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談心
作者:草綠大白      更新:2020-12-27 22:11      字數:4350
  嶽千燭下意識的低頭看著身上的披風,終於理解夏沐濋為何將他的披風給自己,他一定發現了離風院的不同,猜到了聖上到此,這個披風是給聖上的提醒,提醒聖上,他也到了。

  嶽千燭摸了摸披風邊緣,真誠的說:“王爺一直對民女很好。”

  初仁皇帝反問:“不是在演戲?”

  嶽千燭的眼底閃過一絲詫異,不過很快她便釋然。眼前坐著的人是齊越可以寫入曆史中的一代賢君,運籌帷幄,了然於胸,不動聲色是他的帝王策。

  嶽千燭坦誠的麵向初仁皇帝說:“以前是。”

  “現在呢?”

  嶽千燭想了一下搖頭表示不知道,她已經猜不透夏沐濋的心思,她不想演戲,但是夏沐濋呢?他每次在人前都是對自己嗬護有加,可是私下卻是關係疏遠。哪怕是自己主動獻吻,他仍舊是無動於衷,第二日像是什麽也沒發生一樣,淡定自若。

  初仁皇帝伸手撿著棋盤上的棋子,說:“濋兒一直難猜。哪怕他少年時代鮮衣怒馬看著簡單,但也捉摸不透。”

  嶽千燭歪了一下頭,她認識的少年夏沐濋可是很好看透的。

  初仁皇帝的餘光看到嶽千燭的驚訝,說:“你很了解他?”

  “什麽?”

  初仁皇帝收回撿棋子的手,看向嶽千燭說:“濋兒從小在由州沐府生活,因為她的母親早逝,沐府的所有人都慣著他。七歲的時候,他帶著一身的**味兒入宮,在宮裏沒少犯宮規紀律,要不是朕和賢妃的維護,他早就被德妃宮法處置。他十歲那年還因為觸犯宮規險些成為齊越史上第一個被百官彈劾的皇子。”

  初仁皇帝回想以前,笑著說:“朕很縱容他,賢妃很寵著他,就連整個紅紗軍都甘願他的後盾。沒有人敢惹他,更沒人敢抵觸他,這些人有的隻是對他的恐懼和敵視。”

  “這是聖上讓沐王爺到黔地稱王的原因嗎?”嶽千燭說。

  初仁皇帝把玩棋子的手一頓,問:“為什麽這麽說?”

  嶽千燭回答說:“因為沐王爺是您的皇子,他的生母是皇後娘娘,就是嫡子,身後是沐家,這等身世足夠讓人忌憚。而且王爺武功蓋世,抗魯有功,所以他又是被朝中忌憚的孩子。如果聖上不保護他讓他遠走黔地,如今朝堂上的血雨腥風怕是要以沐王爺為核心了。”

  初仁皇帝沒想到嶽千燭的思想如此有遠見,他再次歎息,為什麽他的初衷很快就能被嶽千燭察覺,而自己的兒子,卻從未考慮到這點。

  初仁皇帝說:“除此之外,濋兒確實有軍事天賦。這一點他完全繼承了他的母親,再加上從小在軍營裏摸爬滾打,以他的能力封王拜將隻是時間的問題。”

  這一點,初仁皇帝十分的自信。他的濋兒不僅使他的兒子,更是齊越守衛在魯朝邊境的一堵城牆,是齊越的護身符。

  一直跪坐在旁的嶽千煬想起什麽,說:“沐王爺很久以前是不是去過淮州府?”

  “你見過?”

  嶽千煬搖頭說:“沒有,隻是想起很久以前沐元帥到過淮州府,也許沐王就在其中。”

  初仁皇帝說:“十四年是他第一次出征外地,應該是去過。”

  嶽千燭心中泛起漣漪,腦海裏是年少時候第一次見到的夏沐濋。那個白衣少年,吵著問淮州府有什麽好玩的去處和好吃的東西。那時候的他隱瞞身份,就為了暢快的遊玩一番。那個時候的他才是最快樂,最輕鬆的時候。可誰能想到,那個時候的他不久之後,就贏下一場震驚天下的白石之戰。

  嶽千燭想起那個調皮的白衣少年,微笑著說:“王爺是孩童心性,年少的時候可愛的打緊。”

  初仁皇帝點頭說:“的確是可愛。可惜就是因為這份可愛,讓朕忽略了他內心真正的傷痛。”

  初仁皇帝歎了一個口氣說:“他終究是對生母有著遺憾的眷戀,就算是朕和賢妃無比的縱容他,也撫慰不了他的心。他叫沐濋,沐是取他母姓,濋是他母親去世的濋水所在。有時候朕想是不是名字取錯了。朕是懷念他的母親,而他是被套上了枷鎖。”

