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福禍難料
作者:東籬散夫      更新:2020-12-27 23:47      字數:5329
  隔日,李東吹著口哨進了辦公室。

  薑穎然衝他笑笑,問:“今天怎麽這麽高興?”

  “哈哈,昨天某人回複了我一條信息,感覺很開心。”

  “嗬嗬,這麽容易滿足啊。你這條被困涸轍的小魚猶如遇到了一泓清泉,頓時複蘇了。”

  “必須的,羈旅無歸的心有了著落,是一件值得開心的事情。”李東很是讚同。

  “那我再讓你滿足一下。”說著她站了起來,在辦公室裏優雅大方的走了兩圈,還向李東展了展裙擺。

  李東這才發現她今天穿了一件藏青色短袖荷葉邊長裙,臉蛋兒也比之前白了不少,總之看著漂亮了許多。

  他眯著眼,點頭笑道:“不錯不錯,你穿裙子了,難得一見。當地雇員也有很多穿裙子的,你該不會是跟人家學的吧?”

  薑穎然的眸子閃過一絲失望,“這不是跟隨潮流嗎?你覺得好看嗎?”

  “好看好看,你穿什麽都好看。”李東連忙賠笑,敷衍著。

  但他想的卻是別的,這身衣服如穿在何玉潔身上肯定更好看,畢竟她才是那個最可愛的人啊。

  “鑒於咱們兩個今天心情都不錯,我送你一首詩。”她笑道。

  “什麽詩?”

  薑穎然重又落座後,富有深情的朗讀道:“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

  李東是知道這首詩的,李延年詠歎這首詩可能是為了博取武帝的歡心。

  內容雖然跨越古今,但人心未變,情感亦未變。

  對於現代人的他來說,的確是可以借此表達自己此時的心情了。

  他一時來了感觸。

  這段時間沒有跟何玉潔說話聊天,他深刻體悟到,沒有什麽比失去愛戀的佳人,失去寶貴的愛情更難受的了,也沒有什麽比得不到愛人的消息更讓人著急的了。

  因為企盼音訊的時光,他是那樣的憂心如焚。

  他知道自己做的不對,不能時時刻刻陪著她,照顧她。

  內心的歉疚加上焦急的心情讓他整日裏如坐針氈。

  見李東出神,她不開心了,“想什麽呢?這麽著迷?”

  李東有些不好意思,趕忙想了想,說:“我是在想啊,上古和中古時期的佳人貌似都是在北方的,這和邊塞的吟詠有關,也契合戰事頻仍的將士們的心聲。他們思念故土和親人,期盼早日結束戰爭,回到朝思暮想的‘佳人’那裏。由此看來,馳騁江湖的英武終究抵不過深夜枕邊的相依相偎啊。”

  “我有些不敢苟同你的觀點。”薑穎然目帶幽怨,語調略顯遲滯,“你說的雖然很有道理,但是世間事哪有那麽完美的呢?為了更有意義的事情暫時放棄兒女情長,也是可以理解的。”

  李東聽她話音,似帶著某種責怨,薑穎然這是在暗示自己不應該垂頭喪氣,應該迎難而上,繼續留守項目嗎?

  他心頭迷茫,悵然道:“不知道怎麽的,之前豪爽灑脫的我突然開始患得患失起來,我猛地意識到自己正在失去什麽,到底是在失去什麽呢。。。”

  他站起身,踱步。

  “是流逝的時間,是美好的年華亦或者是對幸福的把握?貌似都是,貌似都不是,難以訴說,隻留下心焦。”

  對方靜靜的聽著。

  “剛才聽到你的朗讀,回想這幾日的種種經曆,我一時百感交集。”

  他重重的歎口氣。

  薑穎然一臉平靜,問道:“最近發生在你身上的事情很多,你或許已承受不住。但是我仍想問,除了在緊張忙碌的工作之外,你是否還抱著能夠得到遠方飄來訊息的希冀?你內心深處是不是有一種對真心陪伴的呼喊?亦或你是不是對自個兒命運有某種憂慮?”

  她的問題將他問住了,他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你可以以後在回答。”

  他不是不能回答,而是不知如何回答。

  李東不覺心境滄桑悠遠,整理下思緒,答非所問的道:“心理的距離永遠是最難以拉近的,但卻是最容易生疏的。一句不經意的話,一個不經意的動作,都可能會給對方帶來無盡的苦惱。特別是對缺乏信任及遠距離的戀人來說,這種情形更加容易出現。如果真是這樣,那麽耳鬢廝磨或許真的是海枯石爛的必備條件,相濡以沫或許是增進情感的最好方式。試想,處在幹涸困境中的兩條魚,雙方靠彼此吐出的泡沫來維持生存,這樣的真情是輕易可以磨滅的嗎?”

