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口頭承諾
作者:東籬散夫      更新:2021-02-01 17:34      字數:5774
  李東一夜沒睡好,何玉潔起床好幾次,害的他隻能抱著枕頭酣眠。

  鬧鍾叮鈴鈴響起來的時候,他爬起床,簡單洗漱完,重又輕輕揉她一番,吻別了那個兀自瞌睡的小家夥,便向隔壁院落走去。

  晨風帶著涼意吹來,他不禁打個噴嚏。

  他用手捂了嘴,掌心飄來一抹淡淡的玫瑰花香,“奇怪,怎麽跟昨晚的香氣不一樣?難道我記錯了?”

  正想著,他已進門。

  剛一抬頭,他便嚇了一跳,隻見吳懷慎站在院裏了,正跟眾人談笑風生,原來他今日淩晨時候已回了杜尚別。

  李東興奮的過去跟吳懷慎打招呼,老吳卻笑著讓他趕緊去吃早點。

  在簡單詢問了老吳的身體狀況後,他便去了廚房。

  等他出來,聚攏而來的人更多,嬉笑著圍在一起,絲毫沒有進屋辦公的跡象。

  老翟掏出一盒煙,遞給吳懷慎一根,柳澤化一根,然後自己一根,看他們這樣子,是要討論點什麽事情了。

  程翕棟不吸煙,高玉這家夥卻是一個鐵杆兒煙民,見老翟沒有給他,自己便過去主動要了一支,站在一邊神色舒展的吸了起來。

  吳懷慎已然痊愈,略顯銅色的皮膚在柔和的晨光裏顯得健康而有活力。

  他猛吸了一口煙,似拿定了主意,轉頭問柳澤化:“澤化,你看進口炸藥的事情,咱們還要再等嗎?”

  柳澤化搔了搔他的大背頭,心中拿不定主意,略帶難色說道:“內政部那邊已經傳出話來,說馬上就要再次召集部長級聯席會議,要不然再等等?”

  “估計這個事情是不可能通過了。”吳懷慎冷靜的分析道,“如果真行的話,他們也不會拖拖拉拉的一直磨蹭到現在。如果真的批準了我們的申請,就變相的承認了我們可以光明正大的進口炸藥,這麽一件關係到國家安全的大事情,他們怎麽敢冒如此大的風險?其實所有的根結都在這裏,他們怎麽會犧牲掉自己的國家安全來滿足一個外國企業的申請呢,我看這事兒沒門兒。”

  “而且他們也想通過進口炸藥這件事敲詐我們一筆,又怎麽會將到嘴的肥肉又吐出來?!”聽了吳懷慎的分析,老翟極力點頭,亦在旁邊附和道。

  “嗯,吳總和老翟說的有道理,我想他們肯定也是這麽想的。對了,李東,以布告牌公司塔吉克分公司的名義進口炸藥,能免稅嗎?”柳澤化突然轉頭問李東。

  李東正因香水味道的事情而出神,聽到老柳這個問題,嚇了一跳,不過幸好他早有準備。

  “如果按照以前的思路,咱們取得炸藥進口許可的話,再拿著甲方出具的單據,向海關那邊申報,應該是可以免稅的。”

  老翟回看了一眼李東,眼中略過一絲鼓勵,接話道:“是的,李東說的不錯,根據先例,完全可以這麽操作。不過拿不到進口許可,情況就難說了。”

  “如果我們真的沒有進口許可呢?”吳懷慎又問李東,一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架勢。

  “我記得塔吉克海關法裏有一條是專門說到這個問題的,好像是219條,內容是說,如果為了石油勘探開發項目,所有進口物資的關稅應當免除。”李東努力回憶著道。

  吳懷慎點點頭,“嗯,我也想起來了,這個問題我其實之前問過你。還讓你打了那個條款給我,可惜不知道被我放到哪裏去了。待會兒你再打印一份,順便翻譯一下給我。再找出來俄語版本的,讓曉月也給我翻譯翻譯,我要對比著看。”

