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借宿一宿
作者:東籬散夫      更新:2021-03-01 20:58      字數:5308
  死裏逃生的人們都呆住了。

  “怎麽樣?你們沒事兒吧?”一個渾厚、低沉且蒼老的聲音問。

  尋聲而望過去,隻見一位須發皤然,容貌修偉的塔吉克大爺從一塊巨石後走了出來,手裏還拿了根獵槍。

  雖在遠處,李東都能聞到槍口上冒著的刺鼻硝煙味。

  薑奎一直在哆嗦,答不上話來了。

  蔡禾快步跑了過來,口裏說著謝謝,手上卻在急忙檢查薑奎的身體。

  “這麽晚了,你們怎麽還在山裏逛?”塔吉克大爺生氣的問。

  “我們一時迷了路,手機也沒信號,用不了了。”李東從樹上滑下來,趕緊跑過來解釋。

  他說著話,發現自己手臂已被劃破,褲子和上衣也是好幾道口子。

  老人看著李東三人的狼狽相,有些不忍的說:“這麽晚了你們也出不去了,那就到我家暫住一晚吧。”

  李東趕忙說道:“好,謝謝您!”

  他再也不想聽另外兩個人的意見了,他決定自己拿主意。

  如果他們非要出去,那他就跟他們分道揚鑣。

  另外兩人沒有離開。

  三人跟著老人走了約三裏地,便隱隱看到前方有個小村落。

  下山入村,霧靄之中,李東見舍宇並不是很多,統共也就七八家的樣子。

  他們跟著老人進入一家北向的住宅,一進木質大門,李東發現院牆前栽種著絲柳,牆內花樹繁密,時不時有野鳥格磔其中。院落中偶有空間,都植滿了奇花珍卉。樹下小道以白石砌成,夾道紅花簇簇,片片墜落在石階之上。

  原來,西域人也懂得精致和優雅。

  李東三人跟著老漢進了茅屋,室內陳設簡陋,清一色泛白木製家具,顯得幹爽潔素。

  “你們先坐下,喝口水,我去收拾一下。”老人說完,便離開了。

  不多時,李東便看到了窗外的熊熊火焰。

  老人在院裏架上鐵爐,慷慨的烤上了半隻羔羊,他還特地拿出了珍藏的伏特加,邀請眾人邊喝邊聊。

  李東手握一把黑乎乎的小刀,喝口酒,便用它從羊身上切一片香噴噴的羊肉,放嘴裏咀嚼。

  剛才那會兒真的是嚇死了,魂魄都沒有了,他需要喝酒來鎮定精神。

  當然,其他兩位也是一樣。

  原始的吃飯方式,也是最富有意境的吃法。

  肚皮慢慢漲起,心底的恐懼也隨著烈酒的發酵而消失了。

  山村裏沒電,隻有蠟燭,屋裏點上了蠟燭。

  燭光透過窗戶照過來,和火焰相映成趣。

  一個柔和,一個火熱,折射出今日境遇的跌宕起伏。

  木柴發出“嗶啵嗶啵”的燃燒聲,雖不是很悅耳,但仍有些醉人。

  篝火映照在每個人的臉上,有了圖騰的華彩,又因喝了酒的緣故,就都變成了酡紅色的。

  李東看火焰竄上躥下,靈氣的跳動,突然有種回到遠古時候的感覺,心下一時恍惚。

  “您之前打死過狗熊嗎?”薑奎謝過老人的救命之恩後,興衝衝的問。

  老人臉上現出自豪的微笑,慢悠悠的道:“當然。以前打死的多,現在打死的少嘍。”

