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辦法，李東一邊埋怨當地政府的不作為，一邊戰戰兢兢的起身，悄聲走到窗邊。

  “我還是老老實實的站在這裏觀摩一下吧，還沒有完成領導布置給我的任務，其他的事情少管為妙。而且這深更半夜的，萬一出去發生點啥事，那就不好了。”他暗自告訴自己。

  突然，腦中一道亮光閃過，他想到了領導們叮囑自己的話，“難道此行的目的跟這次暴力事件有關？”

  想到這裏，他一時莫名興奮，決定不開燈，就縮在營房車的窗角落裏悄悄觀察事態的演變。

  此時，有人已拿出了手機照明，有人則拿出了手電筒，光影晃動，光束分亂交錯，不容易看清楚發生的事情。人群之中除了中心區的一幫高喊著口號外，四維的人則在來回跑動，仿佛在聯絡著他人，也仿佛再布置任務。

  “別讓阿蘭跑了！”

  “非要討一個說法不可！”

  “這是欺負我們***人民！！！”

  “真主阿拉不會放過他！！！”

  “龜縮在屋裏不出來了，還不如一隻王八！”

  眾人高呼著，激昂的叫罵聲回蕩在小山村的角角落落。

  平日裏，麵對這樣的場麵，李東是唯恐避之不及，沒想到今天竟看的津津有味，不知道是不是酒壯熊人膽的緣故。

  李東雖被眾人的喊聲震的有點頭暈，但是這群情激奮的場景他之前並未見到過，感覺很新鮮。再加上剛才吃了幾杯酒，內心豪氣也被激發出來，他恨不得立即推門出去，加入他們的戰團，也跟著喊上幾嗓子。

  不多時，匆忙的人群從四麵八方三五成群的朝這裏奔來，不大的小空地已黑壓壓的集聚了百十來號人。營房車之間的距離約為三十米，容納不下數量越來越多的示威者，他們便向左右兩個方向延展開去。

  “這到底出了什麽事情，竟然如此大的陣仗？領導們說讓我大幹一場的任務是不是指的現在發生的事情？要是這樣的話，我還等什麽？”李東急速思忖著跟進之策，但轉念又一想，“為了穩妥起見，還是先給閆隊或朱隊打個電話，確認一下，也好方便自己見機行事。”

  李東蹲下，靠著牆，撥了閆樹國和朱乃厚的手機，可令他失望的是，隻有一陣“嘟嘟——”的聲音傳來，沒人接聽。

  “這不對啊，他們兩位領導一向對自己非常不錯，不可能不接電話啊。”李東納悶，一時如墮霧中。

  “既然如此，我也不著急，我先看看領導們怎麽處理再說。”他最終決定。

  打定了主意，他還是慢慢站起，從窗戶望出去，繼續觀察動靜。

  此時估摸著又湧出來百十號人，每個人都揮舞著拳頭，拿著手電筒，團團將那一節綠皮營房車圍在中間，起初一些怒罵的口號漸漸匯聚成了一股雄渾的集體的暴風般的呼號，愈發的震天動地。

  到了後來，眾人的口號變成了：“反對反對，滾出去，滾出去，英國人滾出去！”

  “塔吉克人民不愧為遊牧民族的後裔，個個體格魁梧，迸發出來的怒氣也是震撼山嶽的。看來這一幫有血性的男子定要討回一個公道。這種場景在國內還真的不曾看到過，群體暴力比個人暴力恐怖的多了。”李東膽戰心驚的看著狂暴的人群似有所悟，喃喃自語。

  突然，人群中發生了一陣騷動，李東定睛看時，原來是一個高高瘦瘦的塔吉克小夥子，站到了營房車的門口，正咬牙切齒的大聲說著話，仿佛在控訴著什麽。因為太遠，李東沒聽清他說了什麽，隻聽見底下的人高聲應和著：

  “這樣的人絕不能在我們國家存活下去！”

  “對，決不能！要讓阿蘭付出代價！”

  “這樣的人渣絕對不能得到真主阿拉的原諒！”

  “祈求阿拉賜給我們力量，我們要將他趕出去，他不配活在這個世界上！”

  “他玷汙了神靈！我的阿拉，請您息怒！”

  李東聽罷，倒吸一口涼氣，驚駭：“這到底出了什麽事情！這麽多人賭咒！”

  他一時不明所以，“不過可以肯定的是，無論發生了什麽事情，後果肯定會很嚴重。肇事者也肯定會得到重處，否則無法安撫這幫民眾。”

  隻見小夥子說完，台下的群眾更是義憤填膺，怒不可遏的高喊：“讓他滾出去，讓他滾出去！”

