有風姿的低頭,手抓住了假人腦後束起的長發,使假人不得不微抬起了頭來,然後就聽一室響起了一個似乎頗具嘲諷的聲音,卻帶著股難言的絲絲嫵媚:“蒙國的六皇子是嗎……你這是當自己長的有多俊多了不起呢?有點塊頭,身份,就以為本公主能看得上你了?”

  雖被卷簾遮掩,看不清內裏伶人的長相,但就瞧這身形姿態,聽這頓挫的語氣,眾人心下也不得不承認,這位身材清瘦弱小,不太打眼的憐人倒真是講演的入木三分,這語氣這情緒,說是當年汾陽公主在世,親自還原這場景想必也不會有人有太大的異議……!

  不過應該也還是就目前來說這演出方式還比較新穎,所以大家才會高看吧。

  東席有大人大聲喝彩叫好,專供投賞的銅盤內“哐當”一聲又有了進項,蕭辰意嘴角挑了抹笑,微熏的腦子仿佛也更飄了些,講演起來也就更帶勁兒了。

  坐在南席左上首的男子,看著簾內身影,拇指緩緩的摩挲著杯身,麵上表情依然平靜。

  眾聽客皆知,很快章回劇情便會到那最高潮之處,目中隱隱都透著獵奇的期待,不知待會兒是否能見識點不同以往的演說,都搖晃著酒杯期待著,不時跟左右聊上兩句。

  眾人還在期待,沒想很快,他們的期待竟真,就這麽給滿足了……畢竟差點演變為驚嚇啊……

  隻見簾內身影,扮演著公主的伶人手上突然像是更使了點勁,似乎是完全沉浸在了劇情中,突然竟慢斯條理的低下頭輕聲笑了笑,似是有些醉了般的嘲弄著腳下的人影道:“不妨告訴你,我府中最俊俏的那位公子,可比你這模樣要得我心多了……”

  舞台上,伶人裝扮的人話音剛落,整個屋內便立時一片喝彩,但很快又一瞬寂靜——

  眾人似乎漸漸反應過來……此地此景,這話好像有點不大合適啊……

  若說當年兀良國皇子來朝這事,當時那光景算算……

  他們身邊的這位大人那時……好像,就在這烈陽公主傳影射的那位汾陽公主府中吧……

  而且要說最俊俏的那位……

  腦袋靈光,反應更是迅捷的諸位大人們聯想到此處,便集體不約而同的保持了肅靜與沉默。

  詭異的瞬間安靜。

  不少人心裏開始抱怨,這伶人胡說八道個什麽不好,偏生在這時候,在這地方,胡扯出這麽一句——

  怕還真是有些不大好收場……!

  眾人心下活絡著,尤其是在坐在趙侍新旁側的蔣正,實在是有些坐立難安……

  卻沒料,他身邊一直捏著酒杯靜靜沉默了這麽半晌的人,終是緩慢的開了口,竟還罕見的笑了笑的道:“蔣大人果然有眼光,這說故事的人以及這故事……確實講得很有趣啊——”

  眾人一聽這話皆鬆了口氣,蔣正想了想,便率先鼓起了掌來,也爽朗的笑道:“不錯,不錯,各位,這位小先生有時這話,還真的是很有些出其不意呢……”

  是挺有意思的發揮,如果沒這位大人在場的話……

  不過萬幸這位大人並不將此等小事放在心上。

  不然這位憐人可就真……得吃不了兜著走了,而他們也會脊骨發涼了。

  趙侍新坐在矮幾前,摩挲著酒杯的手早已停了下來,目視著前方離他僅幾米之遙在他眼前晃動的人影,趙侍新的耳邊似是回響起了一年前兀良國那位六皇子時隔九年在外邦之地再次因緣相遇時,被他駁了麵子,為了諷刺他而在他耳邊告訴他的,那句隻他和他二哥可知的隱秘之言……

