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驢子可憐
作者:東籬散夫      更新:2021-02-04 13:47      字數:4924
  “北風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這話說的不假!

  第二日醒來,李東發現窗外的世界已是一片銀裝素裹。

  他本想打開空調取暖,可惜停電了。

  “真他娘的,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太落後了!”他微惱。

  忍者寒氣,李東磨磨蹭蹭的爬起來,又磨磨唧唧的走下去。

  盡管樓下有很多人已熙熙攘攘的開始忙碌了,但他知道今天是周日,不用著急。

  曛黃的天空,他無精打采的挨到食堂,想借一頓可口的早餐提振一番精神,走進一看,他卻驚訝的發現,張師傅已經清理完桌麵了。

  接連不順遂,李東莫名惱火,“真是豈有此理,這老東西,天天跟我們作對。這裏又不是他的家,天天擺什麽譜呢。這才幾點啊,又是周末,為什麽這麽早就收起飯菜,一點暇日的氣氛都沒有!”

  “張師傅,飯菜呢,為什麽都沒了?”望著那個正在翹著二郎腿,悠閑看電視的家夥,李東恨得牙癢癢,心中恨恨,“難道你不知道這裏還有人沒吃飯?你勤快個熊啊!”

  張師傅的雙眼黏著屏幕,漫應道:“哦,我收拾起來了。在裏麵的隔間還有一點,你可以端出來吃。”

  “今天為什麽這麽早就收拾起來了?”李東將聲調挑高了一些。

  “這還早嗎?領導們都吃完了,就你們幾個小孩子磨蹭,這要在軍隊,早就——”

  李東不耐煩的打斷他,“可這裏不是軍隊,而且今天是周日,幹嘛著急忙慌的?”

  “雖然不是軍隊,但是也要遵守時間。你看,現在馬上都八點半了,已過了吃飯的點了。你們卻都賴在床上,不起來——”張師傅並沒覺察到李東的不快,兀自說著。

  “你難道就不能多點包容嗎?你總是以你參軍時的老標準來衡量別人。現在時代不同了,年輕人又不能跟年紀大的領導們比,你就不能晚一點收拾,讓其他人都吃完嗎?年輕人晚上還要熬夜加班,你卻早早的上床睡覺,你怎麽不說?”

  張師傅已聽出李東話裏的不善,將眼睛移開電視,“哎,你這孩子怎麽這麽說話,飯點就是飯點,誰都不能例外,你們不遵守,還怨我?”

  “你的飯點是死的,但是人卻是活的!再說了,我們大家都是交了夥食費的,又不是白吃,你這麽做,等於變相克扣了大家的費用,誰給你的權力?”

  張師傅一聽,這大帽子扣的著實讓人生氣上火,顫著手,“那你找領導說去吧!”

  “去就去,誰怕誰。我也想看看,這些年輕人,吃不成早飯怎麽工作!耽誤了工作,看領導找誰的麻煩!”

  “那行,你趕緊去,我在這裏等著!”張師傅關了電視,拉了一把椅子,端正的坐下,似要等著即將到來的對話。

  李東看他如此,有心打亂他的節奏,腦筋一轉,又道:“待會兒我吃完再去,現在餓著肚子,說話也沒有力氣。”

  張師傅拉著臉,抑鬱的看著李東。

  李東不理他,羅裏吧嗦的說了一大通,一會兒表示憤慨,一會兒表示如何向領導反饋,又一會兒表示年輕人極不容易。

  當然,上述行為絲毫不耽誤他狼吞虎咽的將飯菜吃完。

  出們的時候,為了示威,李東沒好氣的又將鐵門重重一摔,揚長而去。

  耳後聽到張師傅追出來,拖著長音喊,“小兔崽子,長能耐了你!”

  慣性的走到辦公室坐下,他發現對麵的薑穎然還沒來,李東打開電腦,幸災樂禍的想:“難道她也不吃飯了,為什麽到現在還沒有出現?女人事情多,嘴巴又厲害,待會兒看她如何收拾張師傅。”

  不一會兒,薑穎然風風火火的來了,一屁股坐下來,生氣道:“張師傅那邊沒有早飯了,真倒黴!幸虧我機靈,昨天就買了好吃的。李東,你吃早飯了嗎?要不然分給你吃點?”

  說著,她搖了搖手上的巧克力麵包。

  “不了,我已經吃了。”他刻意漫不經心,“剛才在廚房吃的。”

  女孩登時噎住了,“為什麽你去卻有飯吃,而我卻沒有?”

  李東很坦誠的直言:“張師傅可能對你有偏見!”

  “這老頭子!我非要找他理論不可!”

  她立即放下麵包,準備起身而去。

  恰巧,遲曉月推門而入。

  她向手裏哈著氣,向薑穎然憤憤的抱怨:“以前大廚在的時候,什麽時候都會有吃的,現在張師傅這個老古板,什麽都沒有!大冷的天,讓我啃麵包!想想就氣!”