  滾滾聲浪在黑色的夜裏遠遠的傳出去，大山深處蕩著雄渾的回聲。樹上的宿鳥也被這聲勢所迫，驚恐的醒來，慌亂的嘰喳著逃往更安靜的地方去了。

  突然，被圍著的那節營房車的門“吱呀”一聲開了，露出了一個小縫隙。

  生死存亡的時刻！

  李東推推眼鏡，努力的看清正在發生的一切。

  潔白的門後，一個健碩挺拔的身軀出現了，縫隙開的大了些，這人走了出來。

  李東眯著眼，隻見那人皮膚黝黑，眼眶深陷，正驚惶不安的看著圍他房子的人。

  李東心下了然：“原來這房子裏住著那個英國人，就是被大家恨得牙癢癢的那個英國人。”

  眾人一見他出來，呼喊聲更高：“滾出去，滾出去！”

  “不要待在我們國家！”

  “你不配待在這裏！”

  “阿拉是不會原諒你的！”

  “你會遭到報應的！”

  站在最前麵的幾人已經緊緊握住了拳頭，做出隨時進攻的姿勢了。

  “麵對這樣的局麵，還能站出來，也算有點勇氣。”李東心道。

  阿蘭囁嚅著：“請大家聽我說兩句，我懇請大家原諒——對不起——讓我說兩句——我是真心——喜歡——”

  可他哀求的聲音被如潮的暴怒淹沒。

  正說著，早已躍躍欲試的幾人跳將起來，向阿拉身上踹去。

  英國人臉色如紙，見情況不對，立馬回身入屋，“砰！”的一聲，緊閉房門，不再出來。

  憤怒的人群抓起腳下的砂礫和小石子向營房車扔去。一時間，“劈裏啪啦”的聲音，不絕於耳。

  “辛虧剛才阿蘭走的快，否則的話他肯定會死無葬身之地。每個人都給他一拳，也夠他受得了，何況有很多人的手裏說不定會有鐵鍬之類的凶器。”

  想到這裏，李東不由為阿蘭捏一把汗，畢竟眼睜睜看著一個人死去，那對觀看者是多大的折磨。

  此時，恰在此時，朱乃厚隊長出現了，他從容不迫的走過來，人群自發的為他留出一條通道。

  他鎮定的站上了房前的小土堆，對聚集的眾人高聲喊話：“各位，我來晚了，請大家原諒。請聽我說兩句，我已經了解到了相關情況，我很心痛，說實話，我很難想象這樣的事情會在我們隊伍上發生，這說明我們隊伍管理的不夠好，這有我的責任，我表示非常的抱歉。”

  說著他給大家深深鞠了一躬。

  底下眾人嗡嗡地嚷成一片：

  “不管你事，你還是不要插手這件事！”

  “這事不能就這麽算了！”

  “我們要找阿蘭算賬！”

  “我要讓這個英國人死！”

  朱乃厚見狀，示意大家安靜，接著說：“不過這件事情的確非常的不好，性質非常的惡劣！我會代表我方向甲方提出嚴正的交涉。我一定會給受到傷害的工友一個滿意的答複，並且我們一定會要求賠償。請大家一定要相信我們，我們會將這件事情及時通報給大家！”

  底下一眾又是你一言我一語的嚷嚷開了。

  “誰知道甲方會不會包庇他！”

  “我們不相信甲方！”

  “我們不相信西方蠢豬！”

  “我們相信中國人，但不相信西方人！”突然有人帶頭喊了這麽一句。

  李東猛地聽到有人這麽高聲叫喊，心中疑惑：“怎麽這聲音聽著這麽耳熟呢？”他順著聲音瞧去，隱約看到了隔壁鄰居家的小夥子塔夫了。

  “這小子怎麽會在這裏！今天他不是休假回家了嗎？”李東心裏犯嘀咕。

  “對，我們相信中國人！不相信西方人！”

  “西方人都是好色之徒！”

  “他們對我們的兄弟姐妹做出了這樣的事情，不能就這樣便宜了他！”

  “讓中國人主持公道！他們會給我們正義！”

  人們繼續潮水般地湧入，呼喊的聲音更是一浪高過一浪。

  “現在已經是淩晨兩點了，我希望大家回去休息，將這件事情交給我來處理。大家明天還有工作要忙，請大家先回去休息吧！”朱乃厚拿起一個喇叭，大喊著。

  “朱隊長，你快讓開，我們要扔阿蘭了！”

  “你快到一邊去，休怪石頭不長眼！”

