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日便是吳錢的婚禮，何玉潔打算參加完這場儀式後再回國。

  李東也樂得她多留幾日，借機培養二人感情。

  這日，秋意濃濃，金風倒吹，李東正忙碌的查看來自甲方的一封封郵件。

  “吱呀”一聲，門開了，嘈雜喧鬧的會議室裏閃出一人，急火火的衝入李東辦公室。

  “李東，趕緊的給甲方寫封信，我們想請他們提供幫助。”柳澤化求助道，神色焦急。

  “具體什麽事情？”李東略覺吃驚。

  猛聽到又讓自己出文件，他潛意識裏認為又要跟甲方掐架扯皮，不由的皺眉。

  柳澤化吸了一口氣，將事情的大概給李東說了，

  原來這次是請求伯克公司協助辦理一項地質許可。

  李東愁緒盡散，提筆揮灑，不多時，便草就一份書信，內容大致如下：

  “尊敬的陸氐先生！

  布告牌公司塔吉克分公司（以下簡稱“布告牌公司”）謹向您表達誠摯的敬意和問候！

  根據貴我兩司於某年某月某日簽署的區塊二維地震資料的采集服務合同，按照布告牌公司的作業計劃，我司已經開始進行野外測量的建網工作。為了確保測量工作的準確性，我公司地質勘探人員需要查閱屬於秘密資料的地理坐標，以及其他涉密資料。為此，請您協助布告牌公司向塔吉克能源和工業部申請辦理一名中方地球物理師查閱秘密地理坐標資料的許可。

  布告牌公司提前向您表示感謝並希望得到您肯定的答複。”

  李東將郵件發出去後頓覺頗為輕鬆，“他們肯定不會很快回複的！先等著吧！”

  “我想讓他們盡快回複，越快越好！”柳澤化急道。

  不過根據李東對甲方的了解，著急也沒用。

  柳澤化在旁邊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對李東道：“跟我去老吳臥室吧。”

  隨後，他又慌慌張張的叫上所有部門負責人到老吳房間去。

  李東心中隱隱預感不妙，果然，甫一踏進房內，便看到老翟坐在床邊小心翼翼的扶著一個奄奄一息的病人，遲曉月則在一旁，一手端水，一手持藥，正往老吳的嘴裏塞東西——速效救心丸。

  病人此時雙眼緊閉，麵如死灰，印堂中隱然浮現著黑氣，氣息十分微弱。

  “這是怎麽回事？”李東驚道。

  他是第一次見到這種情形，心裏莫名慌張起來，但見每個人都是一臉肅穆，便不敢多問。

  不多時，聽到消息的眾人紛紛趕來，呼啦啦聚攏了一屋子，環繞在老吳的床榻周圍。

  老翟慢慢的將老吳放下，蓋上被子。

  因老吳吃過了藥，不多時，麵上便有了些生氣，但身子卻一直直挺挺的躺著，樣子讓人憂心。所幸的是，他的呼吸之聲漸漸的重了起來。

  很長的一段時間裏，眾人均是提著心，皺眉頭，不敢弄出一點動靜。

  “老吳聽到國內反饋過來的消息，一口氣上不來，險些暈死過去。”薑穎然不知何時已來到李東身旁，附耳輕聲道。

  “什麽大事，竟然讓他反應如此之大？”李東不敢出聲，隻拿眼神問她。

  她緩緩的搖頭，表示不知曉。

  過了片刻，李東注意到，吳懷慎露在被外的手中握著幾頁紙，手掌兀自微微顫動著，紙片如同蟬翼般也隨著輕輕起伏。

  “這是什麽？”李東低聲問吳錢。

  “聽說是甲方的告狀信。”吳錢低頭擦了擦臉上的冷汗，一臉憂鬱的說。

  李東聽的一愣，轉念一想，心下明了，伯克公司又在瞎搗鼓什麽把戲了。

  他正要再次詢問，可薑穎然在一旁不住的拽他，示意他此刻應關注老吳的病情。

  良久，吳懷慎悠悠轉醒，緩緩的抬手，送出那幾頁鄒巴巴的紙，費盡了力氣，擠出恍若遊絲的一聲：“你們都看看。”

  眾人見他沒有性命之憂，頓時舒了口氣。

  傳閱沒多久，紙片便入了李東手中。

  他拿起來隨意一瞄，題頭收件人一欄赫然標的是布告牌公司國際部秦明，國際部常務總經理翟福通。

  李東心中大叫不妙：“這可不好，陸氐這廝已經不跟我們直接溝通交流了，竟然直接向總部寫告狀信了！”