  “為什麽?”李東問。

  “現在狗熊的數量也不多了,我想把這不多的狗熊留給他們去打。”塔吉克大爺努努嘴指向他的孫女們,臉上泛起慈愛的笑容。

  兩個小姑娘坐在火堆旁邊玩耍,大大的眼睛,臉上掛著恬靜可人的笑容。

  “你兒子們呢?”蔡禾喝了一口酒問。

  “我有三個兒子,現在都到杜尚別工作去了,他們總是說城市裏有他們想要的生活。”老人帶著惆悵道。

  “嗯,城市的確可以提供更多——”薑奎悵然回應。

  “我還有個小女兒,叫做拜合提努兒,平日裏多虧她來照顧我。隻是今天她出門走親戚去了,要不然,她做的飯菜可比我做的好吃多了。”老人捋了捋胡子,哈哈笑說。

  “您為什麽不跟著一塊兒去城市呢?在這裏生活,多不方便呢?”李東忍了半天,還是問出了這個問題。

  老人兩眼微眯,拖著聲音道:“住習慣了,習慣了這裏的山泉茅屋,習慣了這裏的叢花亂樹,習慣了這裏的空穀鳥音,更習慣了這裏的憨傻的狗熊——”

  “沒有那些憨憨的笨熊出來搗亂,爺爺肯定覺得不開心。”他其中一個孫女兒插話道。

  眾人聽她脆生生的聲音,又看她一本正經的樣子,覺得有趣極了,都哈哈大笑起來。

  一通酣飲,吃飽喝足,李東幾人都是意興闌珊,遂告別老人,回臥休息。

  聽著蔡禾與薑奎的打鼾聲,李東卻睡不著,他心中抑鬱,自己本可舒舒服服的坐在辦公室裏,吹著空調,看著電腦。如今卻被眼前這兩個愣頭青拖到山上,還莫名其妙的差一點搭上性命,真是倒了八輩子黴。更令人惱火的是,他現在還睡在柴房裏,身下雖鋪著厚厚的幹草,但他仍覺得特別不舒服。

  李東如此埋怨了半天,恍恍惚惚即將進入夢鄉,卻忽然聽到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向他的房間走來。

  他心中納悶,便壯起膽子,悄悄站起,輕手輕腳的走到木門旁邊,想一窺究竟。

  皓月當天,清光溶溶。

  他從門縫中向外望去,見一女子舉著燭火緩步而來,她隻露出半張臉,模模糊糊的看不甚清。

  燭光盡管柔和,可此情此景,他不免心跳加速。

  李東是無神論者,他堅定的認為來人必然是“人”,便又強自鎮靜去看。

  卻又看不清楚,隻看到那張臉越來越近。

  她走到柴房外側便停了下來,踟躕不前,似乎在猶豫什麽。突然她纖手一握,似是下定了決心,徑直向李東這邊走來,似來探視屋中內情。

  李東本想立刻回臥,可是屋中柴木遍地,急速行走必然發出聲響。正想輕手輕腳回去,已然不及。

  恰在此時,一張韶秀半麵已貼木門,和李東這邊的麵孔正好相對。

  同時,她也看到了他。

  夜半之時的他,無論再帥氣,也會嚇她一跳吧。

  “呀——”的一聲輕呼,來人同時連連退卻幾步。

  顯是她猝然見到一張中國男子的臉,驚駭非常。

  李東趕緊推門而出,連聲說著抱歉。

  姑娘見李東說“人話”,輕輕鬆了口氣。

  李東見對方不在緊張,便開起手機照明,打量起她來,隻見她年約十八,身著紅色連衣裙,外加一件黑色鑲邊背心。腰中束一條三角形繡花錦帶,頭罩一塊白色大方頭巾,纖腰秀頸,烏發垂領。

  見李東盯著自己,眼珠子亂轉,姑娘又退後幾步。

  李東明白對方的想法,便主動開口,將自己和同伴如何遇險,如何被塔吉克老人搭救,如何留宿的事情簡略的說了。

  對方自始至終未發一言,隻是佇立在那裏聽著。

  “那我回去睡覺了,你也趕緊回去吧。”李東要回屋。

  姑娘突然開口了:“嗯——我聽我爹爹說了。”

  “原來她就是老人口中的女兒,拜合提努兒。”李東心下明了。

  “您為什麽這麽晚還到這裏來?有什麽事情嗎?”李東問。

  姑娘已恢複平靜,微微一笑:“我剛從外麵回來,聽爹爹說家裏來了幾個中國人,很是好奇。又聽說你們喝了酒,想看看你們是否需要喝水,所以過來看看。”