  見他沒有正麵回答自己的問題,她捋著頭發,再次吟詠了一首詩:“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

  之後她便喃喃自語道:“遠方的佳人啊,你旁邊有紅豆嗎?如果有,希望在它成熟的時候你可以多采幾顆,因為它是來自遙遠國度的思念。”

  忽的,老翟敲門,他請求薑穎然協助他的物資采買事宜。

  李東至此,方才徹底回過神來,驚覺吐露了太多心聲,有些失態,佯裝埋怨道:“不說了不說了,都被你帶跑偏了,本來挺高興的一天被你搞的多愁善感的。”

  說完他拿起水杯出門打水去了。

  奇跡的發生有時候需要等待,特別是長時間的耐心等待。

  當天晚上,何玉潔的頭像閃了起來,李東興奮的抓起手機查看消息。

  “東哥,請原諒我前幾日的出言無狀,我那麽做是有原因的,我生病了。”李東眼眸裏赫然躍入一則不好的信息。

  “啊?什麽病?”李東心裏陡然緊張,趕緊撥通了視頻。

  視頻裏的她顏色憔悴,神情委頓,兩眼無神的盯著屏幕。

  這是生病的症狀!

  驀的,李東心揪的厲害。

  她緩緩的道:“前幾個月我總是感覺渾身無力,一活動就乏困。你上次來看我的時候,我剛去做了體檢,醫生在我的腦袋裏發現一個塊狀物,他們說可能是腦瘤。”

  李東一聽,腦子“轟隆”一聲,喉嚨幹澀。

  “你怎麽——”

  她搶白,“我怕你擔心!”

  他意識不禁模糊。

  他早就應該想到,看到她的秀發一絲不剩的時候就應該想到!

  可他偏偏這麽粗心!

  他恨死自己了!

  “你都做了什麽!守著最摯愛的人,卻不好好珍惜,你有何麵目再麵對人家!”

  他拷問著自己的靈魂。

  眼中發澀,嘴唇發幹。

  “你不用自責,我們上次見麵,我的確是故意瞞著你的。”

  她勉強擠出一絲微笑。

  她越善解人意,他越是不安,“結果出來了嗎?是良性的還是惡性的?”

  “現在還不知道,這周我要辭職回家了,爸爸媽媽已經約好了老家的醫生。”

  他擔心的厲害,下意識的反應便是請假回去,他恨不得馬上就陪在她身邊。

  “那我回去陪你,你等我,我現在就去請假!”

  李東聲音沙啞,但他心意已決。

  “別著急,如果是良性的就不用回來了。”

  他鼻子發酸,“不要忘了,看病也是很大的事情!看你那纖弱的樣子,沒有人陪著怎麽能行!再說辦理醫院的手續也很麻煩,我一定要回去!”

  “沒事兒,你等我的消息就是。”她仍舊堅持。

  “再說你真的確診了的話,你也肯定不能再用手機了!那你怎麽通知我?我還是在你身邊比較放心!”

  “你放心吧,我會讓爸爸媽媽給你說的,沒有我的命令不許回來!”

  她嬌弱的語氣中竟然透出一派淩厲。

  “任何事我都可以聽你的,但唯獨這件事不行!”他說的果絕。

  “你說過一輩子都會聽我的話,如果你不聽,那你再也不是我的東子哥哥了!”

  她說的絕情。

  果絕不敵絕情。

  放下電話,李東隻覺渾身乏力,想站起卻一直起不來。

  上次見麵的細節湧進腦海,他仔細回憶一番,越想越不放心,也顧不得已是晚上十點,冒冒失失的跑到吳懷慎的臥室“匯報情況”。

  吳懷慎聽後,猶豫了片刻,“既然小何不讓你回去,等確診了再說吧,現在項目上正缺人手,你先等兩天。確診了再走也是趕得上的,到時候我肯定放你走,我相信吉人自有天相,肯定會沒事的,別太著急了。”

  “可是。。。”

  “沒什麽可是的,就這麽決定了。這程翕棟剛走,你又走,人手都不夠了,多事之秋還請見諒!”吳懷慎很為難的下了決定。

  見吳懷慎如此說,李東也不好意思再說什麽。

  更重要的是,他不敢違拗她的意思!

  接下來幾日,李東心思不定,坐臥不寧,焦躁不安。

  沒有辦法,他隻能等待著何玉潔的消息。

  “你先別著急,我相信她肯定會沒事兒的。”紮瑞娜也得知了這則消息,每日安慰著他。

  “謝謝你。”李東無奈笑笑。

  “看你瘦成這樣,我真心疼。”

  她說的很直白,但很真誠。

  “你心疼我,我卻心疼她。我是發自肺腑的,我對不起你。”

  她眼裏噙著淚水,“沒關係,我要是你,我也會這樣做。”

  “謝謝你!”他重重道。

  “你不要總說謝謝,特別是對我,你不要說這兩個字!”她口氣突然變得強硬。

  像極了何玉潔的命令!

  “可我不知道說什麽其他的話語來表達我此時此刻的心情。”他坦然。

  她卻明知故問:“你難道就沒有其他想說的?對我?真的?”

  “目前沒有,我真的沒心情。”

  她仰起秀美的臉頰,轉換了話題,“你知道,現在我在這裏完全是因為你。”

  “我知道。但是我要明確告訴你。”他盯著她的眼睛,“我要娶何玉潔。”

  “當然,這點我已確認了。”她聲音低的微不可察,“我真羨慕她,我想成為她。”

  “我寧願你不是她!你千萬不能成為她!”

