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八章 對質(一)
作者:草綠大白      更新:2021-03-05 23:31      字數:4487
  薛幻案被移交大理寺,聖上特意讓大理寺卿嚴易主審,又因為薛幻是夏恪勤發現的,所以夏恪勤特命從旁協助。白晨與秦紹星也因為是薛幻案最先的審案者和調查者被請到大理寺協助調查。

  蘇惟在大理寺就任個小官職,知道薛幻案的進程和裏麵的情況,馬不停蹄的去到忘月軒去傳遞消息,拉著好友講很多關於薛幻案的細節。

  嶽千煬隻是笑著聽蘇惟講,沒有發表任何看法。牢記姐姐和姐夫的囑咐,隻是在府中與外甥玩耍和照顧病重的白晨。

  嶽千燭也是同樣的反應,她好好做一個不問公務的女眷,對於薛幻案毫不知情,反正有夏沐濋把持著,她根本不用操心。即便去宣蓉殿送東西,麵對德妃薛素美的旁敲側擊,她也隻能裝作不知,不,是本來就不知。

  不過令嶽千燭詫異的是,鏡月殿這邊也是非常的安靜。她去到鏡月殿去送春節賀禮的時候,沐映竹隻是問了問寧兒和夏沐濋的近況,隨便與她寒暄了兩句,囑咐她去祠堂照顧一下沐映行,其他的一概不提。就好像她與薛素美之間沒有任何矛盾一般。

  嶽千燭一一應答,將沐映竹所有的安排都親自準備好並實施下去。

  薛幻案審的速度很快,人證物證具在,薛幻自認罪名,所以案件沒什麽好審的,結果一目了然。可是夏恪勤一直放著不定,無非就是借此機會報禦史台之仇,一起送折子,打擊薛黨。

  事實證明,薛清平確實被打的措手不及,他根本就沒有料想到自己遠在故土的同宗同族的嫡係薛氏,本身就是戴罪之身,竟然還敢背後買了個官去斂財,重點是還直接撞到了夏沐濋的地界。

  夏沐濋更是有預謀的,薛幻犯案他處理的神不知鬼不覺,連整個薛氏宗祠都不知道薛幻早已經落入了夏沐濋的手裏,害得薛清平沒有提前得到任何消息,直接被自家嫡係害得難以翻身。

  夏恪勤不著急不代表別人不急。初仁皇帝似乎在以年宴為節點要求夏恪勤年節前將薛幻定罪。同時,薛清平故技重施到聖上麵前主動請罪,以為聖上還會看在他是股權之臣的麵子上給予他皇恩浩蕩,沒想到這次卻迎來了聖上大怒。

  薛黨處理禦史台的方式可謂是斬盡殺絕沒給夏恪勤一絲活路,沒想到過幾天這樣的結果就出現在他的身上。既然夏恪勤因為同樣的部下之罪受罰,那麽薛清平受家族連累也不會有的結局。

  薛清平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保下了刑部,相應的他失去了紅紗軍的軍權暫管權,唾手可得的軍權就這樣被收了回去。

  年節前夕,一匹快馬從國公府出發去到城外,同樣的一個戴著黑色帷帽的男人騎馬跟上。

  薛幻案就這麽結束了,可是薛幻案之後的動蕩並沒有因此平息。

  年宴前一夜正忙著做年宴最後準備的嶽千燭被聖上宣入荒廢的偏殿。對於這一天,嶽千燭已經想了很久。她就知道即便是薛幻案用了手段交給了夏恪勤,但是聖上還是會從中得到端倪。要知道聖上手裏握著的可是有多條能夠治薛清平的罪名,可他似乎在等,不知道在等什麽。

  現在時間應該是要到了。

  或許是女子的直覺作祟,一直陪伴嶽千燭左右的賀寒嘉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她送嶽千燭去到皇宮角落的偏殿,在大殿門口隻看到兄長一人把守,多年作戰經驗讓她不得不謹慎,問道:“我出宮去請沐王爺如何?”

  嶽千燭也看到了門口隻有賀寒生一人,看來賀家人深受聖上信任,這就好,沒有把賀家牽連進去。她一邊穩穩的向前走一邊說:“聖上叫我來此處肯定是有不能外揚的話要說,沐王爺來了是會叨擾聖上的。”

  “那我陪著你,在外麵等你。”賀寒嘉真心覺得這個荒廢的宮殿過於恐怖。

  嶽千燭微笑:“有你哥哥在你怕什麽,你還不信任你哥哥?”