  李東和遲曉月同時點頭答應。

  “走,澤化,咱們去對麵的高坡走一走,我有事和你商量,其他人去忙吧。”吳懷慎拉著柳澤化出門去了,其他人各忙各的去。

  做完翻譯,給老吳做完匯報,李東算是功德圓滿了,是時候休息一下了。

  他正打算回酒店找何玉潔,看看她起來沒有,剛走到大門口,卻聽門鈴“叮叮叮——”的響了起來。

  他嚇了一跳,趕緊開門,可門一開,他更是驚訝,他發現一個怪人站在門口。

  隻見來人頭頂禮帽,臉上掛著口罩和墨鏡,身穿一款黑色長風衣。

  那人身後沒車,顯然他是步行或打車過來的。

  李東正要詢問對方來意的時候,這位陌生人卻突然開口了。

  “我找吳懷慎。”對方言簡意賅的道明來意。

  一聽這辨識度很高的口音,一串疑問立即跑進李東的腦袋,“這不是陸氐嗎?為什麽變成這個樣子了?這家夥消息也夠靈通啊,他怎麽知道老吳回來了?”

  他腦袋裏急速轉著,忽而靈光一閃,“是了,就是這個道理。以前聽安如柱說過,陸氐為了避嫌,曾經多次約老安到森林公園散步,每次也都是喬裝打扮一番,不知為何這次他又故技重施了。”

  道理一明,他趕緊的欠身讓道,客氣的讓陸氐入內。

  “陸總,這邊請,吳總正好在家。”李東一臉笑容道。

  “請帶路。”對方客氣道。

  辦公室裏,吳懷慎看到陸氐的打扮,絲毫不以為意。

  雖然他前幾日剛被眼前的怪人莫名其妙的告了一狀,差點氣死,但出於禮貌,他還是表示了對陸氐來訪的熱烈歡迎。

  陸氐卸掉偽裝,輕咳一聲,自嘲似的道:“實在不好意思,打扮的人不人鬼不鬼的,你們懂得。”

  吳懷慎微笑著表示理解。

  陸氐正要開口,卻見老吳起身親自去給他倒水,便滿意的點點頭,靜坐以待。

  “讓澤化,老翟和遲曉月都到我的辦公室來。”吳懷慎低聲告訴李東。

  李東會意的點點頭,走了出去。

  剛一出門,吳錢聽到了動靜,從他的辦公室探出頭來,問道:“咋回事?誰來了?”

  他跟瑪蒂娜雖新婚燕爾,但卻沒去度蜜月,說什麽非要等到解決掉項目的問題再走,李東也很佩服這兩人的奉獻精神。

  “你台式機上不是有監控嗎?難道沒看到嗎?”李東故弄玄虛。

  “這不是沒認出來嗎,那是誰?”

  “那是你的頭號貴賓,上次你還在他那裏喝的酩酊大醉,這麽快就把人家忘記了,記性真是差。”李東笑著調侃。

  “我勒個去,原來是他!他來做什麽?”吳錢往鼻梁上推了推眼鏡問。

  他那鼻梁本就低,現在看著更低了。

  “估計是炸藥許可的事情。”李東猜測道。

  “好吧,那是領導們的事情。不管我事,我閃了。”說完,吳錢又縮回去了。

  李東很快的喊了人,匯集到吳懷慎辦公室,隻有老翟去了海關,還未回來。

  雖然老吳沒讓自己旁聽,但李東的好奇心頗重,一番心理鬥爭後,他躡手躡腳的來到吳懷慎的辦公室門口,將耳朵帖到木板門上,偷聽起來。

  這棟樓房的地板清一色是木質的,人的腳丫踩在上麵,有時會發出嘎吱嘎吱的怪音,李東萬分注意才沒有弄出一丁點兒動靜。

  潛伏完畢,隻聽裏麵的陸氐問:“我來就是關注這件事情的,你們有什麽好辦法嗎?”

  吳懷慎咳嗽兩聲,萬般無奈的說:“我們真的沒有什麽辦法了,我們完全是焦頭爛額了,想請陸總給我們支點招。如果陸總見死不救,我們隻能繼續等待了,不過這工程耽誤的時間我們不管——”

  “嗯,這個問題——”陸氐猶豫道:“不是我見死不救,我也很替你們著急。畢竟大家都是中國人,彼此應該互相照應。而且你我也是同一家集團公司的員工,不看僧麵看佛麵,即使衝著這層關係,我也會幫助你的。不瞞你說,其實我們公司內部最近也在討論這個問題。我們得出的一致結論是,希望你們趕緊借用一下胡占德伊斯法拉炸藥公司的許可,用他們的資質進口炸藥,無非是多花點代理費的問題。塔吉克有進口資質的隻此一家,大家都用這層關係,你們沒辦法,我們也沒有辦法。我們這個項目本來應該在八月份放炮投產,你看看現在都九月了,還一點兒的眉目都沒有。”