  薑穎然深有同感,“他簡直就是一頭強驢,剛才要不是我強忍著,估計我就要爆發了。”

  “爆發什麽?”李東插話。

  “衝突,吃不上飯還不起衝突嗎?!”女孩噘嘴道。

  “咱們去找老吳反饋一下!一起去!”遲曉月道。

  李東立馬同意,“我看行,待會兒等高玉他們起來,咱們一起!”

  還沒等來高玉,卻等來了老吳,他大踏步走到李東辦公室門口,招手,“小李,快過來。”

  李東詫異,心叫不妙,“難道老吳聽到我們剛才的對話了?或者聽到我和張師傅之前的衝突了?難道是要找我了解情況嗎?”

  他一麵走,一麵盤算著各種對策。

  “你看到群裏的照片了嗎?”老吳繃著臉問。

  看來不是張師傅的事情,李東故作驚訝,“什麽照片?”

  “你過來看看這張。”老吳將筆記本推給李東。

  李東定睛一看,原來在最新的動態裏,作業群中有人上傳了今早拍攝的照片。

  圖片上好幾組正在翻山越嶺的員工都摔倒了,隨身攜帶的機器設備也都被摔的稀爛。

  其中有一張吸引了李東的眼球,羊腸曲徑中,一頭驢子四蹄朝上的躺著,背上托的四個電瓶散落一旁。驢子的腦袋奮力的立起來,驚恐而又無助的看向鏡頭,兩隻大耳朵努力往上翹著。

  雖然有點搞笑,但李東的心卻莫名的震顫了起來。

  緊接的幾幅圖,都是關於驢子的,一個個全趴在地上,紋絲不動,無論如何鞭打嗬斥,都不再站起。很明顯的,它們是怕再次摔倒,幹脆趴在地上不動了。

  最後一幅是一頭驢子奮力登山的,後麵兩條細腿在溜滑的石壁上努力尋找著支撐點,它的身後是深不見底的山澗,稍不留神,它便會滾落下去。

  “怎麽樣?看完了嗎?”吳懷慎問。

  “看完了,您想怎麽做?”

  “停工!再這麽下去,肯定出大事情。你趕緊的研究一下合同。看看合同裏麵是如何說停工的,咱們出了事故是怎麽個賠償辦法,對方不同意停工該怎麽辦。”

  “好的,我馬上去。”李東懷著沉重的心情而去。

  他覺的那頭驢子太可憐了,在冰天雪地的環境下幹活,天天托著沉重的物資爬上爬下。自己即使不為了人民群眾,也要為這些驢友,趕緊把這工給停下來。

  李東翻看著合同副本,腦海中卻不斷浮現出那頭驢子驚恐的大眼睛。

  恰在此時,遲曉月提議一起去叫高玉他們起床,然後再去找張師傅理論。

  李東不想分心,婉拒了她。

  “你到底還去不去?你還想不想吃早飯了?”她盯著李東問。

  “你們先把程翕棟、高玉和林瓊彥叫起來,我再去和你們匯合。”李東簡單道。

  兩位姑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都不願意上樓去叫那幾個懶蟲。

  “今天竟然飄雪了,千裏冰封的景色多美麗啊。”遲曉月岔開了話題,由衷的讚美道。

  李東忙碌之中,抬頭瞥她一眼,又繼續低頭幹活。

  一屋之人,冰雪之中,心境各異。

  薑穎然給遲曉月遞上一個暖手寶,又瞧了瞧李東,心有所觸,“哎,這幾天工地上的進度巨慢,全被這天氣給耽擱了,共計也就放了幾炮的樣子。”

  “難道會這麽少?”李東抬頭,驚訝的問。

  她淡淡道:“你想一想啊,下雪的時候道路泥濘濕滑,根本就開不了工。下完雪,氣溫降低,路麵結冰,更是不能行走。化雪的時候,路麵解凍,再次變得泥濘濕滑。現在的地麵到處是深坑,一不小心就掉下去了,極度危險。”

  遲曉月在一旁連連點頭,“我以前在俄羅斯秋明有個項目,大部分工區都是在深山老林裏。那裏有成年的落葉,厚厚的腐殖質,再加上厚厚的積雪,根本不知道哪裏是坑哪裏是路麵,有的坑大的甚至可以吞沒整輛車。”

  李東好奇,“你懂的可真多,那麽你們後來怎麽應對的?”

