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兩點，他們沿著主幹道往西走，一路風馳電掣。大約三十分鍾後，他們在一家麵包店旁邊停了下來。下車一看，周圍環境灰不溜秋，原來這已經是郊外了。麵包店的旁邊是一棟複式小樓，一側掛了個牌子，上麵寫著“新疆立人有限責任公司”。

  “安總，這是您說的軍企嗎？為什麽是這個名字呢？”李東問。

  “是這裏沒錯，名字不知道，估計他們換名字了吧。”安如柱肯定道。

  走入玻璃門，是一個大廳。北西兩側是辦公區，整體布置簡約，富有立體感，看著挺舒服。中間的大廳有一張茶幾和幾把椅子，看來是專門負責接待客人的。

  “小李，走，咱們去張經理的辦公室，看看她的辦公室是什麽樣子的。”安如柱在前帶路。

  安如柱敲了敲玻璃門，其實大可不用敲，門是敞開的，他們兩個往那裏一站，裏麵就知道來人了。

  “哎呀，安總啊，什麽風把您給吹來啊，快裏麵請！”招人討喜的聲音忙道。

  “嗯，張總好啊，好久不見，別來無恙啊？我給你們介紹一下，這是我們新來的同事，叫李東。以後請大家多多的照顧啊。小李，這是張瑾瑜張總。”李東打量了對方一番，姑娘約莫二十五六歲，披肩發，個子不高但眼睛靈動，開口一笑，有兩顆小虎牙，很是俏皮可愛。

  “這麽年青的姑娘，就坐到‘總’的位置上去了，佩服佩服。”李東暗自為她叫好。

  “安總來啦，歡迎歡迎啊。”說著進來一位中年男子，精幹瘦削，背部稍駝，一顆大大的腦袋支在細細的脖子上，顯的特別滑稽。

  “這是楊如海楊總。”張瑾瑜給李東介紹。

  李東趕緊客套一番：“楊總啊，聽說你們的稅務籌劃做的很好啊。我們慕名過來跟你們取經，還希望你們不吝賜教啊。”

  “李東說得對，我們過來取經來啦。”安如柱笑道。

  楊如海滿意的看著李東二人道：“哈哈。。。看您說的，這真是折煞我了。賜教不敢當啊，咱們中國企業就是應該互相幫助才是啊。其實吧，我們這邊的外賬，不瞞您說，是花錢雇傭了一位退休的稅務局的老幹部幫我們做的。我們每個月給他一些錢就是了。他給我們保證說，這是他的分內事，一定會妥妥的處理好，不給我們的企業經營造成任何困難。”

  安如柱聽後似信非信道：“這感情好啊，你們省卻了很多的麻煩事啊。不過你說的是包括所有的外部稅務關係？”

  楊如海肯定的點頭：“是啊，隻要是關於稅務的，我們都交給他們做了。反正他之前是稅務局的雇員，和那邊打交道比我們容易。”

  “您就這麽相信他？”安如柱驚愕的問。

  “瞧您這說的，那當然了，我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啊。哈哈。。。從前年開業至今，我們還沒有出現什麽問題。您也是知道的，他僅僅知道的是外賬，又不是內賬，我們的內部賬務是張經理處理的。這內部的賬目沒有什麽可以隱瞞的，也沒有多少技術含量，無非是那些來來往往的賬目，領導們看的明白就行。可是這外賬啊，涉及到和當地稅務局打交道，一定要好好的處理，您懂得。況且咱們在這邊也不是一錘子買賣，還要從長遠考慮不是？該疏通關係的疏通關係，該花錢請人就請人。當然了，也可能有很多漏洞和財稅方麵的問題，但是我們財務顧問說他都可以幫忙擺平。其實我們也已享受到了這方麵的好處，我們第一年是簡單稅製，那時相當的愜意，一整年下來沒繳幾個錢。如果操作得當，我們今年還會享受這種待遇。”楊如海也沒藏著掖著，輕描淡寫的說了一通大實話。