  “我信他。他是個很好的將軍,是個很忠心的武將。就是因為如此我才不放心——”賀寒嘉的臉上難得露出憂色:“如果有刺客,他一定會保護聖上決非是你。如果聖上要傷害你,他一定會聽聖上命令。”

  賀寒嘉將所有不好的結果都想到,絲毫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話是對聖上大不敬。

  嶽千燭一愣,對於賀寒嘉的關心受寵若驚,這個姑娘是真把她當作朋友了。

  “我有個問題想問你。”嶽千燭說。

  賀寒嘉一直在嶽千燭身邊:“你說。”

  嶽千燭說:“除了我是沐王府當家主母,有給陳領軍指配婚姻之權以外。你對我如此關心就沒有別的原因嗎?”

  賀寒嘉雙手負在身後,不好意思的笑著說:“我這個人非常不喜歡聽民間的故事,尤其是些囉囉嗦嗦的愛情故事。”

  這一點嶽千燭認同,從賀寒嘉喜歡陳致這件事就可看出,她對待感情如她的人生一樣,幹脆利落。

  “可是呢,我卻將沐王和你的故事聽見去了。”賀寒嘉說:“在我被選為沐王側妃候選的時候,我的心思是選不選中都可以。選中了呢,可以參加神遠軍,與沐王學習一些戰略戰術,將來也許跟我娘一樣成為戰場的女英雄。”

  “選不中呢也無所謂,反正我又不喜歡沐王爺,政治聯姻嘛,大家都懂。”賀寒嘉一邊說一邊觀察嶽千燭的表情,希望她聽到之後不要生氣才好。

  嶽千燭沒有賀寒嘉想的那般心思,賀寒嘉是個直爽且沒有懷心思的人,如此通透的她還真的是蠻符合沐王妃人選的標準。

  賀寒嘉見嶽千燭麵色平靜才繼續說道:“所以呢,在之前我特意去了解了沐王爺的很多往事,尤其是情事。知道他在年少的時候有一個一見鍾情的姑娘,知道他為了這個姑娘不惜卸掉一身戰功和沐王王位,直到他失去這個姑娘的苦楚和絕望,他一定是愛慘了這個姑娘。這個姑娘為他不惜抗旨逃婚,不惜背負罵名,也一定是愛極了他。”

  “我可不是石頭,怎麽可能不動心。”賀寒嘉笑著說:“從我見到沐王妃的第一眼開始,我的腦子裏就都是這段故事。與其說是關心你,不如說是為了這段感情感動吧。我啊,可是一直默默關心你和沐王爺的感情,認真的很。”

  嶽千燭愣了愣,突然笑了。這不就是她和冬雲一起看話本子的時候也會沉浸在一對情侶的感情之中,為他們哭為他們笑,無比期待他們有個好結局。如此看來,自己和沐濋就相當於賀寒嘉的話本子,讓她在乎。

  一想想還真是有些哭笑不得。

  “好了,就送到這吧。”嶽千燭停下腳步,看著台階上已經對自己行禮的賀寒生,對旁邊的姑娘說:“如果你很擔心我,就去到陳領軍身邊。如果我出了事,你再請陳領軍幫忙。不過在這之前不要告訴他我來了這裏。”

  這座隱秘的偏殿正是嶽千燭與唐路和薛謨對質的宮殿,這裏麵壓抑到讓人喘不過氣息來,可別嚇到賀寒嘉才是。

  賀寒嘉不知道該說什麽,隻能應下,抬頭懇求的看向哥哥,可是對方公事公辦的態度讓她這個做妹妹的也無能為力。

  嶽千燭拎起衣擺走上台階,微微向賀寒生點頭後,走進那悄無聲息的壓抑之處。

  大殿之內不僅是荒涼還很陰森,因為常年無人住的緣故,這裏空曠的沒有一絲人情味。嶽千燭是在年宴大殿上被直接叫過來,身上縱然有厚的披風依舊抵擋不住這裏的嚴寒。可是眼前的帝王,正是衣著普通的黑雲龍紋袍,在微弱的燈火下淡然處之,似乎感覺不到這裏的冷冽。

  嶽千燭餘光看了一下四周,燈火不算通明,勉強能夠看清人臉,在殿上除了聖上以外再看不到任何一人,就連一直侍奉左右的萬裏公公也不見蹤影。她不斷給自己心理暗示勢必要穩重不要慌張,穩定了情緒後才慢慢走入那燭火之中。

  “臣女嶽千燭拜見聖上。”嶽千燭雙手相疊放在額前跪下行了一個大禮。

  初仁皇帝如夢初醒一般緩緩睜開眼睛,看到殿上來人,嗯了一聲,擺手讓她起來。

  嶽千燭應下,端莊起身站在原地,麵向聖上。

  “沐王妃啊。”

  “臣女在。”

  “這幾天你一直忙著年宴的準備,來——”初仁皇帝指了指左右的空曠說:“你覺得這裏做年宴的場地如何?”