  趙侍新擱在桌案上的手一直緊捏著酒杯,白玉的手背上微微嶙峋,他注視著現下正躬身站在他對麵,僅一簾之隔的人影,黑沉的眼底墨色暈染,冷寒如刀。

  蕭辰意的頭有點越來越暈沉了,方才那酒的後勁可真是大,早知她就不貪那多一錠的銀子去喝這杯酒了……

  蕭辰意在心裏反複的提醒著自己,一定得打起精神,所以她一時並沒發現方才那短暫的時間裏那異樣的微妙氣氛。

  便接續著矜矜業業的講演下去,她想著這一場想必能得比上場更多的賞銀,畢竟這都是一群有錢的官家人呢。

  這腳踏庶皇子的一幕演完了,就該是字字珠璣“訓誡”坐在卷簾之後的那位嫡二皇子了,因為當年兀良國的那位二皇子,可就是坐在了她慣常隔著卷簾聽曲逗寵的那張卷簾之後,等著她中計發情,衣衫不整的撲向他忍耐不住率先打頭陣的庶弟以及安坐於後方的自己呢……

  想到這裏,蕭辰意便入了些情緒,瞬感怒意值加滿,但她那時生氣歸生氣,麵上卻是一點都不顯,甚至於還帶上了“春光明媚”的笑,隻一腳踏上卷簾前的那矮桌,再瞧眼屋外已快走近的那一行看戲之人,才得意忘形的一手掀開了那卷簾——

  之後再緩慢轉頭挑釁的掃眼過去,眉目含笑的準備對那自以為運籌帷幄的二皇子道一句嘲弄的話——

  沒想,這一次,蕭辰意照著當年情景還原現場,踏上麵前準備好的矮桌,撩開視線麵前左手方的卷簾,剛順著劇情轉回頭,麵上還帶著七分笑意,三分譏諷時,她麵上的這點笑意在視線落在麵前人身上的一瞬間——便戛然而止的僵住了。

  她……她這莫不是眼花瞧錯了……??

  現下正坐在她麵前的人……

  趙……趙……趙侍新——

  ……??!

  趙侍新——!

  他……他怎麽會……?怎麽會是他?他怎麽會在這裏的??在她麵前,這麽正襟危坐的與她相對而視……?!

  即使過了十年,男人優越的棱角已越見明晰,五官也更加沉練深邃,氣質也全不相同,但這麽近距離的對上這張臉,這眼神,蕭辰意還是一瞬就認出了人。

  十年後——終於還是避無可避再見了的人。

  蕭辰意覺得她的大腦簡直一瞬當機,滿目空白,她現在完全就是惶惶然然,六神無主,驚慌失措,整個身子都差點軟了半邊。

  但可能是極度的驚詫反而讓她一時沒多餘的動作,塗了厚厚油彩的麵皮上,這點僵硬的表情也還是並不太這麽容易就被輕易的給看出來……

  蕭辰意梗著脖子,嘴角依然笑著,但她的心裏卻在瘋狂的告誡著自己,穩住,蕭辰意,你一定要穩住……

  這人現下並沒發話,也沒其他令人驚跳的舉動,他隻是這麽直直的看向她,目光平靜,麵色好像……也比較自然,好似一時並沒發現她……真實的身份那樣……

  是了,畢竟也過了這麽多年,而且她保衛措施也做得如此到位,實不應這麽一眼就掉了馬甲才對,是了,是了,蕭辰意在心裏強力的自我安慰,才不至於腿軟的跌倒在地,連最後幾分鍾也講演不下去。

  但她卻依然控製不住有些驚惶的神思,隻能依著慣性才說出口了接下來應該講演的話,“二皇子,您這算盤——可打的真好呀……”

  蕭辰意說完這句,章回裏,那位二皇子便軟筋散發作,趴倒在了桌麵上,而身後那些被引來看戲的人也才正式登上了舞台,這之後便是蕭辰意一手提著人二皇子的耳朵,一腳踩在六皇子的脊背上,大展神威的開始滔滔不絕的訓誡。

  不過這段講說當然不能一直這麽的跟聽客互動著來,所以隻方才的“一撩簾子“是蕭辰意設計與聽客們互動的,但現下,蕭辰意卻悔的麵色青白……

  蕭辰意終於緩慢放下了手中卷簾,這一放,阻隔了那人視線,她整個人都覺著仿佛重新活過來了一般,但整個身體卻依然有些脫力,蕭辰意隻強撐著講演完了這最後幾分鍾的劇情……

  結束了,終於結束了,蕭辰意現下正癱坐在備妝室的妝奩前,她覺著剛才那驚悚的對視簡直快要了她的老命,整個就好比經曆了一次咒怨驚魂了……

  可這咒怨驚魂難道不應該是她這“死而複生”的人去驚別人的魂,現下卻完全是她被人給嚇得快沒了魂。

  實在是可悲可歎。

  蕭辰意想著方才萬幸沒在那人的眼皮子底下掉馬甲,成功從那人眼前溜開,她心底不自主還是有了點微小的小得意,閉著眼,嘴角也輕揚了揚,但很快,癱在椅上的人卻突然雙目圓睜的用力睜開了眼,接著便似刀懸在了脖子上一般的驚跳了起來:“啊……”