  “所以你就在背後捅刀子,去我們總部告黑狀?”老翟炸雷般的聲音突然從李東的背後冒了出來。

  李東嚇了一跳,不知什麽時候老翟已靜悄悄的站在他身後了,而他自己卻對此渾然不覺。

  “要聽就進去聽,正大光明的聽,不要像某些人一樣,淨幹偷偷摸摸的事情!”

  還沒等李東反應過來,他就被老翟拉著胳膊扯到了屋裏。

  李東還沒來得及訕笑一把,便被急速的裹挾到了一陣言辭對峙中去了。

  “你剛才那話什麽意思?你到底在暗示什麽?”陸氐生氣的瞪著老翟問。

  “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你為什麽簽字了?在那封告狀信上?你當時簽字的時候怎麽不說自己是中國人,怎麽不說咱們是一個集團公司的了?”老翟毫不客氣的發問。

  陸氐也不退讓,肅了肅臉,振振有詞道:“我也是身不由己,最重要的是,你們的確做的不地道。到現在還不放炮,已經延遲了一個月了,這些都算工期的,你們到時候不能按時完成項目,你難道好意思跟總部交差?打鐵還需自身硬,老是辦不好事,還怨客戶告狀,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這延期的具體原因不是有目共睹的嗎?別人不知道你難道不知道嗎?讓你們適當的幫助我們一下,你們就是死活不肯,現在倒好,反過來倒打一耙。更何況,那封信裏直指我們公司領導層領導力度不夠,這是領導力的問題嗎?按照正常程序沒能取得許可證,那是政府內務部故意拖延,你們卻指責我們故意拖延,簡直是顛倒黑白!如果按照其他流程辦理,比方說這個借用資質的問題,你們卻又不能實實在在的幫我們解決這多出來的關稅和代理費,你們什麽都不做卻一個勁兒的在那裏橫加指責,虧你們還有臉上門來!”老翟恨聲懟道。

  “老翟,說話客氣點兒,畢竟是客人。”吳懷慎在旁邊趕緊笑著提點道。

  “沒事兒,你讓他說。我看他能說出什麽道道來。他剛才說的是實情,我們的確是沒做什麽。可是合同裏並沒有要求我們伯克公司做什麽,我們也是按照合同行事,這件事情說到底,還是你們的錯,你們當初為什麽在合同上簽字呢?!”陸氐強詞奪理道。

  其他人聽他這樣胡攪蠻纏,個個均感義憤填膺。

  “不對!”

  李東聽完,更是感覺胸中堵得慌,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勇氣,大聲的反對。

  話音剛落,眾人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到了李東身上,大概誰都沒想到這位剛從事國際業務的毛頭小夥竟然公然插入老國際們的談話當中。

  李東頓感內心慌張。

  陸氐更是以犀利的眼神看著他,恨不得噴出火來。

  不過李東也是有底氣的,馬上調整心態,深吸一口氣,鎮定的說道:“我想說的是,首先,合同的履行必須要有某種基本原則作為前提,其中有一條就叫做誠信原則。本著誠實信用的原則,合同雙方要履行最基本的一些合同附隨義務,比如說相互幫助對方,以便共同完成一項交易,這是很正常的事情。作為合作夥伴,即作為合同一方當事人的伯克公司,怎麽能在我們公司遇到困難的時候,袖手旁觀,隔岸觀火呢?難道不應該伸出援助之手共渡難關嗎?其次,陸總剛才說合同裏沒有要求伯克公司做什麽,這種說法是錯誤的。因為合同裏至少有三個地方與今日我們要解決的這個問題有關,也與伯克公司有關。第一,根據合同許可條款規定,進口許可是需由布告牌公司獲取不錯,但是條文的後麵還有一個小尾巴,那就是如果在獲取許可的過程中,我方如需要貴方協助,那麽貴方必須負有協助的義務。第二,根據稅務條款規定,布告牌公司在作業過程中用到的所有物資設備,隻要有關稅的,那麽甲方,也就是伯克公司必須協助乙方取得關稅豁免,如果得不到關稅豁免,甲方將負有報銷的責任和義務。第三,關稅法裏麵也有相關規定,這些勘探物資和設備是可以得到豁免的,雖然新稅法已經做出了某些改變,但是海關法仍然是現行有效的,盡管新稅法和海關法是有衝突的,但正因如此,這就給我們繼續爭取關稅豁免留下了空間,在這個過程中,伯克公司提供幫助是責無旁貸的。最後,我想說的是,我們布告牌公司所有員工,不光是領導層,也包括我這種低級的辦事員,都在兢兢業業的為了這個項目而奮鬥,積極的為遇到的各種困難尋求可靠而穩妥的解決辦法,而不是你在信函中指責的那樣,整天無所事事,沒有行動能力。”

