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駐地，李東向老吳匯報完畢，便回到自己屋裏坐下休息。

  打開手機一看，發現何玉潔在朋友圈貼出了一則最新的信息。

  紅色的一張紙片，周邊閃著亮亮的金色，赫然便是婚宴的請柬。

  “這家夥，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樂於助人了。”

  李東點開放大，仔細看時，卻發現新娘子一欄寫的是何玉潔的名字。

  他心髒咚咚亂跳，大驚之下，忽的站起，“這到底什麽情況！？”

  他趕緊撥通了對方的手機。

  “親愛的，你朋友圈怎麽——？”

  話還沒說完，何玉潔卻笑了，道：“我知道你想要問什麽，答案是肯定的。我要結婚了，你要替我感到高興才是。”

  “為什麽？”他震驚之餘，手臂顫抖著，極力壓製住憤怒。

  “因為我喜歡啊，我已到了結婚的年紀，不結婚怎麽能行！”

  “他是誰？”他嗓音因激動而顯得沙啞。

  “就是上次你遇到的那個，我實習時的上司，一位風流倜儻的男生。”

  “你這個瘋女人，要結婚那也要跟我結，你這樣算什麽？”他終於開始了憤恨的大喊。

  她輕笑一聲，“別幼稚了，難不成我要一直等你？”

  “你們什麽時候開始的？”他陰沉著問。

  “上次你看到我們的時候。你走之後，我們一直在滾床單，哈哈——”

  她聲音刺耳，充滿挑釁，笑得甚為詭異。

  他心寒至極，“你怎麽突然變成了這樣？！”

  “哪樣？這樣不好嗎？”

  “那祝福你們！”

  李東扣死電話，心中又氣又苦，隻覺眼前天昏地暗，世界都在旋轉，他努力扶了桌子，極力穩著心緒，慢慢的坐回椅子。

  他又喝口水讓自己清醒一番，一萬個為什麽等待著他去解開。

  混混沌沌中，他想起了上一次他們之間的那場爭吵，那完全是一個徹頭徹底的誤會。

  “不要錯怪了人家，這次是不是她也碰到了什麽事情，不便明言？”

  他努力找尋著各種理由，勸說著自己不要相信眼前的一切。

  “對了，還有她表妹，去問問她。”他哆哆嗦嗦的撥通了王宇潔的視頻，“聽說你姐要結婚了？為什麽——”

  女孩子一臉懊喪，打斷他，“我知道，我一直想告訴你，可是我不知道如何開口。”

  “到底是為什麽？我想知道理由。”李東問的很平靜。

  “姐夫，人都會變，你看開點。”

  “絲毫沒有任何征兆，我知道她不是這樣的人，這其中必然有什麽緣故，求求你，告訴我！”他卑微的祈求著。

  “我也相當驚訝，當我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小姑娘鎖著眉，小聲說，“我隻能勸你想開點，在外保重身體。”

  “這真的是我認識的那個女孩嗎？”他仰天長歎。

  “姐夫，她不值得你這樣，你如果想——”

  李東掛斷了。

  上次何玉潔來杜尚別，加了不少人的微信，這裏很多人都能看到她的朋友圈，於是，很快的，不大的小院裏炸鍋了。

  輿論洶洶，李東瞬間陷入了風暴旋渦。

  李東心中氣苦，也不等吳錢訂票，徑直打車去了機場，現場買了票，火速飛回。

  等其他人發覺李東不在駐地了，出來找尋之時，他人已在飛機上了。

  他扣掉所有人的電話，隻想一個人靜靜地去親眼看一看，如果真看到了，心便死了。

  緊趕慢趕，恰巧在何玉潔婚禮這日趕到了魔都。

  又是一陣火急火燎的狂奔，終於到了那座飯莊樓下。

  賓客絡繹不絕，都是過來討喜的。

  旋轉門後，寬敞的前廳立了一張巨幅照片，上麵一對玉人一臉幸福的摟在一起。

  何玉潔一襲婚紗，容顏煥發，新郎帥氣硬挺，精神奕奕。

  望著她的模樣，他看的呆了，神思飄忽，“他們看著也挺配，隻要她願意，那便是良緣。”