  年宴明晚就要順利舉行,今夜聖上提出一個新的場地,嶽千燭不知聖上是什麽意思,但還是抬頭觀察四周,十分認真的回答:“場地夠大,若是擺下宴會餐桌應是夠的。不過裝飾上遠不足以年宴的場地,想用此地的話需要好好收拾一番。”

  初仁皇帝意味深長的嗯了一聲,片刻後仿佛自言自語一般:“可是她不喜歡。”

  她?

  嶽千燭頓住,她看向聖上借著燈火能夠看到初仁皇帝臉上惆悵,能夠讓聖上如此表達自己心境的人應該隻有一人,那便是故去二十多年的皇後娘娘沐映芝了。如果真的是皇後娘娘,嶽千燭就更不敢接話,隻得微微低頭,保持沉默。

  初仁皇帝倚靠在身後的金座,手輕輕敲打旁邊的扶手,說:“朕的皇後隻喜歡原木之色,不喜奢華。她還喜歡安靜,所以朕給她選的寢宮便是這偏僻之地。這裏朕原來起名忘月殿的,她那麽喜歡月亮,這裏的房頂正是整個皇宮賞月的最佳地點。她應該會很滿意。”

  如果沐映芝不是在初仁皇帝登記前死去,她一定會很喜歡這個地方。這裏的每一處都是她喜歡的樣子,大到可以讓他們的孩子四處奔跑的宮殿,可以看到最原始的木色,可以欣賞到天上的月亮,外麵還有一個空地用來挖建魚池,養她最愛的紅色鯉魚,另一邊會建成她一直向往的花田,種好多好多不同的花,一定比原來的王府花田大上好幾倍。

  可是,他得到了這個地方,卻永久的失去了她。

  嶽千燭心頭一怔,每每想到她素未謀麵的婆婆隻會湧現出無盡的哀傷。關於她的故事,嶽千燭實在找不出任何喜悅之處。有的就是皇後娘娘拚盡最後一絲生機的悲壯,夏沐濋畢生的遺憾,還有聖上的無限唏噓。

  初仁皇帝今天很想找人說說話,他思來想去隻能找嶽千燭,她聰明且不多言,會聽而不去思考,重點她還是芝兒的兒媳,若是在平常百姓家裏,他們可是一家人啊。所以嶽千燭正是他今晚想要談心的人,隻需要他說她聽,他問她答就可以。

  “知道這裏的人不多,連濋兒都不知道。”初仁皇帝說:“可是朕上次還是自私的將這裏設為審問的地方,讓她的兒子和兒媳與他們對峙。朕知道芝兒最討厭公事私辦,可是朕還是做了。”

  “就如今日一樣。”初仁皇帝的語氣瞬間冰冷,吐出的幾個字深深砸入嶽千燭懼怕的心上,不得動彈。

  這裏是刑場,殿上的審判官,殿下的被審問人。嶽千燭仿佛被吸入到一個黑色的漩渦中,想要掙紮卻無能為力,恐懼和寒冷襲滿她的全身,從頭到腳皆如冰柱,看似堅硬,一錘即碎。

  終究還是來了。

  “聖上想要問臣女什麽?”既來之則安之。嶽千燭怕歸怕但是不會躲開,直接麵對是她唯一的選擇。

  初仁皇帝挑眉,明明怕到腿軟卻依舊抵著一股傲氣,不愧是嶽淩的女兒。

  “朕問你,你答。”

  “是。”

  初仁皇帝開始問:“你的父親嶽淩和母親鄒喻是怎麽死的?”

  一開始就毫不憐惜就被戳開心痛的嶽千燭堅定回答:“家夫嶽淩,受魯朝廢太子唐路偽造通敵信件誣陷,關乎我嶽家案主審薛清平,不加審問不確認罪證真偽,捉拿家父。家夫自知喊冤無人知,便寫下血書留給聖上自盡自證清白。”

  “家母鄒喻,一身鄒氏將門傲骨,怕我父親黃泉冤路孤單,怕辱我嶽家名聲,不懼強權也自盡而亡。”

  時至今日,嶽千燭都能清楚的記得,父母自盡之時的慘狀。嶽侯府大門內應該是他們一家人其樂融融的場麵,可是那一天,大門裏是父母的屍首還有那些喪盡天良的劊子手。

  初仁皇帝看得見嶽千燭眼中的怒火,正如她第一次出現在自己麵前,自請重審嶽家案的時候。她有何嚐當時傳令的自己,可她知道能夠給嶽家翻案的隻有他,所以她恨不得,怨不得。

  “你當初為什麽逃婚?”他揭開嶽千燭另一道傷疤。

  嶽千燭收起剛才蝕骨一般的情緒,抬頭對上初仁皇帝視線:“聖上想聽真話還是假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