  妝室裏的人不自主的都看向了這邊,蕭辰意這才壓低了聲音,雙手無助般捏在胸前,自言自語的惶恐道:“完了完了完了……”

  她完了……

  一定是完了……

  蕭辰意方才閉著眼,心下得意之際一直覺著好像有哪裏不大對勁,但她想了想,似乎又沒發現什麽,直到她白目的腦子裏晃過一張今日才見到的那張本該令人十足驚豔但卻帶給了她十足驚嚇的臉,蕭辰意腦子裏突然回想起了那張臉對著她有過的兩種表情,她簡直是一瞬止不住的驚跳起來……!

  因為那張臉今日似乎除了麵無表情,還……還朝著她似是——極淺極淡的笑了一下……?

  蕭辰意回憶起方才她幾乎手抖的放下簾子,卷簾遮掩的瞬間,她似乎瞧見對麵那人最後也收回了看向她的視線,隻垂首斂目的將手中白瓷酒杯給遞到了唇邊,蕭辰意隻來得及看見,那唇峰明晰的薄唇似乎是極淺的抿了一下,微有了點似笑非笑的弧度……

  不,不是……不是似笑非笑,那男人,那男人就是笑了,就是朝著她蕭辰意笑了……

  這一次,蕭辰意的第六感幾乎強烈到她不容自己再自行安慰,她總算知道今晚這第二場為何一開始她就會心緒不寧了,不過也怪她今晚實不該心大喝了那杯酒……

  但……蕭辰意實在想不出自己到底是哪裏露了馬腳,難道她這番的第六感是錯的,那男人應該……應該還是沒認出她來的……?

  蕭辰意心下戰戰,拿不定主意自己現下到底該怎麽辦……

  但很快審時度勢,她就拿定了主意,當下無論如何隻有兩種可能,一種就是她那目標對象已認出了她,另一種就是還未,但不管哪一種,她蕭辰意現在最緊要的那都是——跑路!

  因為如果這人已認出了她,毫無疑問該立馬跑路,即使還沒認出她,但兩人今日已打過照麵,萬一哪天這人腦子靈光一閃,發現了什麽疑點,她蕭辰意一樣也跑不掉,所以現下,蕭辰意最該做的就是逃。

  一想到前些時日在菜市口瞧見的那砍頭畫麵以及自己最近陸陸續續打聽到的她這目標對象打擊對手的酷厲手段,蕭辰意就隻覺一陣涼水從頭澆到了底,她得跑路,無論如何一定得跑路。

  要真被如今的這人給逮著了,蕭辰意想,她一定會被這人給殘酷的折磨至死的,從方才與那人對視,他那深聚的眉峰,蕭辰意就看出了這人現下殘酷無情的本相。

  想清楚,蕭辰意便趕緊收拾東西,但她也不能做得太明顯。

  不過她才來這裏住著不久,也沒什麽東西可拿,便隻換了另一身粗布衣衫,抓了幾盒妝麵,揣著銀子便準備離開。

  但離開前,蕭辰意突然想到什麽,本想跑去醉詩軒的仆從房裏找最近都特別照拂她的王大娘最後再交代幾句,但想想又沒時間再給她浪費了,便隻交給了高管事一錠銀子,讓他幫著給交給王大娘,扯謊自己臨時有事這幾日要請假幾天,去一趟別處。

  高管事狐疑瞧她,估計這人是又想偷耍些清閑了,但也沒拘著她,隻讓她趕緊著回來,別耽誤樓裏正事。

  蕭辰意從樓閣後門離開時,有隻大白長毛貓突然跟在了她身後“喵喵喵”的直叫,蕭辰意看著腳下的胖軟白貓,心下柔軟,但很快又一陣心酸。

  她隻將一個勁蹭著她的白貓抱遠了些,然後才對著貓咪如玉般清透的黑亮眼珠子道:“小胖,快回去吧,別跟著我了,回樓裏去啊,媽咪無能,不能帶著你跑路,但王大娘會好好照顧你的,你在這裏聽話啊……以後有機會,我會再回來看你的……”

  大白貓不知是聽懂了她的話還是怎的,它軟軟的腿往前了幾步,但漸漸又停了下來,隻依然“喵喵”的叫喚。

  似乎是有些悲傷……?