  “哦,原來她是過來看我們是否口渴了。”李東心生感激之情,抿了抿幹裂的嘴唇,笑道:“是的是的,我的確是有點口渴了。”

  “那你跟我來吧,到廚房裏喝口茶。我今天正好從親戚家帶回來一罐茶葉。”說著,她前麵帶路。

  李東欣然前往。

  “你這大半夜的才從親戚家回來?難道不害怕嗎?”李東目光頗為複雜的看著拜合提努兒問。

  “有什麽害怕的?”她反問。

  李東一時無語,頓了頓道:“這山路曲折,又沒人煙,野獸時常出沒,你就不怕?”

  “沒什麽可怕的,我從小就生長在這裏,已經習慣了這裏的一切。”拜合提努兒眼中帶了幾分笑意說。

  “那豺狼野獸可是很凶狠的。”李東想起那張開血盆大口的狗熊,心中兀自驚怖。

  “不怕,我自有應對方法。”姑娘淡淡的道,壓根就沒將豺狼野獸一事放在心上。

  李東看她說的輕鬆,心中納悶:“怎麽一個姑娘家竟然如此大膽,她有什麽應對之法?”

  說話間,他們來到了廚房。

  拜合提努兒自櫥櫃中拿出一個紅罐,李東一看,心下一怔:“嘿!大紅袍!”

  再見葉子葉條索曲,色澤深褐,更加確認了是自己熟悉的茶品。

  “你家親戚從哪裏得來的這茶葉?”

  拜合提努兒不答話,隻是拿出兩個瓷碗,先將茶葉放入,再將滾燙的開水倒入碗中。不一會兒,橙黃明亮的茶湯便顯出來了,散發出誘人的香氣。

  拜合提努兒聞了聞茶香,欣然一笑道:“不知道呢,可能從你們中國那邊買來的吧。”

  李東亦笑一笑,燭下細看,隻見拜合提努兒高鼻深目,豐采秀美,眼中綻放著幽藍色的光彩。

  “你們怎會迷路?”拜合提努兒問了塔吉克老人同樣的問題。

  李東詳詳細細的說了一遍。

  “我們這裏可是好久都沒有外人來過了,沒想到你們這些中國人竟然都工作到我們這深山野溝裏來了。”姑娘忽閃著大眼睛驚訝道。

  “沒辦法,使命和職責所在。”李東很正氣的回答。

  見李東回答的太官方,姑娘側過臉,“跟你聊天真是沒趣,總是一板一眼的,你難道不會開玩笑嗎?說點風趣的事情來聽聽?”

  的確,這樣講話很煞風景。

  可除此見麵,能怎麽說呢?

  拜合提努兒兩腮微鼓,瞪著李東,等他回答。

  李東尷尬一笑,細想之下,發現自己的確是有點古板,工作以後塑造的性格和原來上學的時候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我那兩個同事或許比我風趣,不過現在他們睡著了。等明天我介紹你們認識,你肯定會被他們逗樂的。”

  “哈哈——是嗎?那太好了。”拜合提努兒歡快的說,似乎對此很感興趣。

  姑娘笑語晏晏,談吐清雅,不知不覺已過了好一會兒了,李東一看時間不早,便別了拜合提努兒,回屋休息。

  一夜好睡,朝陽升起後,李東起來圍著院落轉了一圈。發現這片地方正好處在半山坳裏,村社呈扇形鋪排開來。

  四周樹木濃翠,蔭天翳日。趁著早上的清光遠眺,隻見天山一碧如黛,合流下墜。院子是用垣牆跟籬笆隔開的。院子東鄰蓬蒿滿地,不知名的果子累累滿樹。院中曲折而西,是一道柴門,有豆棚,也有花架,布置的別具一格。

  李東猜想這可能是拜合提努兒的園亭或閨房,因此隻是站在遠處看看,沒有進入。

  他見院外不遠處有一塊巨石,光滑潔淨,便上去坐下少憩。

  李東正在欣賞著美景,拜合提努兒迎著晨光,含笑捧著一大束花回來了。

  “這麽一大早,你幹嘛去了?”李東笑問。

  經過昨日的夜聊,他們已然成為了朋友。

  “我去采摘鮮花去了,貴客臨門,怎麽能不裝點一下屋子呢?”姑娘笑著回答。

  李東亦報以大笑:“我們不是什麽貴客,我們是落難的遊人。不過我覺得你主意挺好的,這花看著清新素雅,適合這屋子。”

  他仔細看那些山花,個個花朵碩大,聞起來濃馥撲鼻,頭腦一陣爽利。

  不知是她身上的體香還是花香?