  強自按住對陸氐做法的極度鄙視，他繼續讀下去：

  “尊敬的先生們：我司寫這封信的目的，是就貴司（布告牌公司）與我司（伯克公司）簽署的二維地震數據采集和MT合同的執行問題反映一些情況。

  我必須強調的是，我要感謝貴方在前日向勘探開發部經理發送的澄清信件。但是，在過去的幾個月出現了一些問題，布告牌公司如對這些問題不及時跟蹤解決，將會嚴重影響合同的繼續執行。其實這些問題在之前的周例會和一些特殊會議上，伯克公司已多次向貴方提請注意並加以討論，雖經我方多次提醒，但貴方仍在以下事項的辦理上表現的差強人意，現在我方就用正式信函的方式列舉出來，以提請貴方領導注意。”

  第一頁讀完，李東沒好氣的嘟噥：“這他媽的，說的冠名堂皇，還不是給自己開脫，有什麽問題直接衝我們來啊，幹嘛非要動不動就告狀，囉裏囉嗦的說了一大堆沒用的，到現在還沒有轉入正題，真是費勁。”

  他快速掀到第二頁，繼續讀到：“第一，炸藥進口問題。截止到今天，我們得到的消息如下：貴方尚未從相關政府部門得到炸藥進口許可的批複。此項批複本應不晚於本月最後一日，然而，相關政府部門已經多次就此問題延期，你們也延期，這極大的損害了我們的工程質量。鑒於合同約定的工期已經因為炸藥進口問題而延期，且確實存在著既節省時間又可避免過分拖延工期的辦法，例如從當地生產廠商購買炸藥即是一種有效的替代方法。我方在此善意提醒貴方，我方曾經向貴方提出過多種替代方案（遺憾的是，貴方一概未予采納）。從目前情形看，貴方寧願承擔冒著繼續拖延工期的風險也要打定主意等待政府的最終批複——其實所有的拖延都來源於此。事實情況是，貴方就此問題從來沒有與伊斯法拉炸藥公司進行過商談，並且貴方此前多次聲稱要從確切得知不能從政府部門得到批複之日才開始就此問題與該工廠展開磋商。另外，貴方的隊經理曾向我方透露，貴方之所以不向當地廠商采購炸藥的最主要原因是當地廠商的報價要比中國廠商（在獲得進口許可的前提下）的報價高40%。”

  李東念到這裏，氣不打一處來，進口許可的整個申請過程甲方和乙方都是知道的。其實關鍵點就在最後的一句話上，布告牌公司不是不想趕緊將這件事情搞定，而是希望節省成本。可氣的是，每當布告牌公司想跟伯克公司商量如何解決這個問題的時候，伯克公司卻總是推三阻四，說合同裏沒有這樣一項條款，不予以配合。

  “造成今天如此不好的局麵，那又能怨誰呢？你們要是早點答應配合我們的進口工作，工程進度怎麽又會拖延這麽長時間呢？我方主張這多出來的一部分錢需由伯克公司報銷，你們卻把責任推的一幹二淨。現在又將不利的後果都反推給布告牌公司，真是服了。”

  此時房間裏的氣氛好一些了，眾人紛紛勸老吳想開點，沒有過不去的坎兒。

  見眾人沒空搭理自己，李東趕忙翻到第三頁，繼續讀，“第二，直升機動遷問題。為順利執行合同，我方要求貴方提供兩架直升飛機輔助山地作業。這兩架直升飛機包括一架可用作救護的雙引擎機和一架單引擎機。貴方曾多次提到與知名飛機公司已簽署飛機服務合同，然而，不幸的是，截止今天，每當項目作業急需直升飛機支持的時候，我們卻沒有看到飛機全部就位。”

  看到這裏，李東低頭沉吟，“這件事情說出來也情有可原，畢竟我方已洽談好的飛機在半路上失蹤了，到現在也沒有找到，這本身就是一件痛心疾首的事情。你們現在卻隻是一個勁兒的催促我們將飛機布置到位，一點同情心都沒有。現在布告牌公司已經和秋明飛機公司將可替代飛機的派遣事宜磋商好了，隻不過還在辦手續而已。這其中的前因後果我司天天給你們匯報，你們又不是不知道。讓你們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協助我司將直升機事宜盡快辦妥，你們又不幫忙，還在這裏頤指氣使，簡直可惡之極！”

