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聞言，看顧南夜的目光更添幾分笑意，笑意中有深意，但卻也不再說什麽了。

  “忘川河裏孤魂冤鬼無數，但兩岸景色卻是極美。隻是人死後滿心悲切無人問，哪裏有閑心觀景，你今天可是有福了。”沐雨色握住顧南夜的手腕，她的神力順著經脈流入他的體內，保護著他不被忘川河裏張牙舞爪的怨魂惡鬼傷害。

  “我死後也會從這裏過？”顧南夜望著看似平靜，實則洶湧的忘川河。

  “小夥子，你不僅會過，還要喝湯。”孟婆在船尾掌船，聽見了顧南夜問，便笑眯眯地說。

  忘川河上奈何橋，奈何橋頭三生石。

  顧南夜看見了前方的奈何橋，橋頭除了三生石，還有一口鍋，鍋下烤著火，鍋裏燉著湯，黑白雙使領著一隊靈魂，有兩個紮著哪吒頭的小童子正在給這一隊列的靈魂盛湯。

  有的人迫不及待地喝了下去，生怕晚了一步就不給他喝了，而有的人幾次三番想要喝下去，到了嘴邊卻無語凝噎，遲遲喝不下去，黑白雙使和小童子也不著急，就等著他們。

  “大人，我可以不喝嗎？”有一個靈魂鼓起勇氣走到黑白雙使麵前，滿含期待地問。

  黑白雙使麵無表情：“不可以。”

  靈魂急紅了眼：“可我還沒有跟她求婚，我還沒有給我爸媽買房子，我還沒有盡孝，我怎麽能死呢？我還答應了她下周去看戒指，我……怎麽會死了呢？我隻不過想給她買一束花，我怎麽就死了呢？”

  靈魂語無倫次，他接受不了自己買束花，再回頭，就是一片血紅，連劇痛都沒有感受到，他就看見了她不顧一切衝過來的身影，她哭得那麽厲害，他就在她身邊，卻連擦眼淚都做不到了。他的爸媽，原本還烏黑的頭發，那一瞬間就蒼老了數十年的滄桑，他隻能看著他們，連告別的話都說不了。

  對於這種事情，黑白雙使都見多了，麵色絲毫沒有波動。

  “不喝孟婆湯，不入輪回，你必須喝。”

  白使從小童子手裏接過一碗孟婆湯，遞給靈魂。

  靈魂驚恐不已，連連後退。

  他看見了忘川河裏沉浮著的無數靈魂，他聽人說過，如果能夠遊過忘川，就可以不喝孟婆湯轉世，他不能忘記她，他在心裏這樣想著，他的腳往河邊移動。

  黑白雙使看到了他的舉動，臉色大變，連忙去拽他。

  但是晚了，那靈魂在橋頭縱身一躍，直衝衝朝忘川河掉下去。

  其他的靈魂也被嚇到了。

  “砰”地一聲，是人體砸地的聲音。

  “上……上神大人？”

  孟婆的船靠了岸，沐雨色從船上走了下來，她揉著手腕，剛才揮出神力的時候幅度太大，給扭到了。

  顧南夜看見了，扯了扯她的衣袖，在沐雨色疑惑的目光下，把她的手腕握在了他的手掌裏，輕輕地揉著，力道剛好，很是舒服。

  沐雨色索性就讓他捏著自己的手腕骨。

  “讓開！你們放開我！我不要喝孟婆湯！”

  黑白雙使反應過來，連忙將被沐雨色甩上來的靈魂給抓起來，他使勁兒地掙紮，就是不肯喝孟婆湯，還想要往忘川裏跳。

  “跳什麽跳？”沐雨色冷喝：“你知道裏麵都是什麽嗎你就跳？”

  “你是誰？”

  “放肆！”黑白雙使厲喝一聲，把那靈魂給喝懵了，然後朝沐雨色恭聲道：“上神大人，多謝您出手，不然我二人恐怕擔不起這個責。”

  “上……上神大人？”

  所有的靈魂誠惶誠恐。

  “好了。”沐雨色輕聲對顧南夜說。

  顧南夜放開她的手，退後一步，站在她身後。

  “看什麽看，趕緊排好隊。”黑使低喝一聲，扭頭對沐雨色溫聲說：“上神大人，我等還要回去交差，先行告辭。”

  沐雨色微微頷首。

  孟婆親自倒了一碗湯，端到那個不喝的靈魂麵前，慈眉善目：“小夥子，來到了這裏，就代表今生已經結束，不要留念，過往的一切都跟你沒關係了，喝了吧。”

  “不……”那靈魂搖著頭，麵前的東西好像是洪水猛獸。

  “磨磨唧唧煩死了。”黑使不耐煩了，端起孟婆湯，上前一步捏住那靈魂的下巴，不由分說地往他嘴裏灌。

  靈魂驚恐地瞪大雙眼，緊閉著嘴，不肯喝進去。

  他嗚咽著，掙紮著，四周所有的生靈臉上都沒有絲毫的波動。

  顧南夜下意識地偷看了一眼沐雨色，她麵無表情，甚至可以說是冷漠。他的心裏忽然冷了幾分，想到百年之後，他也會經過這裏，喝下這碗湯，忘記所有的過往，忘記她……那時候她的表情也會如此一般嗎？

  那道靈魂終於還是把孟婆湯給喝了下去，隻是一瞬間的事情，他忘記了所有，甚至臉上還掛著淚，他伸出手指摸了摸，一片濕潤，他麵色茫然地想自己怎麽會哭呢？他怎麽也不會想到就在幾秒鍾之前，他多麽努力地想要記住今生，他那麽努力想要留住的記憶，這麽快就化成了虛無。

  顧南夜看著黑白雙使領著這一隊忘記了前塵過往的靈魂走過奈何橋，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茫然，不管他們之前是拒絕也好，接受也罷，現在都歸於了平靜。

  孟婆見顧南夜神色沉思，笑著說：“人生短短一逆旅，來時清清白白，走時灑灑脫脫，小夥子，你有幸來到這裏，見到這幅場景，算是個有緣人，看開點兒。”

  “走時灑灑脫脫嗎？”顧南夜呢喃：“一碗湯結束了所有的記憶和牽掛，什麽都記不住，這一段人生又有什麽意義呢？”

  孟婆說：“浩渺宇宙，星河沉浮，轉世輪回，這就是人的宿命，既是幸運，也是不幸。”

  幸運的是，悲傷的難過的都會化作過往雲煙。

  不幸的是，牽掛的思念的也會隨之煙消雲散。

  “人的宿命……”顧南夜不禁看向了沐雨色：“神就不會，是麽？”

  沐雨色回頭看他，他立馬挪開了視線。

  孟婆看見了，眉宇間劃過一抹深色，道：“神不生不滅，不老不死，雖得永生，但也未嚐不是一種折磨。上天都是公正的，三道六界，世間萬物，各有其存在和發展的道理，誰也不必羨慕誰，你所看見的神，也是芸芸之中苦苦煎熬的一員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