  “我們就停工唄,但是那個合同簽的不好,沒有約定好雙方的權利義務,導致我們因為那個項目虧損了好多錢。時至今日,我們在俄羅斯仍沒一個項目,天寒地凍是一個重要原因,另一個原因是環保局的找茬。他們老是讓我們掏錢,說我們踩踏他們的草地,破壞他們的生態環境,變著法的找我們的麻煩。我們累死累活的給他們幹活,到頭來一分錢掙不到不說,還倒貼很多。”

  李東硬氣道:“那一群不講理的烏龜王八蛋,老毛子就知道錢錢錢,沒少在中國人身上撈好處。”

  遲曉月語氣忽的有些著急,“所以我看咱們這個項目,也怕是要賠錢了,不過你們搞法律的一定要嚴格把好關,保護好我們的而利益。”

  李東無奈,“我明白,此刻我感覺身上的責任重大。”

  下午,天空再次飄起六葉冰靈,風裹雪刀,堅硬的恰似一粒粒鹽巴,讓人睜不開眼,看不清路,辨不出東南西北。

  天氣異常的寒冷,沉沉的氣氛預示著要發生點什麽。

  果不其然,晚上八點,程翕棟急促的敲門,打破了大家在嚴寒天氣中對早睡的渴求,“大家快去吳總辦公室開會!”

  吳懷慎一臉凝重,“下午隊伍上有人掉入冰冷的河裏,被衝走了,打撈上來的時候,已經不行了。咱們這冬季停工的事需要馬上跟甲方確認,要不然真的來不及了。”

  柳澤化深吸一口氣,道:“我同意,雖然甲方不肯,但再這樣下去,遲早還會出事的。”

  其他人也無異議。

  正說著,老吳的電話響起來,他沒好氣的抓過,“什麽事情?”

  “皮卡車掉進溝裏去了!”電話那頭是閆樹國的倉促回應。

  “又來一個!”老翟在旁捶著大腿痛心道。

  眾人的心同時緊緊的揪起來。

  “到底怎麽回事?”老吳額頭青筋暴起。

  “因為山路太滑,上坡的時候沒留神,車輪打轉,掉下了山坡。”

  “人怎麽樣?”

  “幸虧這小子機靈,提前跳了出來。”

  老吳如釋重負的摔進椅子裏,“那就好,沒出人命就好。讓司機好好養著,發放慰問金,做好安撫工作。”

  “好的,吳總,請您趕緊想辦法。再這樣下去,類似的情況還會越來越多。”

  老吳喉頭咕噥一下,便掛了電話。

  老吳、老翟、柳澤化第二日一早便去了伯克公司,但效果非常不理想。

  事後,遲曉月小心的問:“吳總,現在到底卡在什麽地方?”

  老吳一聲沒吭,隻一個勁兒的吸煙,老翟代為回答:“甲方非說氣溫馬上就會回升,還可以繼續作業,不讓停工,隻準暫停。”

  末了,他又添上一句:“哼,我看他們是摳門的要命,不想支付每天三萬的堆積費。”

  林瓊彥道:“我剛看了最新的天氣預報,說是從後天開始下暴雪,連著一星期,這時候還不讓停工,太作孽了。”

  程翕棟道:“如果再不停工,大家都要跟著玩完兒。”

  老吳望著漫天飛舞的雪花,心中憂憤:“讓朱乃厚帶著甲方監督到工地上轉一轉,看看大家勞作的情形。將士們忍饑挨餓,冒著生命危險還在勞動,甲方心腸也夠硬的。”

  第二日一早,李東便聽到一則消息:“五頭驢子掉到山澗裏去了。”

  “什麽?人沒有出事吧?”

  老翟歎著氣,“人沒事兒,可惜了那些驢兒了。”

  老吳則立即下令:“趕緊拍照片,匯報事故,讓伯克公司知道這個氣候不再適合施工了,如果他們不停,我們就罷工。”

  老翟得令,一麵下發著任務,一邊叨念:“不能讓將士們再開工了,還是生命要緊,這冰天雪地的。今天下一天雪,明天如果出太陽,泥濘的小路,這高高的山岩誰還能攀上去——”

  伯克公司的反饋很快,立即向吳懷慎發起視頻會議。

  簡巴蒂黑著臉問:“你們為什麽罷工?憑什麽罷工?誰給你們的權利?你知不知道自己違約了,你們要負法律責任!”

  老翟心情極差,站起身,指著屏幕裏的與會人員,“無視生命,任意踐踏人命,你們這群劊子手,還有臉說我們?”

  柳澤化拉了拉老翟,示意讓他坐下,不疾不徐道:“我們為什麽罷工,合同裏明明寫著,雨季到了就要停工,這是我們的正當權益。”

  弗朗西斯吹胡子瞪眼睛:“不行!絕對不行!你們這種行為要經過正當程序審批,你們要給我們提前報告,我們也要提前跟股東們商量!”

  李東立即補上:“我們早就說過了,你們自己沒有上報,你們自己辦事不利,關我屁事!”

  柳澤化聽李東爆粗口,爽朗一笑,有心想化解彼此的對立情緒,“你們說的這些都不是問題,隻要我們定好補充協議,這都不是事兒!”隨即臉色一變,正色道:“你們不停工,我們停。我們不能讓我們的員工掉下懸崖活活摔死,你們西方人不將我們的員工當人,但是我們中國人拿他們當人!你們的憤怒跟他們的生命比起來,簡直一毛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