  “那就好,來來來,幫我去插花。”她毫不客氣的吩咐道。

  李東跟她進屋,按照她的指示一一擺放。

  一番倒騰下來,果然感覺屋內雅致了許多,芬芳怡人。

  “怪不得薑穎然要在屋子裏養花呢,平時不怎麽覺得,現在靜下心來一想果然作用大不相同。”李東忽有領悟的心道。

  “我要去準備飯菜了,你先坐一會兒了吧。”拜合提努兒說完便徑直走向廚房。

  “有什麽要幫忙的嗎?我可以幫你。”李東跟在後麵問道。

  “不用不用。哪能讓你們男人幫忙呢,我一個人就行了。”的確,李東想起了這裏的風俗,女人負責庖廚之事,男人負責做工賺錢,分工不同。

  李東隻好在旁邊觀摩。

  拜合提努兒見李東站著無事,便指著身旁一籃子說:“我從地窖裏拿出來幾個甜瓜,已經洗幹淨了,你嚐一嚐。”

  李東一看,瓜皮是白色帶綠的,自己沒見過這類型的瓜,光從顏色看貌似沒有熟透。

  既然人家姑娘讓吃那就說明沒問題,嚐試一把再說,李東拿起一隻,便咬了下去。

  “跐溜——”一下,牙齒劃過瓜皮,並沒有觸及內裏,反倒是果肉凹陷下去了。

  “這是什麽原因,為什麽裏麵如此軟和,牙齒都用不上力?”他一時無解。

  “此處下不去嘴,找另外幾個地方試一試。”李東便在瓜身他處下口嚐試了幾番,結果都是“跐溜——跐溜——”

  看來這隻瓜兒不想被吃,裏麵沙軟的果肉都躲藏起來了。

  拜合提努兒見李東吃瓜囧相,忍不住莞爾:“要不然用刀吧,劃一個口子再吃。”

  李東訕訕,沒說話,乖乖用刀在瓜皮上拉出一道口子。

  將瓜皮慢慢撕裂開去,果然,綠色沙瓤的瓜肉便清晰可見了。

  咬上一口,沙沙作響,暢快淋漓。

  李東忍不住越吃越快,鬆軟甜香的味道讓人欲罷不能。

  “小心別噎著!”拜合提努兒在旁提醒道。

  話音剛落,一口甜水灌入了鼻腔,李東被嗆的劇烈咳嗽起來。

  “你看你,又沒人跟你搶,你怎麽這麽不小心?”說著,拜合提努兒遞上來一條帕子。

  李東被說的不好意思,拿了帕子,趕緊掩了口,坐到院外大石上去吃了。

  拜合提努兒切切剁剁,烹煮得宜,不一會兒便整理出一桌菜。山蘑菇,木耳和一隻肥肥的土雞,還有兩盤叫不上名字的野蔬,看的李東胃部一陣抽搐。

  蔡禾和薑奎也對佳肴喝彩,盛讚拜合提努兒的手藝。

  “前天外出,我看到有穿紅衣服的工人在山嶺那邊勞作。”席間,塔吉克老人回憶著。

  “我昨天也看到過,有人還衝我吹口哨呢。”拜合提努兒也道。

  “肯定是我們的員工,今天我們一起去看看吧?回歸大部隊。”薑奎來了興致。

  “那太好了,吃過早飯我們一起過去吧?”李東也很開心。

  “不知道他們現在是不是還在那裏工作?萬一撲個空——”蔡禾表示擔憂。

  “估計走不遠,你可以帶著他們找一找。”塔吉克老爹轉頭吩咐拜合提努兒,後者點點頭,算是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