  “哦，原來是這樣，對了，你們公司的性質是子公司還是分公司？”李東問。

  張瑾瑜和楊如海對望了一眼，不清楚李東的問題所在。李東明白，他們做領導的肯定不關心這些東西，或者他們也分不清這有什麽區別。

  果然，他們並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由張瑾瑜出去問了一下管理文件的工作人員。

  “嗯，我已經問了公司出納章丹鳳，我們是子公司。”張瑾瑜回來鄭重的說道。

  “公司出納管著一部分公司的事情，也是人才啊。”李東心下吃驚道。

  “那你們繳稅的時候怎麽弄的？難道不上心看著點嗎？”安如柱憂慮的問。

  “嗯，就如同剛才所說，我們已經外包給我們的稅務顧問了。所以我們還是不是怎麽擔心的。”張瑾瑜顯得很是輕鬆。

  “對了，你們這個增值稅是怎麽弄的，現在應該有增值稅了吧？”李東問。

  “我們已經有增值稅了，不過這一塊兒我們還是讓稅務顧問幫我們解決了。具體的途徑我也找不清楚，每一次都是他過來拿著國家的正式公文，我們看著沒什麽事情，具體的也就沒有過問了。”楊如海笑嗬嗬的淡然道。

  “這張瑾瑜跟楊如海心也是夠大的，竟然事事信任當地的稅務顧問，今天可是開了眼界了。”李東心中不由連連驚歎。

  “哪你們的營業稅是怎麽上交的？”安如柱也感覺到這家公司的不正規了，惶然問道。

  “我們的營業稅是按照百分之二十五繳納的，我們從去年開始就按照普通稅製開始繳稅了。我們對這個國家的稅務係統不是特別了解，天天變化過來變化過去，沒有心情也沒有能力去跟進最新情況。”張瑾瑜尷尬一笑解釋道。

  “那張總，這邊的內部賬目都是您把關嗎？”李東看這姑娘很年輕，想看看她的實力。

  姑娘被叫的不大好意思，捂嘴笑道：“您千萬不要客氣，叫我名字就可以了。是的，這邊的是我把關。正如剛才所說，有一些明細是我們稅務顧問直接將政府的正規文件給了我們了。我們看到了以後才繳納的稅款，這樣的話對裏對外都好交待。”

  “哦，原來是這樣，你們能否將你們稅務顧問的聯係方式給我們一份啊，我們也想谘詢一下這位神通廣大的顧問。”安如柱順了一口氣問道。

  “沒問題，這還不容易嘛。丹鳳，趕緊找一張名片給安總。”楊如海向外廳喊了一句。

  “我們拍張照片就可，你們不用擔心。”李東笑道。

  “還有大家都在這邊，以後常來往啊。等天一熱，我們肯定組織燒烤，還望你們過來玩啊。”楊如海盛情發出邀約。

  “哈哈，以後我們肯定也會經常過來麻煩你們的，咱們回頭見。”安如柱笑說。

  “嗯嗯，好的，隨時歡迎，哈哈哈。”楊如海送他們出來。

  “楊總，我能問您一個問題嗎？”李東實在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有些唐突的問。

  “當然可以，請問吧。”楊如海笑笑道。

  “您這家企業是真正的軍企嗎？”李東稍一停頓，補了一句，“我的意思是，真的軍隊辦的企業或有軍隊背景嗎？”

  楊如海聽罷，笑得前仰後合，直不起腰來。

  安如柱見狀，趕緊道：“這小子剛參加工作沒多久，愣頭愣腦的，還請楊總海涵啊。”

  楊如海連忙擺手，努力止住笑聲道：“沒關係沒關係，我非常理解您的想法，也能回答他的問題。咱們中國人辦事，講究一個‘真亦假時假亦真，無為有處有還無’的境界，企業走出來不容易，要想生存，那必須要做到‘運用之妙，存乎一心’啊，哈哈。。。”

  “總之不管真假，隻要能夠橫行西域便可。”安如柱在旁打趣道。

  對這不是回答的回答，李東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告辭而去。

  回程途中，李東覺得此人神通廣大，或許可以受益，便道：“安總，咱們回去就找一下這個稅務顧問，看看他能否幫助我們。”

  “嗯，我總是隱隱的感到擔憂。因為畢竟我們是正規的企業，和他們這樣的民企比起來，我們還是要有所顧慮啊。不過找來聊一聊，總是沒有壞處的。咱們回去以後讓吳錢聯係這個人，先讓他過去接觸接觸再說。”安如柱坦言。

  “隻要混的開，吃的香，做個逍遙自在的遊龍，那豈不是也挺好？幹嘛要受這麽多規矩的約束呢？”李東回味了一番剛才與楊曉海的對話，慨然道。

  “一則是咱們的客戶是西方人，他們一向講究這種所謂的公平程序。二則是咱們也要經得起總部的審計核查。三則作為外商，還是有必要遵循當地的政策法規的。”

  “嗯，您說的有道理，不過說不定我們可以找到其他的更好方法來破解我們現在的難題。”李東樂觀道。

  安如柱滿懷信心道：“希望順風順水！”