  姑且算是蕭辰意心下傷春悲秋,才聽出了這般意味,她隻不忍離別的道:“小胖,再見了,如果我這次能順利的逃掉……”

  估計咱們這以後也都再見不著了,哎。

  蕭辰意想歸想,但她還是說道:“小胖,有機會,我一定會再回來看你的,乖,回去吧。”

  說完蕭辰意便再沒停留的從後門悄悄的溜了出去。

  夕陽的餘輝還未落盡,天邊一道紅霞,邊緣暈染過度,瞧著似乎都有些沉暗了。

  天字一號廂房西側的挑台上,一雙雲頭素履緩步走出,來到陽台邊站在了木欄杆前,男人一手輕搭上了欄杆,看著下方人行,視線逐漸定於了人流中那些正穿行趕路的人,男人回憶起前不久在簾域裏認錯的身影,唇邊緩緩凝了抹冰冷的淡笑。

  看來,是早回來了。

  男人的手緩慢收緊,半晌才語意幽遠的道:“長業,傅疾那邊,可以通知他們回了。”

  長業也看了眼下方摩肩擦踵的人行,拱了拱手,才眼眉微動的應道:“明白,大人。”

  廂房內的人群早已散去,一時無聲,四周寂靜。

  但很快這點寂靜就被一聲“喵喵喵”的叫喚給打破了,趙侍新微低頭,看向了正站在欄杆扶手上,毫無懼色朝著他喵喵直叫的大白胖貓,他神情微頓,才輕扯嘴角,上前一步的撫上了白貓軟和頭頂,饒有興致的道:“這麽不怕生?誰家養的,膽子這般的大……”

  趙侍新話音剛落,就聽廂房內傳來一喚貓聲,聲音微微氣喘,似乎很有些疲累。

  白貓聽見聲音,又喵喵叫了兩聲,廂房內的人聞聲轉到了陽台,人未見,聲先到:“你這沒良心的大白胖貓,老子允你主子在這裏帶著你這隻流浪貓過活,你主子這前腳才剛一走,你就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了你……”

  趙侍新撫著貓的手微頓,緩慢將手拿了下來,側身而立。

  高管事來到陽台,一眼先認出那隻站在高高欄杆上膽兒特肥的白貓,過了幾秒才認出了站在白貓身邊的人,高管事隻趕忙前行幾步的行禮道:“原來是趙大人在這裏啊,小人失敬失敬。”

  趙侍新朝高管事微笑了笑,突然沒頭沒腦的問道:“高管事方才說,這貓的主子……突然離開了?”

  高管事也不知這位大人為何會對這貓感興趣,隻應道:“回大人,這貓啊本隻是隻流浪貓,前不久剛被我招進來的一個講書伶人給收養了,有人管著,這貓還消停些,但它主子這貪耍一走,這貓就跟撒潑的猴兒一樣,栓不住也管不住,小人實在是有些頭疼得緊……您瞧這貓現下這樣,要是一不小心摔了下去,我還不好跟它那同樣憊懶的主子交代……”

  趙侍新聽著高管事的話,他再看了眼已經下了地的白貓,俯視之下,眼睫在麵上投下了一些陰影,隻淡淡的緩聲道:“如此,將它的主子抓回來,好好的……拘禁管束起來,不就行了。”

  腳底的白貓不知是聽明白了還是怎樣,竟咧嘴嘶了一聲,似是在護衛自己的主子,但一對上男人低頭瞧著自己的眼神,又有些慫的低叫了一聲,不自主朝著牆角裏縮了縮。

  “啊……?”高管事不知這位大人是不是心血來潮突然跟他開起了玩笑。

  不過因為一隻不服管教的貓,就得把人給抓起來,那還是太過了,太過了些。

  這位大人還真是語出驚人呐。

  應該就是在跟他開玩笑吧。

  ※※※※※※※※※※※※※※※※※※※※

  更了更了,長了吧

  我想看大家有何感想托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