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東對樓裏的結構充滿好奇，跟了過去，與老翟一前一後走入兩進柱廊。剛一踏進，一幅堂皇畫卷躍入眼簾。隻見大廳正中懸掛著仿玉石奢華大氣水晶燈，內牆滿飾民族風濃鬱的各色壁畫。站在大廳中間，可仰觀穹頂。螺旋式樓梯旁是進光極好的高側窗，上描花卉走獸。李東頓覺恍惚來到了中世紀的教堂。用來辦公的房間均勻分布在正北一側，鱗次櫛比。

  結構輕盈，空間寬暢，它給李東的整體感覺非常好。

  “你往裏走的話，就會看到，兩邊都是房間，左右各三個。最裏麵有兩個大房間，它們都可以用來辦公。”老翟興奮的指點著，“你看看，這是你的，這是她的，這是老安的，每一間都寬敞明亮，保證大家都輕鬆愜意。”

  李東看他唾沫星子亂飛的勁兒，不由翻了個白眼，好似他已經代替領導安排好了一樣。

  李東在左側靠裏的一間房停住腳步，站在門口向內一探，便看到裏麵已初具規模，桌上早已擺放了辦公用具等，一麵牆下是整齊的檔案櫃，他非常吃驚的問：“這都是你們整的？”

  “那是我和吳錢帶著這些塔吉克弟兄整的，你們天天忙別的事情，我們就搞這些唄。”老翟揩拭了一下頭上的汗水道。

  “行啊你，真沒想到你們竟然搞得這麽好啊。你們大約從什麽時候開始幹的？”

  “不就是這幾天的事情嘛，你們不都等著這個新地方布置好了，以便開展業務嗎？”老翟壓抑不住激動的心緒反問。

  “好高的效率！”李東脫口讚歎。

  “你還別說，原來這地方不光雜亂不堪，而且到處塵土飛揚。現在好了，經過收拾整理，幹淨利落多了。再買點家具之類的就像是家了。”老翟拿眼掃著四周，神態中盡是溫馨。

  “家？”李東怔了一怔。

  “是啊，以後這裏就是我們塔吉克項目組的家嘍。”老翟眼眸中的亮色一閃一閃。

  “那你的意思是說我們也都住在這裏？”

  “廢話！當然是這樣，要不然租這麽大的房子幹什麽？底下辦公，上麵睡覺！”老翟似乎埋怨李東的“不解風情”，又似乎嫌他打擾了自己的甜蜜暢想，頗帶怨氣的道。

  “這難道好嗎？”李東有些不認同這一做法，他還想著家是家，工作場所是工作場所，兩類性質不同的地方應當分開。

  “難道不好嗎？”老翟直視著李東的眼睛問。

  “不都是住的地方和辦公的地方分開嗎？兩個弄在一塊兒顯得太不正式了吧？再說，辦公室和家放在一起，容易產生疲勞心態，精神得不到休息。”李東不再藏著掖著，說出了自己的看法。

  “這還不是權宜之計？出去租辦公室費錢不說，而且也不安全。還不如直接在這裏安家呢！而且你不知道，咱們到時候忙起來根本就不分白天黑夜，如果真遇到什麽緊急情況，晚上爬起來就能工作。再說如果考慮道時差的問題，國內總部那邊開會都很早，咱們難道要兩頭跑嗎？”老翟麵色激動，急急的說出他的理由。

  聽老翟這麽一說，李東覺得也還說得通，緩緩的點點頭。

  “權宜之計嘛！在哪裏工作不是工作呢，就權且當作是另外一番體驗吧。”李東這樣告訴自己。

  “你們來了？正好過來幫忙。”三樓旋梯邊吳錢探出腦袋來，高興道。

  李東剛要說話，恰巧福祿卡特和阿克芒兩人提著簸箕和掃帚走過他身邊。

  “有他們在這裏就不用我了吧？哈哈。。。我還有一堆事忙呢，這會兒也就是出來透透風，換換腦子。你們先忙著，辛苦啦！”李東指著兩個人的背影，笑嘻嘻地說。

  福祿卡特聽到李東的說辭，停下，俯在樓梯邊，指了指這棟房子，豎起大拇指，用塔式英語誇讚：“Good，good!”