  回到辦公室，李東查看郵件，發現費魯茲已給自己發來了當地稅目匯總表格，他立刻抱著電腦跑到了安如柱辦公室。

  李東急急道：“在這稅務問題上，伯克公司總說我們的分公司比子公司有更多的好處。之前一直不知道兩者差別在什麽地方，現在從這個表格上看，子公司和分公司的納稅情況，費魯茲給了我們一個明確的答複。您看，他們的區別就在這裏，繳納完稅費後，在往國內匯款的時候，子公司將這筆錢叫做紅利，分公司將這筆錢叫做母公司的營業所得，這單單靠讀稅法是根本搞不清的。因為上麵所用的詞匯就是稅後所得。如果按照這個意思來理解，那子公司在匯這部分紅利的時候，還要被剝一層皮，百分之十五。但分公司就不一樣了，它可以不用交。”

  安如柱吐出一個煙圈，不緊不慢的說：“果然這裏麵有學問。”

  李東很同意：“但是對方也沒有直接告訴我們啊，如果不谘詢事務所根本看不出來什麽分別。”

  “你這麽一說。我想起來了，咱們可以問問董文秀，到底有沒有這麽一回事兒。我總是覺得蹊蹺，要是果真這樣，我在這裏這麽些日子，肯定會聽說的。”安如柱沉聲道。

  李東對她沒什麽好感，雖說她貴為伯克公司的財務總監，但是李東總感覺這人跑到布告牌總部去攛掇領導，不像是什麽好人。

  “放心，這純粹是技術問題。她應該會告訴我們的。而且她也想從我們這裏打探消息，應該會考慮考慮我的要求的。這樣，我先打個電話，看看能不能去他們的駐地一趟，或者喊她出來吃一頓飯也行。”安如柱胸有成竹的說。說著，他抄起電話，撥通了董文秀的號碼。

  電話那頭聲音細微：“哎呀，安總，現在我們的頭管的可嚴了。為了避嫌，他要求我們不能隨便和你們公司的人見麵。如果非要見的話，可以在辦公時間來我的辦公室。鑒於還有老外在同一個辦公室，最好用英語交流。”

  “你們真是奇葩！不就是一個簡單的朋友相聚嗎？搞的這麽麻煩。算了，不願意見我們，我們也不願意見你們，那就不打擾了。”說完，安如柱掛斷了電話。

  “你看看，這個陸氐，簡單的事情複雜化。不就是國人之間見個麵聊個天嗎？真不知道他是怎麽想的，帶出來的隊伍也是挺可恨的！”安如柱惱怒異常。

  李東沒做聲，他腦袋在想著其他問題。

  安如柱接著說：“是的，你可能也知道了。這三家股東各自派出的人馬霸占著一些實權部門。中方的人員在財物部門占優勢，董文秀就是代表。法方的人在合規和網路安全方麵占優勢，那個簡巴蒂就是典型。當然了，財物方麵他們不放心，搞了一個財物副總監弗朗西斯，放在董文秀身邊。加拿大那邊主要是在後勤和行政方麵占據優勢，巴赫睿丁就是代表。”

  “哦，原來如此。之前還不怎麽了解，現在有點開始醒悟了。你說這個陸氐，一天到頭都是點頭哈腰，謹小慎微，看別人臉色行事，下屬出來吃個飯還要管著，是不是有點過頭了，再怎麽樣也不至於小心到這個程度吧？”李東有些氣惱，一口氣說出自己的評判。

  “國企嘛，領導一句話就是命令。董文秀也是有苦難言，咱們就不要勉強了，改天再說吧。”安如柱怒氣稍消。

  晚上難得有點時間，李東約了大頭、大廚、吳錢幾人鬥地主。

  “怎麽樣，小李，有什麽眉目了嘛？”大頭問。

  “哪有什麽眉目。這幾天調查的對象，每個企業都不同的背景，享受的優惠措施也不一樣，現在我也都有點頭暈。”李東仿佛有萬般無奈地道。

  “別介啊，你們這樣的人才可是不能馬虎啊。你知道的，修改一個合同條文說不定就節省企業一大筆收入呢。而且最好是將問題消滅在萌芽狀態，否則的話以後也是累贅。”吳錢略帶誇張的說，他那小齙牙越發突出了。

  “我又不是不知道你說的問題的嚴重性，但是我也沒有辦法。甲方的口氣和態度非常強硬。最鬧不明白的問題是，他們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要讓我們注冊分公司。”李東埋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