  “還上去嗎？”他苦澀一笑，自己問自己。

  “既然來了，那便上去看一眼吧。”心中一個聲音向他說道。

  沒有請柬，也沒關係。

  李東謊稱自己忘記帶了，走到接待處，報了高玉的名字，付了一萬元禮金，找了一個最偏僻最遠的座位斜著坐了。

  周圍人來人往，熱熱鬧鬧，隻有李東陰著臉，紅著眼，渾身冰冷腿打顫。

  沒人認識他，沒人上來跟他搭話，他也不去理會別人，他要在自己的小世界裏，獨自品嚐悲傷，狠絕，淒涼。

  或許旁人都已感受到了他周身的憤怒，他的不友好，可那又如何呢，又不關他們的事情，他們都是因世俗羈絆而前來走過場的傀儡而已。

  口袋裏的手機還是一刻不停的震動，昭示著項目上眾人對他的關心，但是他絲毫沒有心情去接聽任何一個電話。

  很快，主持人登場，婚禮便開始了。

  費加羅的婚禮響起，主人公來了。

  她一如既往的美麗，潔白的一塵不染。

  可她的心呢，染沒染？

  他不知道。

  何爸爸跟何媽媽也出場了，老人臉上掛滿了欣慰的笑容。

  李東一個個瞧去，見他們個個打扮的齊整無比。

  “他們的歡樂，他們的盛顏，是他們的，與我何幹呢？”

  台上熱鬧非凡，又是唱歌又是舞蹈，李東縮在一角，安靜的看著。

  光怪陸離的燈光下，他看著她，此時一身旗袍的她，玲瓏剔透，嬌豔欲滴。

  他目光漸漸變的柔和，沒有了剛來時的憤怒。

  他是如此的平和，絲毫與她的背叛不相違和。

  一直到儀式結束，新人站在門口送客。

  正要走過去，故作大度的打招呼，可他卻停下了腳步，因為他陡然覺得呼吸急促，喘不開氣，他急需一個地方讓他安靜的順氣。

  他匆匆的跑去了洗手間，他寧願在裏麵待著，也不願意看到那美麗的令人作嘔的假笑。

  他坐在馬桶上，急速的呼吸著，半小時後，他突然覺得，這裏的空氣是多麽的清新，外麵的空氣是多麽的汙濁，方才胸中湧上來的強烈的窒息感慢慢消散了下去。

  一坐便是兩個小時。

  在這段時間裏，他不是沒有試圖走出去，但無論如何，一出洗手間的門，他頓時覺得惡心嘔吐，腹內撕扯的難受。

  最後一次當他試圖走出去的時候，他遇到了王宇潔。

  “你果然在這裏？！”小姑娘張大嘴巴。

  “是的，我在。”他努力壓抑著煩鬱。

  “你都看到了？”

  他點頭，“我看到了。”

  她抿嘴，“我沒有辦法。”

  “我知道。”

  她目中放出些許神采，“祝你好運！”

  “謝謝。”

  在他即將轉身離去的一刹那。

  “姐夫——”她又喊。

  “嗯——？”他停下。

  “請不要怨恨她。”她哀求。

  他吞咽一口苦水，“當然不會。”

  “你不想知道具體原因嗎？”

  “知道跟不知道，有什麽分別？”

  “或許——”她斟酌著詞匯。

  “她已經是別人的妻子了，這是不爭的事實。”

  女孩低下頭，緩緩走過來，環抱了他，輕輕啜泣，“姐夫，我走了，照顧好自己。”

  他沒動，眼淚嘩嘩流下，點點頭。

  她走後，他再次不能呼吸，隻得重又窩回那間小格子。

  到了華燈初上，一切才慢慢的安靜下來，他也平複了許多。

  保安大哥下班前例行巡查，發現了躲在小空間裏的李東。

  他咬著牙，艱難道：“大哥，快來幫我。”

  文靜帥氣的保安見他如此狼狽，已料知是酒醉之人，慌忙將他架出。

  此時的李東，臉色煞白，渾身已是脫力了。

  “你還好吧？我送你去醫院吧？”保安大哥關心的問。

  李東迷蒙的看著他，心中五內俱焚，“陌生人都知道關心我，那個人卻如此狠絕。”

  他吐出一口酒氣，擺擺手，“不用，我隻是喝醉了而已，吐過後，現在我已經好了。”

  “你確定？”