  她揚著臉,眼神犀利,“為什麽?”

  “那樣你就可以遠離疾病災難,你將擁有健康的身體,你可以開開心心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她目光一閃,射向他的深眸,“你畢竟是為我著想的。”

  李東沉默。

  “要不然給她打個電話吧,問問她現在的情況如何了。”她小心的問。

  “我每天都打,可是沒人接聽,我也沒辦法。”

  “你覺得愛情是不朽的嗎?”她突然問。

  “當然,它理應不朽。”李東說的擲地有聲。

  “理應?”女孩子不大理解。

  “是的。愛情可以使人偉大,愛情可以激發高尚的品格,愛情還可以讓人心靈充美。”李東毫不含糊的做出詮釋。

  他語調幽沉,如穿越萬古的鍾磬之聲。

  她凝思片刻,“我之前信奉中國古人說的真三不朽,現在聽你這麽一說,擁有一份至情至性的愛情也是不朽的事情了。”

  “當然,你說的不朽一個見於外,一個見於內,沒有內在不朽很難有外在不朽。”他如此詮釋。

  如此精妙的詮釋!

  她點頭。

  她懂他,他感覺到了。

  兩人對望一眼,情意之外多了一層知己之情。

  幾天後,何玉潔那邊來消息了。

  “東子哥哥,我在爸爸媽媽的醫院就診了,他們這裏的技術並不是很先進,還是不能確診我的病情。”她一臉憂慮的說。

  “醫生怎麽說?”李東問。

  “他們建議我去上海大醫院看看去,那裏的醫療水平應該可以查的出來。”她吸了吸鼻子,努力鎮定道。

  “行,那趕緊去。你現在感覺身體怎麽樣?”

  “沒什麽大礙,就是感覺平時昏昏沉沉的,沒有什麽生氣,老是想睡覺。”

  “看來這是真的病了,我的何玉潔生病,嗚嗚。。。”

  他不知道說什麽好,竟傷心的小聲哭泣起來。

  “那好,我陪你去!”

  他毅然決定自己買票回去,也顧不得吳懷慎的意見了。

  那人雖是領導,但也不能強迫別人做一些違背人倫的事情。

  “別著急,爸爸媽媽正在聯係熟人,外人突然見到你這張生麵孔,問東問西,爸媽不好回答,你還是等確診了再回來。”何玉潔仍堅持道。

  “不行,這麽大的事情我一定要回去!”

  “聽話,要不然我真不理你了,我說到做到!”

  她再次下了死令。

  但他已不再懼怕威脅,因為現實情況著實危急,再聽她的,他或許會抱憾終身。

  於是,他再次敲開了吳懷慎辦公室的門。

  “嗯。。。你的情況我了解了,可是目前情況下,你還是不要先回去,一則你回去幫不上什麽忙,二則這裏的確很需要你。”

  聽完李東的訴求,那人雖表示同情,但仍未應允。

  “那我自己買票回去!”

  他顧不得那許多了,在愛人和工作麵前,他毅然選擇前者。

  “小李,你別意氣用事。我沒說不讓你回去,隻是讓你耐心等待一下,如果確診了,我一定馬上買票讓你回去。”

  “可是我真的放心不下!”

  他決絕的搖搖頭,不願再聽那人的勸說。

  見李東不聽,吳懷慎沉了臉,壓著聲音說:“難道你就放心這裏的兄弟姐妹?你看看現在的項目,甲方一個勁兒的催促我們開工,可是我們這邊一直沒有準備好。他們威脅說要解除合同,兩邊已經是劍拔弩張,勢如水火,一個不合適就馬上重啟談判,你不在我們怎麽談判呢?”

  李東直聽的苦笑連連,“讓其他人去也是一樣的,不能用英語談判,用俄語談判不是也一樣嗎?”

  吳懷慎捱不住了,著急道:“你怎麽就不明白呢?那些法國佬和加拿大人不懂得俄語啊。再說如果萬一,我是說萬一你女朋友需要動手術,這種手術的花銷也不是個小數目啊,如果能幫得上忙,我們項目上肯定會不遺餘力提供幫助的。”

  “可是我已經下定了決心,實在不行,我遞交辭呈吧。反正國企最近也在改革降薪,我覺得我不適合呆在外麵了。家裏人出點什麽事情都幫不上什麽忙,有愧於心。”

  李東一邊說著,一邊想起對家人和愛人的愧疚,不覺眼睛再次濕潤。

  吳懷慎聽李東如是說,點了根煙,起身繞到李東身旁,慈愛的拍拍他的肩膀,藹聲道:“你放心,道理雖是如此,但我保證項目上絕對不會虧待你。你的工作態度和熱情我都看在眼裏,我保證在年終項目獎金上給你多加照顧,讓你好好彌補對家人和愛人的缺憾。你不是想買房子成家嗎?隻要聽我的,多幹兩年保證你什麽都有了!”

  李東腦中激烈鬥爭著,何玉潔不讓回,吳懷慎也極力挽留,他一時難以抉擇。

  半小時後,他最終選擇了妥協。

  但是,他未曾考慮,妥協的代價又是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