  李東被他逗得前仰後合。

  他爬上頂樓，遠處的雪山清晰可見，迎麵吹來的泠泠清風自帶著冰雪的一絲涼意，頓時讓他神清氣爽，心胸開闊。再加上周邊鄰居都是平房，沒有遮擋，俯瞰四圍，遊目騁懷，舒暢極了。

  “看你那得意勁兒，是不是渺視眾生，唯我獨尊了？”薑穎然也爬了上來，見李東舒服的吹著風，不由得揶揄他一下。

  李東不理她，見到她，心裏卻想到了何玉潔。“如果在國內和她有這樣一套房子就好嘍！”

  不自覺的，他竟將心中所想脫口而出。

  “你別癡心妄想啦，別說大城市了。就算是在排不上號的小城市，有這樣一套房子我也樂開了花。”

  李東沉默。

  “你怎麽不說話？”

  “我跟紮瑞娜。。。”他吞吞吐吐。

  “哼——”她將臉一揚，“你們早晚得散夥！”

  “什麽？！”

  他腦門一熱，想開懟，即使陌生人也不能這樣說一對剛好上的“情侶”。

  “不要裝了。”

  “什麽裝？裝什麽？”

  “你剛才嘴巴一禿嚕，就將你的心聲泄露了。”

  “好厲害的姑娘！”他暗讚。

  “我承認我有些上杆子，不過那也是因為邁不過去‘情’字這個坎兒。”她聲音小了許多，眼神也變得暗淡無光。

  忽的，她重又倔強抬頭，“不過你放心，咱們說開了，也就沒事兒了，這事到此為止。”

  “好，聽你的。”李東爽快道。

  兩人相視一笑，各自心中均是長舒一口氣。

  接下來是一片沉默，風和日麗下的沉默。

  良辰美景，共同沉默？絕不。

  李東輕咳一聲，找個話題，“你說這家主人是幹嘛的，怎麽這麽有錢？在塔吉克，有這樣房子的人應該不多吧？是不是非官即貴？”

  “那當然，聽老翟說是做買賣的，似是中塔貿易商，專門向這邊搗騰中國的新玩意兒。你別著急，簽租賃合同的時候肯定會見到他。”

  “到底搗騰什麽東西了？我非常好奇，如果可以，我也想幹。”

  “將來真的可以考慮，畢竟現在國家大力支持一帶一路，遍地是發財的機會。”

  李東點頭，不過讓他感到奇怪的是，後來在簽合同的時候他也沒見到房東，隻是跑腿的人送來了已經署名的合同文本。

  “不知道這房間怎麽分配的？”李東想知道自己住在哪裏，借此機會過去看看。

  “這些房間都分配完了，一樓辦公室，二樓領導們住。三樓四樓你們這些粗漢子住，五樓我們這些仙女兒住。”薑穎然笑意盈盈道。

  “領導們住在二樓我理解，方便下樓到辦公室處理公務。但是為什麽你們住到最上麵呢？女人們住在頂樓容易招惹是非吧？***教國家可是很忌諱這個的。”李東心中有些擔憂。

  “這個你就不用擔心了。一來這個國家***教義並不嚴格，二來女士受生理原因所限，混在你們中間多有不便，還不如單獨給我們一層呢，這樣的話大家都方便。”薑穎然也不害羞，大大咧咧道。

  “你說的倒是合情合理。”李東再次點頭。

  “我要去我的房間看看啦，咱們回聊。”說完，她翩躚而去。

  經過打聽，李東的房間在四樓的東北角上。

  他過去一看，大驚。

  二十平米的小房間竟然擠的滿滿當當，三張床——兩大一小，兩個衣櫃和一個寫字台。

  看完這“亂象”，李東徑直跑到還在打掃衛生的老翟旁，沒好氣的大聲問：“這難道要我和別人同住這裏嗎？”

  李東的抱怨是有道理的，因為他目前就和吳懷慎住在一塊兒，深知這裏麵的不便，和心上人聊個天視個頻都要找地兒，他迫切希望改變現在的尷尬處境。

  “那當然，你們年輕人就湊合湊合住在一起吧！”老翟回答的很幹脆，絲毫沒有覺察到李東的不滿。

  “這可是三個人住在一起啊，難道就不能注意一下個人的**嗎？一個人一間屋多好！”李東悶悶不樂道。

  老翟一臉的不以為然，“都是出門在外的大老爺們兒，沒事兒，你就將就將就吧。其實平時的話也就兩個人。那張小床暫時就是擺在那裏，防止臨時有人過來住一下。”

  “臨時有人？”李東覺得心裏更加堵得慌，臉色越發陰沉。

  “對啊。咱們作業的工地都在東邊和南邊的大山裏，離這裏比較遠。比方說工地上的人回國需要從咱們這裏中轉；國內的人來到項目，也需要在我們這裏落腳休息一下，再去前方工地。”老翟仿佛故意忽視李東的‘憤怒’，邊打掃衛生邊解釋給李東聽。