  “我當然確定。”李東勉強做出一個笑容，踉踉蹌蹌的奔到電梯旁。

  “我幫你。”保安大哥搶上來，扶著他進了電梯。

  “記住此時此刻她的美，祝她幸福，除此之外，不要再做什麽。”他如是告誡自己。

  出了電梯，他直奔機場。

  那裏有回杜尚別的航班。

  輾轉兩日，一眼未合，他又回來了。

  高玉跟薑穎然兩人在機場出口等著他，李東見了他們，不覺笑一笑，忽覺兩眼一黑，緊接著什麽都不知道了。

  據高玉後來回憶，李東的病勢很重，去了醫院又檢查不出什麽，隻能回來靜養，經理部的人輪番伺候他。

  “我已經失去她了，我已經徹底的失去她了。”每次清醒時分，他都這樣無力的告訴自己。

  幸虧已順利停工，項目上並無多少事情。

  整個冬季停工期，他日日都在養病。

  眾人變著法的逗他開心，他隻是苦澀一笑，吳懷慎要他出去走一走，他也沒心情。

  很快便到了過年的日子，他主動請纓，申請留下來看守駐地。

  “要不然回家吧？爸爸媽媽肯定想你了，他們會幫助你走出陰影的。”程翕棟如此開解。

  李東搖著頭。

  心結若不解開，走到哪裏還不是一樣？

  冬去春來，萬物萌動，人世間又開始了一場新的輪回。

  這日，柳澤化邀請李東前去釣魚。

  李東又是一口回絕。

  “今年是我本命年，人們都說本命年做事不吉利，難不成這一開春我就開始不吉利了？這是我今年第一個願望，求你不要拒絕我吧。”老柳懇求。

  沒辦法，李東隻能隨行。

  一群人拍手叫好，歡笑而去。

  天色隱晦，細雨蒙蒙，冷色寒潭，心灰意懶之人，靜坐獨傷。

  不多時，有魚咬鉤，是老柳的鉤。

  一連幾條，都是鯰魚在咬他的鉤。

  李東心內不平，“連釣魚的運氣都沒有，更何談什麽人生伴侶，李東啊李東，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半小時過去，老柳又是三條。

  “我就是被世界遺棄的孤兒！”李東心焦。

  終於，一小時後，有條魚兒咬鉤。

  正待起鉤之時，“呲溜——”那畜生溜走了。

  “這還釣什麽魚，老天都不幫我！”李東氣惱，將杆子一扔，轉身就走。

  老柳叫住他，“緣起緣滅，一切隨緣。一切悲苦，都是虛幻，難道你不明白這點道理嗎？”

  李東憶起何玉潔曾說過這句話，忽變的怒不可遏，“我不明白，為什麽這些幻像沒有幻到我的頭上，我寧願有幻，讓我夢死一回，也比無幻強的多！”

  眾人急速聚到一起，緊張的看著他。

  老柳緩緩道：“你沒有幻像，你卻有實相，幻像非相，實相卻有相。”

  “少跟我打啞謎，我不相信那一套。”李東握著拳頭恨聲道。

  綿綿雨水打濕了他的發梢，正滴滴答答的往下落。

  世界異常安靜。

  眾人的心卻揪的厲害。

  老翟心疼道：“有了條件，隨你所想，沒有條件，一切都是空。你有大智慧，為什麽看不開這點謎霧，越不出這點心障？你的一生還很長，你可以有很多女人，甚至都比何玉潔要好，你為什麽單單執著於她呢？”

  “我就要執著於她，”李東氣急敗壞的大喊，將這幾個月的痛苦都喊出來，“對愛情堅貞，難道不是應當的嗎？對愛情執著，難道不是理所當然的嗎？要是像你說的這樣，人和動物有什麽區別？”

  遲曉月扔掉手中的傘，也開始淋雨，生氣道：“你說的對，你說的全部都對。但是你所說的這些都要有一個前提，那就是那人也要是跟你一樣的人，也同樣愛你，也同樣視你為唯一，現在她都不再愛你了，你卻執著去過去，執著於她，這豈非是自欺欺人？”

  李東瞪著眼：“我就喜歡自欺欺人，那又怎樣？”

  薑穎然哭了，也大喊著：“你不能這樣，那些已經成為過去了。你要向前看，你要看清楚自己的責任，你要明白自己的生命意義所在。”

  “我不想明白，我隻想她，我隻想那個夢中的她，我就要沉浸在我的夢裏，你們沒有權利打破我的美夢，你們誰都沒有！”

  他已歇斯底裏。

  程翕棟走上兩步，一把揪住李東的衣領，劇烈的搖晃著他，似要將他搖醒，“你趕緊醒醒吧，我的朋友，這就是一個迷夢，破除你心中的執念，掃除你所看到的表象，認清你所在的當下。你沒有了何玉潔，你還有我們。”說著，程翕棟指著薑穎然跟遲曉月，“這些都是心地善良的女子，有很多這樣的女孩子在等著你，任你選擇。”