  倉促翻頁之間，李東瞥見有東西沿著遲曉月的麵頰潸然而下。

  他知道，大家都在為老吳擔心。

  他又何嚐不擔心呢，在這遙遠的地方，老吳宛若慈父般照顧他，他一直備受感動，也自覺對老吳的愛戴之情比他人更甚。

  但他知道，要幫老吳，就要替他分憂。

  想到這裏，他強忍著胸中惻隱，繼續往下看。

  “第三，儀器質量問題（主要是檢波器、微測井鑽機和震源）。早在七月份，我方就已將地震儀器的不良狀況告知過貴方。盡管檢波器已經過檢修，但是我方仍然對微測井鑽機檢出質量問題，而且審計出幾台震源也存在嚴重的質量問題。在檢查出有如此多的問題後，我方一直要求貴方抓緊時間向原廠家換貨或派出有經驗的專家來修理，但是到目前為止，貴方並沒有對此問題作出任何回複。”

  這一點李東不想辯駁什麽，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他也很清楚，大體知道是國內設備物資部搞的鬼，很多設備質量不過關，施工成果令人堪憂。他知道自己一方理虧，怨不得對方如此惱怒。

  “第四，涉密資料的獲取問題。自從四月份合同簽署以來，我方一直不斷催促貴方要獲得涉密資料的進入許可（為了PULKOVO42數據），該項許可要得到相關政府部門的批準。我方同時多次提出這種許可隻能通過當地地質公司的申請才可以得到，因為塔吉克政府不願意將此類許可授予外國公司。然而，讓人惋惜的是，截止到目前，盡管項目運作急需要這批資料，貴方仍然沒有拿到該許可。”

  這件事情李東剛剛經手，原來伯克公司已對此問題忍耐很久了，而且也已有了定見。

  “在上周日的信件中，貴方要求我方給予幫助以便於貴方能在獲取炸藥進口許可和部署直升機到位方麵加快進度。但是，在與布告牌公司召開的每周一次的例會紀要上清清楚楚的載明了，貴方塔吉克管理層不願意考慮我方針對以上敏感問題而向貴方提出的可行性替代方案和建議。因此，在貴方管理層既不考慮我方的建議又不向我方提供必要信息的情況下，我方不會向貴方伸出援手，我方對自己的處境感到極其不滿。”

  讀到這裏，李東已明顯感覺到對方的口氣越來越強硬了，他不由自主的被一種可怕的思維左右著，“這甲方也夠可以的，白的說成黑的，黑的反而說成白的。之前的進展先不說，單單這飛機和炸藥的事情，我們每次開會的時候都會提及，而且每次都提出建議，強烈要求對方給布告牌公司予以幫助，他們就是死活不肯。現在好了，反咬一口，硬說我們延誤工期，真是豈有此理。要我說，明明是你們不考慮我們的建議，是你們在拖延工期！”

  突然，吳懷慎劇烈咳嗽了起來，打斷了他的思路。

  眾人一陣忙活，端茶倒水，捶背順氣，十分鍾後，總算將氣咳壓製住了。

  看情況穩定了，李東不由感慨，“哎，法國佬果然是雙標鼻祖，自己不遵守合同約定，卻故意隱瞞不說，竟一個勁兒的說我們不遵守合同，真是奇才！先看看他們最後的主張吧。”

  他的目光重回告狀信，“現在單單因為貴方的一己主張而導致項目的拖延（此問題變得越來越棘手），不光將貴方，也將我方置於一種十分不利的境地。再加上貴方已在多方麵違反合同義務（例如違反時間進程，違反HSE要求，涉密許可辦理拖延，落實我方要求嚴重拖延等等），因此綜上，我方強烈要求貴方國際部重新審視現在的塔吉克管理班子配置是否合理，如不適合，是否可以考慮重新組班，以便將來能更高效的提供服務。期待貴方的早日回複！”

  讀到這裏，李東心下已經明了老吳被氣的渾身發抖的原因了。

  這擺明了是伯克公司已經對以老吳為首的公司管理層產生了極度的不信任，並直指國內總部對項目人員的委派負有選任責任。

  “如果真的有責任，我這個位置是不是也不合適？總部會把我換掉嗎？”

  想到這裏，他心中莫名出現了一絲絲的小希冀，一種微弱的帶著小興奮的希望。

  因為，如果總部真要追究責任，重選人員，那麽他就有可能名正言順的回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