  “你是阻擋不住我們的憤怒的！”

  “你到底幫不幫我們？不幫我們就到一邊兒去，不要站在那裏礙事！”

  不耐煩的工人推搡著，質問著，懷疑著。

  “聽我說，大家不要激動！衝動是魔鬼！我們應該——”朱乃厚的聲音還未說完，就被人強力拉到一邊去了。

  緊接著便是狂暴的聲響，“劈裏啪啦劈裏啪啦——”

  一陣猛烈且又急速的進攻。

  憤怒的人群將手裏的石塊扔向了營房車，車上頓時出現了大大小小的凹點。

  “有種的你就出來！看我今天治不死你！”

  “趕緊出來！阿蘭龜兒子！”

  “我們要報仇！”

  眾人瞪著眼睛狠狠盯著阿蘭的房間，高聲叫著，喊聲如焦雷似地轟轟響。

  可是裏麵的人一點動靜都沒有。

  “大家還是散去吧！要不然待會兒警察就來了！”朱乃厚還在旁邊苦口婆心的勸阻著。

  “警察來了也奈何不得我們，我們一定要討個說法！”

  “警察是阿拉的警察！”

  “警察是和我們站在一起的！”

  “他們是正義的化身，不是包藏邪惡的！”

  正說著，隻見兩位當地警察來了，他們跟其中的帶頭人簡單交流了幾句，便背著手站到了一邊，並沒有出麵製止，冷眼旁觀的看著這裏發生的一切。

  “阿蘭，你趕緊的出來！”

  “再不出來我們要進去了！”

  “王八羔子，就知道跟烏龜似得躲著！”

  “搞人的時候怎麽沒看你躲起來！”

  紛亂的叫罵聲混在一起，分不清是誰的怒吼。

  不知何時，有幾人開始靠近營房車，手裏拿著鐵鍬，錘子之類，開始猛砸房門。還有幾個人爬上了房頂，在那裏使勁向下砸。不一會兒功夫，房頂上的人越來越多，有的人跳著，有的人喊著，有的人還在咒罵。

  忽的，“哐啷——”一聲，門被砸開了。

  憤怒的人群衝了進去，瞬間將不大的營房車擠的水泄不通。

  幾分鍾後，眾人便將阿蘭揪了出來。

  李東忽感腦門竄血，緊張到了極點。

  隻見阿蘭已被剝光了衣服，隻著一條短褲，兩條胳膊被人拽著，頭上汩汩地流著血，腦袋耷拉著，褐色的頭發淩亂的散著。

  李東捂了嘴，懷疑阿蘭是不是已經死去了。

  阿蘭被拖到了營房車前的空地上，像被垃圾一樣丟棄在冰雪混雜的泥濘中。

  零下十度的氣溫，又是冰冷的地麵，阿蘭本能的蜷縮成一團。

  看到他還能動，李東的心緩了緩，口中不禁道：“還好還好——”

  “就是這個人，就是這個豬狗不如的人，欺負了我們的兄弟姐妹。大家說，我們應該怎麽辦？”帶頭的幾個家夥義憤填膺的問大家。

  同一時間，幾乎所有人，都用了他們能用的最大的嗓門，紛紛怒吼。

  “殺死他！”

  “殺了他！”

  “讓他血債血償！”

  “好，今天就殺了他，替我們的兄弟姐妹報仇！”帶頭人中不知誰喊了一聲。

  眾人一擁而上，向阿蘭拳打腳踢，有的還帶著器械向他身上招呼。

  “砰！”一聲槍響。

  是那兩個警察開的，似是在加油助威。

  眾人似受到鼓勵一般，繼續用拳頭雨點般的招呼阿蘭。

  “砰砰砰——”一陣緊密的槍聲破空而來。

  眾人這才停了下來，尋找槍聲的來源。

  影影綽綽的，場地南邊站了十幾個人。

  李東仔細看時，原來是陸氐帶著杜尚別的警察到了。

  “大家冷靜一下，千萬不要輕舉妄動。”陸氐一麵大喊著，一麵推搡著進來。

  “他雖然害了人，但是有法律來懲罰他，咱們還是相信真主阿拉和法律吧。”簡魯克也用英語聲嘶力竭的喊話，眾人一時沒聽懂，找人翻譯了一下，才搞明白他的意思。

  “想得美！我不同意！”

  “哪能那麽容易！”

  “我們的女人被他白玩了？”

  “我們兄弟的仇就是我們的仇！”

  “對，我們就是要報仇！”

  眾人不聽陸氐和簡魯克的，當著他們的麵，又對阿蘭一通拳打腳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