  “原來如此。那要是這樣說，這人來人往的，還能讓人睡一個囫圇覺不？”李東此時有些小肚雞腸，畢竟沒有私人空間就罷了，難道還不能保證睡個好覺？越想他越覺得氣不打一處來。

  “哈哈，你看看其他屋，都這樣啊，不光是你的屋子。大家出門在外，都很不容易。照顧他人就是照顧自己，你現在就當做善事，善有善報，以後出門在外，別人就會幫助你啦。”老翟耐心開解道。

  李東徹底的服了，心涼了半截。本以為搬進新房子，能有一間屬於自己的屋子，沒想到反而是越來越擁擠了，境遇每況愈下。

  “這幾天我還要過來換鎖，換新家具，放杯子之類的。你們有空的話也過來幫忙。”老翟盛情“邀請”李東。

  “我可沒空，領導交給我的任務你幫我完成啊！？”聽了剛才老翟的住房邏輯，李東差點背過去，沒好氣的懟過去。

  “你這小子，小心眼兒，好吧好吧。還是我來忙吧，哈哈。。。”

  老翟見李東一臉的不高興，心知肚明。

  “給你個棒棒糖，開心開心。”

  說著，他竟變戲法兒似的從兜裏掏出一顆棒棒糖遞給李東。

  李東無聲接過，剝開，放到嘴裏。

  “年青人，其實你們現在的條件好多了，比我們那時候不知道強了多少倍。不信，你看看我的手?”老翟伸出他的一雙大手，伸到李東麵前。

  李東愛答不理的拿眼一瞧，心“突——”一下緊張起來了，因為他發現老翟右手大拇指沒了。僅剩的一小點因為缺少生命力，短小黑枯。

  “怎麽了？這是怎麽搞得？”

  “還不是工作的時候留下的，”老翟歎了口氣，靠了牆，點了根煙，眼神茫然，緩緩道：“當年我也是小年輕，剛上完學就被分配到咱們單位，下放到基層小隊鍛煉。那個時候條件不好，機器設備不多，工作起來全靠人力。有一天，我們正在打井，我吃的不夠，眼前一黑，手掌伸到了井眼邊，手指被正在作業的打井機硬生生扯斷了。當時醫療條件也不好，送到了醫院也沒接上，後來就成這樣了。”

  李東聽著都感覺疼，滿含敬愛地看著老翟。

  他卻神情淡然，一副雲淡風輕貌。

  “翟叔受苦了，後來呢？”

  他頭腦一時空白，不知道怎麽問了這個問題。

  “後來。。。‘後來，終於在眼淚中明白，有些事，一旦錯過就不再’”沒想到老翟竟然五音不全的唱了起來，李東被他逗得哈哈大笑。

  老翟也笑彎了腰，“後來真的是因為手殘了，不能幹技術工種了，斷送了走技術的路，就幹現在的活了唄。所以你呀，不要再愁眉不展了，趕上了新時代，你們真的很幸福啊。”

  李東知道老翟這是在教育自己，卻有無力反駁，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麽好。

  “這周圍的鄰居咋樣呢？你接觸過嗎？”李東想起剛進門時大家的顧慮來了。

  “我見過住在東邊的塔吉克老太太，她有四個兒子五個女兒，真是生了一大堆。”

  “人怎麽樣啊？接人待物怎麽樣？”

  “看著慈眉善目的，人還挺熱情。滿口鑲金牙，說話都跑風。哈哈。。。說不定以後可以幫我們搞搞房屋衛生，或者將她女兒和兒媳雇過來給大家洗洗衣服做做飯，這都是可以的。”

  “不會吧？他們做的飯我們能吃？”李東話一說出，覺得不對，趕緊補正，“我的意思是說他們隻會做他們國家的食物，未必會做中國飯菜。再說我們不是有大廚嗎，還用得著他們？”

  “別小瞧他們，當地人做的飯菜可好吃了。這邊的飯食跟新疆差不多，你如果吃過新疆的飯菜，那麽這裏的飯食你也一定會喜歡。至於大廚，馬上就會派他到前線工地上去，那邊的人還等著吃飯呢。”說到後麵，老翟也有些鬱鬱了，畢竟大廚做的飯菜的確好吃。

  “照你這個意思，他兒子們以後是不是也可以到施工隊裏幹活？”李東推論。

  “當然可以，我們工程做起來估計會雇傭千把號當地人。趕上時間緊任務重的話，肯定還要加人。”

  李東仿佛看到了漫山遍野的正在作業的塔吉克勞工都穿著中國油氣公司製發的紅色工裝，口裏喊著號子，揮汗如雨的一起使力，熱火朝天的場景特別壯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