  初仁皇帝想起自己的摯愛,她的兒子還真是像她。

  嶽千燭很少聽到夏沐濋提及他的母親,她原以為是因為夏沐濋未曾見過母親所以才不願提及,卻不想母愛早已經是他可望不可及的執念,隻是提起便會心痛。別人至少還知道他的母親的樣貌,可他連溫度都不曾擁有。

  嶽千燭突然想起黔地沐王府的書房,那裏掛著一副畫。畫中是白雪皚皚的門前,一身紅裝的女將背對著看著眼前的府門,紅鬥篷英姿颯爽,銀槍威風凜凜。隻是那是個背影,因為夏沐濋想象不出母親的五官,無法聽著別人的形容,畫上去。

  初仁皇帝思念故人,隻是淡淡一笑,繼續說:“濋兒很少交到朋友,他的心思一直很深,但在放心的人麵前卻是個不折不扣的孩子。他曾經最能放下戒備的人就是沐凝。”

  提起沐凝,嶽千燭和嶽千煬的心不約而同的揪了一下。

  “沐凝姐姐。”嶽千煬不禁的呢喃。

  初仁皇帝聽見也當作沒有聽見,繼續說:“所以的沐凝的死差點讓他萬念俱灰。他曾經對朕說,朕是天,沐家是地,而沐凝讓他認識到什麽是可以陪伴的親情。”

  嶽千燭心裏一怔,心中泛出一絲酸楚。夏沐濋有多渴望陪伴,就對沐凝有多遺憾的失去。沐凝是他心中的柔軟,也是他最後的底線。

  嶽千燭抬眸看到初仁皇帝說後半句的時候露出一絲對兒子的憐惜。此時他不是齊越的帝王,就是一位普通的父親,對兒子充滿著父愛之情。

  “直到他做了黔地的王他才稍稍的減輕壓力,他可以自由的市井玩耍,可以不顧軍規的在營地裏隨意的喝酒吃肉,他不用守宮裏的規矩,也不用天天謹防那些拿他說事兒的大臣。做黔地之主終歸不用那麽拘束。”這是初仁皇帝作為父親的初心。

  但是,事情還是沒有按照他的想法發展,初仁皇帝可惜說:“他並不知道,當他闖京想要朕指婚的時候,朕有多驚喜!”

  嶽千燭緩緩低下頭,這段反複被人提及的震撼早已經在她心中刻下深深的痕跡,也正是因為這個心動,才讓嶽千燭一直舍不得夏沐濋。

  “這是他第一次主動向朕提出要求。也是至今為止,唯一的一次。”初仁皇帝看著嶽千燭說:“後來你逃婚,他闖宮,可都是犯了死罪!朕就算是對他寵愛有加,可是他挑戰皇權,朕不能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初仁皇帝問:“朕不知道,你們是如何相互情竇初開,而且屢次犯險。”

  嶽千燭抬頭,對上好奇的初仁皇帝,他皺著眉頭,顯然現在也沒有想明白。

  她說:“我與王爺是在淮州府的一家酒鋪遇見的。當時王爺沒帶銀子,民女隻是出手付了酒錢而已。”

  “僅此而已?”

  嶽千燭微笑著回憶說:“後來便約定一起出遊,他還救過民女。民女故鄉有一劉姓男子欲強娶民女,也是他幫著解圍。沐凝姐姐在儀元觀養身體時,民女與王爺一直相處。我們一起逛街,一起玩,一起麵對危險,一起躺在屋頂數星星。現在想來,那時候的王爺和民女都很開心,都很輕鬆。”

  年少的喜歡就是砰然一下的心動。嶽千燭與夏沐濋在梨花樹下再見的那天,陽光正好。她看著梨花瓣落在他的墨發上,他的側顏和他紅色的衣衫,讓整個春天都變得洋溢起來。

  夏沐濋曾說他對她是一見鍾情,可是嶽千燭又何嚐不是一眼萬年呢?

  嶽千燭抬手摸了摸自己頭上的玉釵,這裏麵的梨花花紋依舊是那麽清晰,摸起來還能想起那日的心動。

  初仁皇帝從嶽千燭的口中聽到另一個兒子的模樣,他猜想那個時候的濋兒肯定是輕鬆愉悅的,肯定是令人欣喜的。

  “看來。”初仁皇帝說:“朕當年的決定是錯誤的。”

  嶽千燭手一頓,緩緩放下來,她知道聖上所說的決定是什麽。這也是她一直想知道的,既然今日話已經說到此處,嶽千燭就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聖上。”嶽千燭說:“請問聖上,當年為何將民女許配給大皇子殿下?”