  李東將自己想說的一口氣全都講了出來,頓時感覺心中暢快了許多。

  屋內卻一片靜悄悄,沉寂的很。

  他隻看到陸氐對他側目,其餘聽眾對他頷首嘉許。

  聽李東說的有理有據,引經據典,陸氐張著嘴巴,想辯駁又無從下口,隻能推諉塞責道:“還不是我背後的那些聲音都說你們這邊的領導人能力不行,我才這麽幹的!你們也要替我考慮一下吧,我這個總經理背後是三家股東啊,法國人、加拿大人天天在我耳邊聒噪,說工期不能再拖了,布告牌的管理能力太差了,我也沒辦法。直到現在,那些家夥還天天的總發郵件過來,說你們的壞話,不信你看。”

  說著,陸氐舉著手機,晃動著屏幕給大家看,仿佛這事兒他從一開始就很無辜似的。

  吳懷慎嘴角扯一下,不想跟他繼續踢皮球,便拋出一個實質性的問題,“如果我們被逼繳納關稅,到底能不能給我們報銷吧?”

  陸氐沒有回答,隻是無奈的問道:“借用人家的資質進口,肯定是以人家的名義吧?對方是本土企業,這不就變味了嗎?”

  吳懷慎微微一笑道:“你都知道這個問題了,想必我也不用多說了。這就是我們的風險點,如果借用人家的進口許可,那麽進口許可的主體是胡占德公司,這樣的話,就變成當地公司進口炸藥。是否能夠免稅就不一定了。如果我們有進口許可,以布告牌公司塔吉克分公司的名義進口,按照法律規定,是可以免稅的。用胡占德公司的進口許可的話,這性質一變,就多出來很多的進口關稅。我想說的是,如果陸總能夠將這一部分多花的錢給我們報銷,我們肯定立刻就開始進口。”

  “我答應沒問題,隻是——”陸氐猶豫著。

  誰都知道他的顧慮是什麽,無非是背後三家股東不答應之類的。

  遲曉月接口道:“我們大家信得過陸總,可是我們信不過您公司的其他夥伴啊,萬一他們不同意怎麽辦?關於這一點,您回去還要努力勸說啊,一定要讓他們支持您的觀點。”

  陸氐轉著手裏的茶杯,為難道:“這個,現在我不能保證,畢竟我還要聽取其他夥伴的意見,不過我會想辦法處理。我也會為你們爭取最大的利益。”

  他沉吟片刻,又慢吞吞的道:“如果伯克公司給你們報銷不了的話,咱們集團內部的中國金禮勘探公司肯定給你們報銷。”

  聽他如此說,吳懷慎等一眾人互相對了一遍眼神,確認沒有聽錯。

  大家真不敢相信陸氐這隻鐵公雞,今日竟能如此爽快。

  “難道上次柳澤化在會上給他的暗示奏效了?”李東心中納悶兒。

  “好!咱們一言為定!”吳懷慎高興的說。

  “要不然立個字據吧?僅僅是口頭約定,怕以後不好兌現。”老翟麵帶譏誚,不溫不火的提了個意見。

  “還用立什麽字據?都是集團公司下的兄弟公司,我難道還騙你們不成?真的成不了我在這個圈子裏是混不下去的,我以自己的人格擔保。”說到後來,陸氐一臉嚴肅狀,又是拍胸脯又是拉關係,隻差對天發誓了。

  聽到這裏,李東知道陸氐馬上就要準備離開了。

  於是他趕緊起身開門,剛一推開,隱約看見一道倩影向自己辦公室那邊疾走而去,隨後陸氐便站起告辭,揚長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