  李東看了看那兩人，怔怔出神。

  老吳語重心長道：“‘外離相為禪，內不亂為定。外禪內定，是為禪定’，我希望你對外掃除看到的一切空相，對內破除對以往的執著，心地清淨，振作精神，繼續自己美好的人生。”

  李東靜靜地聽著，不答話。

  高玉拉李東重又坐下，遞給他一瓶啤酒。

  李東也是聰明之人，一經點撥，隨即頓悟，長歎道：“一念成佛，我現在已不需外力加持了，我心自安。”

  眾人聞言，均自莞爾微笑。

  半小時後，李東釣到了一條錦鯉，也是一天當中唯一的一條。

  在這荒郊野外，上蒼賜給了他一片錦色年華。

  他看了看那隻活蹦亂跳的魚兒，心中莫名一動，雖然氣溫仍低，但他心中的冰山卻開始融化了。

  夜裏，他做了一個好夢，在夢裏，他依稀回到了學生時代的那個中秋之夜。

  “什麽？你長這麽大還沒有見過兔子？”李東跟何玉潔從北戴河遊玩回來的路上他驚訝的問她。

  對他來說，這些動物簡直就是陪伴自己長大的朋友，熟悉程度簡直就跟親人一樣，可何玉潔卻從沒見過，他覺得太不可思議。

  “是啊，我從來沒有見過。”何玉潔柔笑道。

  “行，沒問題。我今天晚上就讓你見見。”李東深吻她一下，頗帶豪情的道。

  “真的假的？你能在學校裏變出兔子？”何玉潔臉泛紅暈的問。

  “真的，我自有辦法，你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李東知道隔壁班的朱龍崗在宿舍裏養了兩隻兔子，可以找他借來讓何玉潔一觀。

  夜風輕吹，樹影婆娑，月光下，風車旁。

  銀光泄地，浸潤著兩人的背影，李東跟何玉潔依偎著坐在買賣大學的校園長凳上。時間凝滯，一切都變得慢起來。

  “哇塞，你還真的借來了兔子啊。”何玉潔滿臉的難以置信，的確，在校園裏，寵物是不常見的，特殊的寵物——兔子，出現的可能性更是微乎其微的。

  “是啊，我怎麽能夠失信於女人，特別是我摯愛的女人。”李東臭美道。

  “少貧嘴。”

  “看我這麽用心，那你還不親我一口？”李東壞笑道。

  “去去去，這可是校園，來來往往好多人呢。”何玉潔眼角兒帶著柔情道。

  “你看現在夜深人靜，根本就沒人。遠處長石凳上的幾對情侶也忙得不可開交，他們哪有空管我們。”李東努嘴給何玉潔指了指。

  說著，他便將她擁入懷中，狠狠對上了他的小嘴。

  “嚶嚀——”

  女孩用粉拳假意捶打了幾下他的胸膛後便深情的回應著。

  “對了，我們的兔子呢？他們在幹嘛？還活著嗎？”何玉潔忽而睜開眼睛問。

  “哈哈，它們已經睡著了，別管它，咱們還是忙自己吧。”李東不願分散注意力，他仍想繼續兩人的甜蜜世界。

  “其實並沒有，你看它們雖然眯著眼，可是嘴巴還在一個勁兒的動。”何玉潔觀察的很細致。

  李東沒辦法，伸出手來，準備去晃一晃那隻籠子：“那我叫醒它們，讓它們睜開眼。”

  “別打擾他們了，他們也該睡覺了。”何玉潔愛憐的看著兩隻小兔子道。

  “你不是要看兔子嗎？怎麽反而又不看了？”李東疑惑的問。

  “你這個豬頭，你就是兔子。”對方嗬嗬輕斥道。

  李東腦子一閃，哦，原來自己屬兔的呀，搞了半天說的是我，心中一陣甜意，深情的望著她，一字一頓道：“我愛你，我要你做我的新娘，你是我一生所愛。”

  “不，我不是你一生所愛。”何玉潔斷然道。

  李東一頭霧水，迷糊著看著她。

  “我是你生生世世所愛。”何玉潔調皮道。

  “哈哈——說的對極了，是生生世世所愛。”李東心中狂喜：“要不今天晚上你別回宿舍了，咱們出去住吧？”

  “你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壞人——”她將頭埋下，用幾不可聞的聲音幽幽說道。

  此夜過後，李東發現那人再也不曾進入他的甜美夢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