  如果沒有這次指婚,也許悲劇就會改變。縱然唐路蓄謀已久,嶽家難逃一難。但至少,沐凝還能活著。

  初仁皇帝顯然不想說出心事,但是如果不給嶽千燭一個說話,就有躲避問題之嫌。這不是一個善解人意的明君該做的。

  他歎了一口,說:“朕,隻是單純的不想從了他的意。”

  嶽千燭皺眉,顯然沒想到原因竟然這麽簡單。

  初仁皇帝說:“當年濋兒軍功卓越,新王赴任,沐家也因此更加水漲船高,朝中一片眼紅。朕一向對他寵之任之,可換來卻是朝中百官一封封的奏折,上麵寫著沐王功高蓋主,沐家威震朝綱。所以朕得知群兒與濋兒都看中你的時候,想要給濋兒上一課,便將你指婚給了大皇子。”

  初仁皇帝麵露怒意說:“卻不成想,他對你用情如此之深,讓他心甘情願放棄軍功和沐王之名!朕不喜歡一個男人為情所困到失去鬥誌,所以更加不想讓你成為他的絆腳石。”

  嶽千燭覺得好笑,說:“所以聖上覺得,民女是禍水,會威脅到沐王爺。”

  “沐王新任,多少雙眼睛盯著他!朕怎麽能放任你個邊陲之女對他的影響?”初仁皇帝承認他的獨裁,為了讓自己的兒子平穩渡王爺之位,犧牲一個女人不算什麽。隻是他沒想到,這件事的背後牽扯頗多,最後導致今日的後果。

  初仁皇帝不是沒想過控製局麵,他假意給夏沐濋承諾,讓他回黔地,卻不想嶽千燭逃婚。逃婚是違抗皇命的大罪,初仁皇帝是守皇家顏麵,怎麽能讓嶽千燭一而再再而三對抗聖名。所以,他才會將氣連累到嶽家叛國案身上,嶽家案不僅是他用來穩固朝綱,給天下百姓交待的結果,也是他對嶽千燭所為大怒的發泄口。

  嶽千燭無力的癱坐在地上,她的大腦迅速的回想當年的事情,頓時心生堵念,她一手捂著凶手,一手撐著地麵,艱難的說:“所以,我父母慘死,叛國案受冤,也是聖上默許的?就是因為民女與沐王爺之間的感情?因為民女的逃婚?”

  初仁皇帝麵對嶽千燭的質問沒有吭聲,事實上他是九五之尊,根本不用去理會嶽千燭的疑問,沒有治她的一個大不敬,已經是初仁皇帝的仁慈。

  嶽千煬跪著移動到姐姐身邊,扶著她,麵向聖上說:“聖上,您真的?”

  初仁皇帝直言說:“鐵證如山,你爹娘自刎在前,你們讓朕如何決斷?”

  初仁皇帝沒有糊塗,他是需要一個施展怒意的地方,但是他更在意的是天下人的民心!

  嶽千煬看著自己的姐姐,姐弟倆心知肚明。當年此案一出,震驚天下,不僅是齊越,甚至魯朝朝堂也在關注,當時證據擺在那,初仁皇帝的所有決定都是合情合理。

  隻是那時候,他們都沒有看到血書,都不知道嶽家二老自盡的真正原因,所以如今看來才是悲慘的結局。

  嶽千燭平穩住情緒,說:“聖上看到血書了嗎?”

  那份最終的證據,是嶽千燭最後的希望,她不相信聖上不動容。

  初仁皇帝說:“那封血書,很有意義。”

  嶽千燭猛地抬頭,懇請說:“聖上已經答應民女,隻要嶽家案有疑就可重審。如今證據在這,聖上可否重審?”

  嶽千煬鬆開姐姐,雙手伏地叩首,求道:“懇請聖上重審!”

  本來隻是過來說說話,暫時逃離慶華殿的那些大臣,沒成想不僅碰到嶽千燭,還要麵對嶽家的案子。初仁皇帝很是頭疼,他同意重審,是因為他不想讓一個冤死的大臣枉死。可同樣他麵對的是自己當初麵臨的錯誤,隻是這個錯誤他可以心裏默認,但不能承認。

  “聖上,請您做主,還嶽家公道。”嶽千燭繼而叩首。

  看著嶽家姐弟的跪在地上的身體,初仁皇帝將手中的棋子扔到棋盤上。